这一路好累。他扶着师父,提醒师兄,前面还有好长的路,得抓紧走,不然,很快天就黑了,找不到歇夜的店家,就有可能被困在这树林间。他们年轻的身体还能抵挡风寒,但是,年迈的师父定会体力不支。所以,他不停地催促着。他的师父是位得道高僧,师兄则是与他一起在师父跟前长大的孤儿,他们都好像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但是从小却情同亲生兄弟,与师父相依为命。
他虽在一路奔走着,但是,习惯让他不忘记看一路的标记,他知道在做梦,他清晰地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但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只有随着梦里的角色不停地走着,走着。
他看见一棵树,是一棵杨树。杨树上满是树疤,一个一个的,倒不像是疤,反倒像一个又一个眼睛。他奇怪,树怎么会长眼睛呢?他便停顿了下来,打量着这棵树,因为是盛夏,他看到满树青郁昌葱的叶子,正迎风沙沙地作响,一根枝条不斜不歪从一边长出,像是要脱离这杨树一样,独秀一方。他停下脚步看着,这时听见师父在叫师兄去前面看看,师父说:“去看看吧,是什么如此的恶臭?”
师兄是个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快乐小和尚,师父一叫,师兄便领命而去。他却停在树边,用手在树上摩挲着,他在想,他这样摩挲,树的眼睛会不会闭上?这时他听到师兄在回秉:“师父,在前面树下,有一只死猫呢。”
师父听后闭上双目连称阿弥陀佛,又叫师兄去把死猫超度掩埋。师兄于是又过去了。没过一会儿,只见师兄捏着鼻子又跑了回来。
那猫可能死了些时日,又在炎夏,早已是腐败得不成形,哪里可以收拾掩埋?他看着为难的师兄,没等师父吩咐,独自跑了过去。果然,在前方不远,他看到那死猫腐败的身体,正散发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他停下了脚步,回顾四周,看看有没有被路人丢弃的、能包裹的席片或布片,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他只有掏了掏自己的袖袋,掏出一个蓝花布的抺汗帕子,他有点舍不得,但是当看到地上那还散发着恶臭的腐败的尸体,内心升起特别的怜惜慈悲,他没有一点嫌弃地用蓝花帕子,把那猫收拾包裹起来,超度掩埋。
这一场梦做到一半居然醒了,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在树林里还是在床上,还没有容得更多的分辨判断,他迷迷地又睡了过去。
他又走在一片树林里,同样,还是和师父与师兄在一起,还是在赶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在不停地走路,好像人生中的时光,总是在不停地向前赶着、赶着。他们准备去哪里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一次的奔走,不是在黄昏,而是在一个阳光明照的午后。太阳明晃晃的,师父和他们随身带的饮水已所剩无几,师父口渴得要紧,便叫师兄去前面看看能不能化缘一点水或别的解渴果子来。他看见师兄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扶着师父坐在一棵树下等候。白晃晃的太阳从树枝间透映出旖旎的影像来,他愣愣地站在树下,看着树上的树疤,像极一个一个的眼睛,一节树枝像要脱离这棵树般,独秀一方地往一方伸出展开。他看呆了,这树明明见过,那如眼睛般的树疤他曾用手清晰地摸过,怎么现在又看到了呢?
师兄这时气呼呼地回来了,回禀师父前面的确有一片瓜田,他本想化缘个西瓜来为师父解渴,没有想到,看瓜田的女子厉害得很,不仅不给瓜,还叫来恶狗,不让他走近半尺,无奈的他只好回来。他看着气不打一处出的师兄,还没有等师父吩咐,便独自前去。
他看到一片绿油油的瓜田,一个简陋的瓜棚旁站着一位妙龄小女子,身旁还有一只威风的猎狗,见他走近,狂吠起来。他没有一丝的害怕,走近瓜棚,看见那小姑娘,合十问好。没有想到的是,小姑娘并没有像对师兄那样凶他,见他合十,便礼貌地回敬。他于是向小姑娘说明缘由,讨要西瓜。小姑娘笑盈盈地下到瓜地,大方地摘了三个西瓜送到他面前,他高兴得像喝了蜜汁一样。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三个西瓜定是一手抱不了。看着他窘在那里,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犹如清泉落谷,干净清脆,久久在耳边回荡,直扰他的心间。他不敢正视小姑娘,把三个西瓜颠来倒去的,尽可能地都想拿了回去,口里却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小姑娘笑得更开心、更响亮,走了过来,他嗅到一股带草青的汗香。只见小姑娘从头上解下一个蓝布青花的帕子,他只觉得那青花帕子如此眼熟,仿佛见过无数次那般,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还没有等他回过神,只见小姑娘把两个西瓜用青花帕子包在了一起,送到他手上,然后把另一个也递了过来。这样,三个西瓜一并拿了起来,他高兴地抱着三个西瓜,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小姑娘还在盈盈地笑着,目送着他离开。
一觉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嘴里,还有甜甜的瓜汁味,似梦如幻,令他再次无法判断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