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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世间的缘分(3)

普家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傻地站着,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大约天快黑了时候,玉婉才回来,一看普家文抱着这么大一束鲜花,傻站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个呆子是去山上采花给她道歉吗?

玉婉这么想的时候,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向普家文走去。

普家文一见玉婉回来了,想好的话却一句也说不上来,只是把这大束鲜花塞到了玉婉的怀里,转身没命般地跑走了。

玉婉又很失望啊,这书呆子到底会不会说话啊?怎么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呢?正想着,她的目光突然看到了花丛中的字条,她拿起来,一边念一边笑,对这书呆子的气和怨意,顿时全消了。

再遇到普家文时,玉婉的态度好多了,常宏倒是有些不解,玉婉怎么这么快就原谅了普家文呢?不过,玉婉才不会告诉常宏,她可是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来的花,也是第一次收到便条呢。虽然只有那么几句话,可对玉婉来说,却显得无比珍贵呢。

慢慢地,玉婉总会有意无意地主动找普家文说话,而且经常约着在一起练琴玩耍,玉婉小妹妹的娇纵个性,便张扬开来。她虽是师姐,毕竟年纪要小些,再加上她的确聪明灵巧,普家文和常宏自是礼让三分,私下里便不再叫她师姐,而叫师姐妹妹。每当普家文喊玉婉师姐妹妹时,玉婉就会笑个不停,她没想到普家文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纨绔弟子,而且他对古琴和医术的钻研精神,倒是让莫玉婉大受震动。虽然说自己的琴技暂时领先于普家文,可她不过是生在古琴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占了先机而已。因为她是莫若风的女儿,而莫若风不仅是济远方丈的俗家兄长,同时又是当时风靡古琴界的大琴家,而莫若风得玉婉这个女儿,可以说是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

当时如柳把他们兄妹三个带回娘家时,秦家也还算殷实,依仗娘家的财力,如柳只想把三个孩子带大,并传承莫家的琴技,整个心身便全在几个孩子的教育上。天天为孩子张罗着名师,所以,莫家三个孩子的琴棋书画,都由当时的几位响当当的名家亲临指点,莫家两兄弟十多岁就已通读百卷,临习千帖,古琴更是弹得举座皆惊。在当时,提到莫家两兄弟,会让很多纨绔子弟的父母惭愧不已,而这教育费用也是昂贵的,所有的开支全在于父母亲的支持。父母亲倒没有什么,手背手心都是肉,自己的儿女自己疼,何况女儿落难归来,更是怜惜有加。可是兄长秦如业却不这样想了,本来小的时候妹妹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虽为秦家的长子,父母却并不太重视他,看着妹妹在家里要风得雨的架势,心里多少不太舒服。小时候,他看在眼里只能妒在心里,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盼着她嫁了出去,更让他惊喜的是她随着夫君一去不返,心中正暗自窃喜,看着父母亲叹息抺泪对妹妹的念叨,他心里更加不服气。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家,犹如泼出去的水,值得这样唉声叹气吗?

好景不长,如柳奔波经年,落魄而归,不仅是一个人,还拖了一串的油瓶。父母亲见到女儿,更是像得了久失的宝贝,久别重逢抱头痛哭。如柳就这样又回到了家,只是这次不一样的是,她已然是哥嫂的眼中钉,肉中刺。

特别是嫂子,当着公婆的面,对如柳是百般殷勤,只等公婆走开,翻脸好比翻书。这让如柳一家四口,备尝寄人篱下之苦。如柳为宽父母的心,只是一味地忍受着,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清守一尺,兄嫂并不顾念亲情,暗地里步步紧逼,更进一丈。这么挨度了数个春秋,莫若风兄弟都长大了,还没有等如柳有新的打算,事情就毫无预测地发生了。

秦家一个和莫若风一般大的粗使丫头怀孕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快七八个月,没有多少日子就要临盆,左盘右问,逼出话来。孩子是莫若风的,当时莫若风刚满十八岁,表面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小子,事情一发生,秦家上下都很惊讶,兄嫂更是火上浇油般得急迫,见双亲左右为难的样子,如柳知道情况不是她可以控制的,百般无奈之下,跪在父母面前。

如柳没有责备儿子,只是跪在双亲面前请辞。母亲一个劲儿抺泪,父亲则在一旁叹息。见女儿意志已决,没有更多的挽留,只是无言叮咛,打点了一些细软,送女儿出了家门。

出了外公、外婆的府邸,弟弟若云从心头里升起强烈的嗔恨来。他想起有一次,在他人盛赞家传的明珠古琴,已被外界奉为至宝,价值万金的话,无意被舅舅听见后,一切都开始微妙地发生改变。起初是舅舅有意无意来打探明珠古琴的旁枝末节,而后又好几次试图借琴赏玩,当这一切被如柳有所觉察后,明珠古琴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如柳的视线,但是如柳保得到明珠古琴,却防不到哥哥的窥得之心,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如暗夜的流萤,一点点闪烁到眼前,等一切明了时,一切也就晚了。

若云知道哥哥若风与粗使丫头的苟合,其实是遭舅舅秦如业暗算,他亲眼看到过这个丫头从舅舅房间里出来时,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把这丫头和哥哥若风联系在一起,后来,哥哥的事情一出后,若云才知道,小小年纪的他们,哪里盘算得过有意加害于他们的舅舅呢?只是,他不敢和母亲诉说。而此时,诡计得逞的舅舅,不仅让他们母子四人再度流落在外,更是让哥哥若风从此臭名昭着,更让他不安的是,一直以来,舅舅那双贪恋古琴明珠的邪恶眼睛,让他幼小的心灵,时时生出一丝畏怯与不安。

那个时候的若云,对舅舅的恐惧与日俱增,他清楚舅舅之所以想独占古琴明珠,是因为这张古琴已具极高的价值,舅舅不是爱琴之人,可他爱财,因为这个贪念,才使得舅舅一次次设计把丫头往若风怀里推。

若风喜欢吃小丫头做的糕点,可这小丫头是舅妈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平日里只伺候着舅舅一家人。有一次,若风去厨房时,厨房里没人,只有他喜欢吃的糕点摆在灶台前,若风也没多想,抓起糕点就吃了起来。小孩子对吃总是不具抵抗力的,等小丫头进来时,若风已经把糕点吃得只剩下小半盘子,小丫头一看,惊异地看着若风问:“糕点是你吃的吗?”

“是啊。”若风想想不就是一盘糕点吗?外公、外婆也不会责怪他什么的。

若风的话刚一落,厨房外就响起了舅舅的喊声,要小丫头赶紧把糕点送到舅妈房间里去,有客人来了。小丫头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不过她却对若风说:“你赶紧从后面溜走,别让爷发现了。”

若风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丫头,就从厨房的后面溜走了。可是若风不放心小丫头,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他又到了厨房里,竟然发现小丫头被舅舅打得浑身是伤,他便知道小丫头一定是替自己受过了。就把小丫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亲自替她上药,而且要小丫头天天记得来他房间换药。

在一来二去之中,两个人就好上了,等到小丫头怀上时,血气方刚的若风哪里知道这一切全是舅舅设计好的陷阱呢?

而若云没想到舅舅会这么邪恶,连手足之情也不顾念。如果不是哥哥若风比他大一些,是不是小丫头的事情都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如今小丫头的事情对着哥哥而来,那后面对付自己的又将是什么呢?若云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可是这些,若云也没敢对母亲如柳讲,他担心母亲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磨难,就悄然地把舅舅对他、对若风的一切藏在了内心最深处。

就这样,如柳带着若风、若云、若雪三个孩子,一路颠簸回到了莫儒亭的故乡湖北,来到了凤岐山的宝莲禅寺。如柳的平静令三个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只见母亲双手合十,在释迦牟尼佛的面前不停地叩首,也不知道在叩了多少个的时候,忽然悲怆地大声痛哭起来。

这哭声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好像一直被乌云笼罩着的天际,在一阵闷雷后疾急的暴雨。那哭声如冲堤的洪水,把如柳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对丈夫的苦苦思念,这么多年内心无穷的压抑,山洪般宣泄了出来。

与其说这是哭声,更不如说是一个人在万般无助、绝望至极时的嚎叫,这哭声透过了大雄宝殿,一直传到凤岐山的空谷,久久回荡,不能散去。很多年后,若云,也就是后来的济远方丈,在凤岐山的悠谷里常常会听见这哭泣,若有若无,由远至近,好像母亲的影子,在耳边、在眼前、在心里,总是不能散去。

若风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看见母亲如此绝望地哭喊,内心好像被活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他看见自己的心脏在流血,汩汩地流着血,在抽泣了几声后,也大声地哭叫了起来。他跪在佛祖面前,更是跪在母亲面前,几乎是尖叫着说:“妈!妈!若风错了,若风错了啊!”

如此伤心欲绝的场景,是人都会落下几滴泪来,更何况是佛陀的慈悲道场!这时,只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见一面目清秀的小沙弥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地看着哭成一团的一家人,轻语一句:“阿弥陀佛!”然后看着他们,笑了。那笑容,坏坏的,嘴有点歪,若云愣愣地看着,呆了,好像在哪里见过,居然停止了哭泣,回应了一句:“阿弥陀佛!”

在后来的岁月里,十八岁的若风,把无限的悔恨化作无尽的力量,担当起长子的职责,以授琴度生,照顾精神濒临崩溃的母亲,和还只有十五岁的弟弟和十二岁的妹妹,暂时在宝莲禅寺借宿了下来。

这少年时懵懂冲动的结果,让他一生都对女人产生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厌恶与恐惧,以至于那粗使丫头千辛万苦,带着女儿来投奔于他时,他居然毫不留情地留下了女儿,没有半点迟疑地撵走了那丫头。无论她怎么样的苦苦哀求,他的心就好像被生铁铸定,没有丝毫松动。这个时候的若风已经知道舅舅和小丫头合计陷害他的事情。因为舅舅在他和小丫头的事情暴露之前找过他,要他把家里的古琴明珠给他,只要若风能够把明珠偷出来给他,他可以安排若风娶那丫头为妾,光明正大地生下孩子,否则就会让他声名狼藉的同时,还要赶走他一家人。

若风年纪虽小,却也是聪慧之人,明白了舅舅的目的,断然拒绝了舅舅的要求,因为古琴明珠是父亲和母亲的心爱之物,也是莫家的传家之宝,他不能用自己的错误廉价地换走父母亲最心爱的古琴,更何况舅舅并不是爱琴之人,他占有这张琴,无非是想去换笔不菲的钱财,他怎么能让莫家的传家之宝在他手里断送掉呢?

舅舅因为拿不到明珠,便将若风和小丫头的事情闹腾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使得如柳无奈带着三个孩子再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因为这些,长大后的玉婉很少见到父亲开颜大笑,最多在自己听话时,摸一摸她的头,就算是很好的奖励。就是到后来开琴馆,有无数个爱琴的太太、小姐,对若风情意款款,若风总是视而不见,他越是这样,越是被无数的好琴的闺房小姐所追捧,他所开的琴馆竟一天天火热起来。

心如死灰的若风,在母亲郁郁而终的最后的日子里,从母亲手里接过明珠古琴。此后的岁月,若风没有一刻离开古琴明珠。虽在当时的他,已有了超凡的古琴技艺。但是,古琴明珠在失去两位爱侣主人后,竟无故地断了三根琴弦,若风续上弦后,却再也弹不出原有的那音色,总是闷响闷响的,好像琴弦上被无形的千斤物什压住,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捂着,每弹泛音,如石投渊,再也清亮不起来。

后来,如柳生病了,她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却总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有一天,若风急匆匆地带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容慈祥,衣着干净鲜亮的女人,立在母亲的病床前时,如柳暗淡的眼神才如同闪电般亮了起来。如柳看着她,激动得的嘴唇里吐不出任何音调,而她的心却在狂呼:云娟,你来了!云娟,你终于来了!我家的若雪有救了!

如柳在见到儿时的闺密、昔日的唐云娟、今日的唐夫人后,除了把古琴明珠做了交代,同时也把自己与丈夫莫儒亭唯一的女儿若雪做了安排。回光返照的精神之气支撑着如柳,把若雪犹如明珠般捧在手上,转托付于唐云娟之手,一切都貌似稳妥后,只见如柳长叹一口气,两滴清泪从眼眶里慢慢渗出,一切便回归于永恒的宁静,犹如被投向大海里的石子,默然而无情地沉了下去。

可怜的如柳以为守候来儿时闺密,女儿若雪,从此就能远离漂泊,过上衣食无忧的稳定生活,哪知世事无常,万事难料,岂止是若雪,就连若风、若云,都在她逝世后的乱世,命运曲折多舛,生离死别,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