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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火烧宝莲寺(4)

年华随着光阴流逝,意志随着风月消磨,最后就像枯枝败叶那样,成了无所作为、对社会没有任何用处的人,到那时守在自家的狭小天地里,悲伤叹息,还有什么用呢?

常宏盯着自己投射在废墟上的巨大影子,心里滋生出一种巨大的力量:他要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重焕昔日繁荣!他要在这片土地上,种上修竹和疏梅,他要让每一座荒山重返钟灵,让每一片荒地重归毓秀!

而莫若风往往是在夕阳欲沉之际,出现在凤岐山上。面对满山的苍翠青葱时,他仿佛又看到了林中一排排颇具特色的庙宇,古色古香的练琴房、禅心房、如织的香客、飘拂的紫烟……

现在,这些一如黑夜尽头的星星一样,一颤一颤地全消失了。

已荒无人迹的凤岐山,在残阳如血的夕阳辉映下,更是充满一种悲壮的苍凉幽远,远处天际能看到隐隐浮动的能量漩涡,红里泛紫,极光炫耀。

愈是人潮如织的街市,愈是容易勾引起潜藏在若风内心深处的巨大失落感。凤岐山这片已了无生命气息的土地,承载着他对亲人的记忆。

莫若风行走在地面坑洼不平的废墟上,走出一段就能看见巨大的裂痕,像横亘在大地上的狰狞伤痕,空气里永远飘荡着一股黏糊糊的、带着血腥入骨的寂寞味道。

同为亲兄弟,可是济远方丈的寂寞出于救国救民,而他若风的寂寞出于儿女私情,在国破家亡之际,相比之下,自己和弟弟是多么的不能相提并论,自己的那么点要死要活的儿女情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一切的一切,对于若风不啻是一种讽刺,不啻是一种折磨!

直到有一天,他蓦然在这片焦煳的泥土中,发现了一块古琴碎片!

那天,在残阳的斜辉中,已在寺庙的焦土上游荡了许久的莫若风,正准备离去,却神使鬼差般,踢踢踏踏地走到了低洼的池塘边,脚底一滑,灰烬底下的小截红木,如同出水之荷,那么艳丽,那么令他心颤地出现在他眼帘。

莫若风不敢相信自己双眼似的,俯下身从灰烬中拔出红木,用衣角衣袖拂掉所有灰尘,展露出来的,却是熟悉的古琴。

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驾驭着若风一口气在灰烬中疯狂地寻找。终于,一张古琴在莫若风悉心的寻觅中,赫然出现。

明珠古琴,这张记录了多少琴人眷爱的古琴,在济远方丈来不及安置之时,竟被他亲手掘地三尺掩埋在自己的土地上,当莫若风一点点、一点点刨开焦土之时,古琴的光泽竟然鲜亮得似乎是刚刚才被埋入土中似的。

若风如获至宝地脱下身上的长褂,铺在地上,一点点地将残缺的明珠古琴,从土里挖掘出来,然后脱下长褂,仔细地包裹了起来,准备回家好好修复,他感觉抱在怀里的,已经不是古琴的分量,而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分量。

明珠古琴就这么神秘地出现在若风的视野,也这么神秘地光泽如新,使若风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也只有用劳作和封闭,来进行自我拯救。

也许这是天意,也许是济远方丈慧眼远见,所以这张名琴才避免了那场大火的劫难,只等有缘人的发掘。

莫若风一边在心底里寻找合理的解释,一边在静默中悄无声息投入到古琴修复工作中去,当明珠古琴再次能弹奏出乐章时,他又来到凤岐山,与那片土地分享他点滴的幽思。

这天的夕阳,似乎同以往并无多大区别。但莫若风的双脚刚在焦煳的废墟上立稳时,就明显感觉到了不远处,似乎绽放着一朵静若幽兰、芳香四溢的花,非常好闻。

莫若风微闭着双眼,轻轻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就影影绰绰地感觉到有一道靓丽的影子,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在向他飘移。

“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每天这个时候你会来这儿!”左藤席甜子惊喜的声音,于若风而言,不亚于在灰烬中发现那张名贵的古琴。

他蓦然睁开双眼,眼前的左藤席甜子,因单纯而显得天真烂漫,清亮透明。夕阳洒在她身上,她的一颦一笑间,仿佛山间一缕最纯净的风,让他心醉。

“你……”巨大惊喜的降临,总是趁莫若风不备之时,总是让他疑是置身在梦境。

“是,是我,若风,我们分别好久好久了,你还好吗?”月光般干净、淡定的她,能让他悬着的心,很快安静下来。

他盯着她,她干净清丽的面容,完全没有丝毫的阴影,仿佛人世间最温暖的阳光,最干净的晨色。

是啊,将军之女,至高无上,尊贵至极!流血流汗,受苦受难,如同草芥一般倒下的生命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战争再怎么样残酷,她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若风想着,僵起腰身,竖起全身刺猬一般的刺。

那次岗次太郎抓走了玉婉,强迫着他一字一字地给席甜子写信,那些话全是岗次太郎说一句,他写一句,大意就是中国男人都是东亚病夫,而席甜子是高贵的小姐,他是配不上她的。再说了,玉婉的母亲已经从外地回来了,因为玉婉的缘故,他和那个女人会重新组合成一个家,给这个他从小没好好照顾的女儿,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和一份完完整整的爱。信的结尾,是他祝福席甜子幸福。

这封信转到席甜子手里时,她一度不相信。可是岗次太郎带着她去过莫若风的琴馆,她亲眼看到了若风琴馆里确实有一位年龄如玉婉母亲模样的女人出入着,她便相信了莫若风信中的话。心伤的她,一气之下,要求回到了日本。可是回到日本的席甜子怎么也不快乐,她越想忘掉莫若风,越是不断地回忆起她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于是,她骗父母已经忘掉了莫若风,重新又来到了中国。

一次无意之间,席甜子知道莫若风一直是一个人,而他写给她的信,不是真的。于是席甜子发疯一般地到处打听着莫若风的下落。没有想到她用心良苦地打听到了莫若风的下落,并且千辛万苦地瞒着父母偷跑出来,得到的,是更深的寒冷。

她的泪水如同他的手指中流淌出的琴音,眼前原本小鸟一般快乐的女人,此时却浸润着柔情的忧伤,让若风在一瞬间感知了她为了与自己见这一面,曾经经历的风云。

而左藤席甜子泪眼中的若风,好像刚从停尸房看完亲人的遗体似的,彻骨悲凉。

曾经,他东方男人落寞的味道,如同古琴妙音,与生俱来对她这个被宠爱的女子,就会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磁场对铁的吸引,就像火对飞蛾的吸引,只要一眼,便无处逃遁。

现在,在两国战争不断升级的今天,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与他独处的机会,他为什么要面如寒冰?就因为她是日本人,就因为她出身于将军府,就因为她是左藤的女儿吗?

她不想区分国籍与语言,不想提战争中的恩恩怨怨,她只想与相爱的人共织一把丝、酿一杯蜜。

但是,若风,倘若你也如同所有世俗的目光,也是这样权衡左藤席甜子,拒绝被她刹那间点燃的爱情,绽放你生命里原本就有的精彩,那不是左藤席甜子的错,而是你没有福气!

左藤席甜子原本如同快乐小鸟一般轻盈飘向若风的脚步,却在咫尺之间,沉缓地迈向了他旁侧的小岔道。

你就要失去她了!你永生再也见不到她了!若风心底有千百种挽留的声音,滋生出千百只想挽留的手。然而,想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国籍,纷争的战场,还有并没有完全消失的硝烟,他就冷漠无望地停止了一切努力。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首《湘江怨》在她嘴里深情地吟唱着,猛然撕碎了凤岐山上的寂静。

她以天地万物为听众,以海浪拍打礁石为伴奏,以自己的灵魂为琴弦,站在这片无人倾听的舞台上,她把她与莫若风的灵魂,都融入到这一片歌声中。

委屈而依恋不舍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席甜子细腻白嫩的脸庞滑下。

若风看似无懈可击的心理防线,被左藤席甜子一下击破。像他这样外表强烈排斥女人,脸上明明是冷肃如冰,让人不敢轻易亲近,内心深处却燃烧着一股最热情的火,外表的成熟与稳重,与他内心深处那一朵就算到死都不会熄灭的爱情火焰融合到一起,形成了张扬中稳重的奇异平衡,再配上他那双像干燥海绵般不断拼命获取古琴音乐学识,充实内心而渐渐深邃难测的双瞳,还有嘴角那缕若有若无的轻嘲,让他身上有一种绝对矛盾,却足以让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怀春少女都愿意为之飞蛾扑火的奇异魅力。

一个普通的女人休想获得他的好感,像左藤席甜子这样柔情似水楚楚可依的女子,谁能抗拒?即使若风再生猛再骄悍,在她面前也得努力收起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若风不是按程序工作的机器,更不是道德领域的圣人,在他眼里,她就像是一个用最名贵的玉石精雕刻成的瑰宝,他怎么会舍得让他心目中如仙子般的女子,伤心落泪?

他猛然扑向她,抱住她,轻轻一吻,却如烙铁般灼伤了彼此。

曾经满腹煎熬的相思,每一点思考都像是划割在他心坎中的伤,怎能在面对时,就真的能够让自己平静无波?

他低着头,漆黑的双眸藏着深深的忧伤和不舍,像两道漩涡,就要将站在面前的人吸进去。

“若风!若风!”他的名字,婉转着从她唇边轻轻吐出,席甜子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叫着。她的每一声呼唤都使得若风平静的眉尖不由自主地、轻轻地跳了跳。

爱,就是当你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短短的几个字是如此动听。

如果说原来的他是一道缥缈不定的风,现在的他则是一团最炽热的火焰,用他的吻重新焕发出暗夜星辰般的光彩,还有梦一样的飞扬和洒脱。

不是你血液里流出的东西,再怎么努力也会打折扣,是你的东西你再怎么装腔作势地故作冷漠,但心里流淌的爱意都会处处流露,弥漫于无形。

她将她细嫩得透着粉红血管的手,轻轻放进他那有着干净细碎纹路的掌心。她精致的五官,被忧伤和委屈拧作一团。

“对不起!”他的嘴在她的耳边厮磨,哈出的热气,拂动着她耳廓边的发丝,“对不起,对不起,宝贝!”

她身上那股令人我见犹怜的压抑气息,犹如春河解冻,万物复苏,绽放出属于一个女人的妩媚。

他们相拥而坐,如火残阳,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红色的光彩,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座亘古以来就屹立在这里的石像,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最澎湃力量,一股说不出来的火热,突然在两个人的血管中不停流淌,他们就像是火炉中的煤炭,彼此影响,彼此照亮,彼此燃烧,直至两人都变成了翻滚沸腾的最疯狂的火焰!

夕阳把云朵晕成斑斓紫红色,余晕拖出他和她的影子,长长的,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