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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火烧宝莲寺(2)

济远方丈一直就自己寺院的住持身份,尽寺院的有利条件,一直暗暗相助林义虎的抗日游击队,为他们提供有利信息,储备粮草。

虽然,其间因自己的大意,在普家文面前多少露出了蛛丝马迹,但是济远方丈相信,同为炎黄子孙,凭普家文的正直,绝不会将事情外泄,更不会让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日本人的嗅觉并不需要谁的泄露,他们早已摸到凤岐山的宝莲禅寺囤积着抗日的一批军备物资,他们也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济远方丈立于山间,看着风起云涌的天空,凝视着脚下波浪起伏的浓密草丛之中,潜伏着的蠢蠢欲动之士兵,暗暗发出一丝冷笑:你们真是枉费心机了。

风雨来时,山上的人愈少牺牲就愈小,济远方丈在有所觉察时,正一点一点不露痕迹遣散寺院的僧众、居士,同时把军备物资尽可能地转移了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把明珠与雪吟两张古琴做了最合适的安排。

果然,直到夜幕降临,香客纷纷下山,香火旺盛了一天的寺院,一下安静下来。

一直在指挥部用望远镜观察凤岐山动静的左藤,按捺不住地问岗次太郎:“你确定情报准确无误?为什么没一点动静?”

“将军,我确定!”岗次太郎信誓旦旦,“别看小小的庙宇,却是藏宝之地啊!”

“何以见得?”

“你知道凤岐山的三绝吗?”岗次太郎露出见多识广的得意洋洋,“这里的三绝,一是济远方丈的佛道,二是明珠与雪吟两张古琴,三就是让我们许多士兵起死回生的中医。”岗次太郎盯着望远镜的双目,发出阵阵野狼似的绿光,“而这三绝三宝,居然就统统安置在宝莲禅寺的寺院里。”

“哦?既然如此,弹丸之地,何须用炮火攻击?”左藤大感兴趣地道。

“几个老弱病残,手无寸铁的迂腐和尚,倘若知趣,应该会将这三绝贡献在将军面前,求得将军的宽恕啊。”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面对这空空如也的寺庙,我非常乐意前往。”

“是么?我非常乐意陪伴将军前往。”

当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护卫着岗次太郎和左藤将军来到寺院时,他们推开佛香缭绕的正殿大门,里面却空空如也,四壁的泥土佛陀塑像,仿佛在嘲弄他们的弱智,气得左藤抽出佩在腰间的武士长剑,气急败坏地在空中挥舞,如果此时有一个中国人出现,他一定会丧心病狂地砍下去。

大雄宝殿、放生池、方丈、禅堂……他们所到之处,没有任何障碍,更不要说遭遇到抵抗了,所有大门一脚就可踢开。与其说是整座寺院,完全对他们敞开,还不如说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似乎是知趣的僧人都知道鸡蛋碰不得铁石,就明智地将这块土地奉送在他们脚下。

“还有一处,不可不察。”岗次太郎见左藤将军的脸,失望得如同死灰,努力想着弥补的法子,“琴房!”并率先快步奔到琴房,只见上面挂着两把铜锁,久推不开,伸脚久踢不动,心里不由得暗暗高兴:供手相送的地方,都是空空如也,而琴房严锁得天衣无缝,是不是所有宝贝全集中在此?

左藤将军觉得岗次太郎的分析不无道理,眼见得兵士们对这扇大门措手无策了,再次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寒光闪闪的刀锋吹了吹气,手起剑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震得跟随的士兵心口发麻之际,大门随之也轰隆地一下大开。

左藤来不及收起长剑,就兴奋地一下蹿了进去,然后,他失望的眼神如同长剑的寒光,在空寂的室内一闪。寒光凛凛地直视岗次太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像水洗了一样干净的琴房,岗次太郎疑是自己走错了地儿,但是窗台上悬挂下的绿色藤条植物,证实着他确实没进错房。

“将军,千真万确,这里一直摆放着明珠、雪吟两张古琴!”岗次太郎急切地分辩着,“近段时间,凡下山的人,都被我们的士兵盘查得那么严,盯得那么紧,并没有人私下携带古琴下山啊!”

“说过不放过一个和尚下山,可是山上的和尚呢?”左藤嘲讽地看着岗次太郎,“你说明里暗里已对凤岐山进行了层层把守,可你守住的是什么?是一堵堵墙围起来的一座座空空的房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只不过是让中国僧人看了一场我们自编自演的冷笑话。”

左藤带着士兵,犹如一场不留余地摧毁一切的龙卷风,做足了一切准备呼啸而来,许多惊喜画面像被风吹乱的书页,在他的眼前翻飞,但是眼前的一切变数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为只看到了事物外面包装的那层浅色薄膜,没办法发现中心真正的东西而懊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庙在财宝就会在!”为了在左藤面前挽回自己的尊严,岗次太郎凭借自己对寺院的熟稔,在香烛上点燃一个火把,不放过任何角落地大肆搜查。

当岗次太郎推开寺院仓库的大门时,巨大的惊喜向他全身袭来,仿佛一个贫穷的孩子,忽然在荒废的后园发现了祖先留下来的宝物,激动得全身发抖,语不成句。

“将军,这……这里……这里有……和尚!”岗次太郎大叫着,又觉不妥,补充道,“和,和……”

“和尚能吃了你?”左藤抬抬手,一群士兵跟随着他走了过来,“几个?”

“和宝藏!”岗次太郎在左藤不屑一顾的冷淡目光之中,深感其辱,一激灵,终于喊出了让左藤大感兴趣的两个字。这两个字如同注入左藤体内的兴奋剂。左藤就像完成追逐的猎狗,喷着鼻息,略带疲倦,但精神抖擞,双目如炬地大步奔了过来。

满满一屋的粮草之下,济远方丈屏声静气地打坐着,像一面宁静的湖泊,没有任何波动,声情并茂地忏悔,在空旷幽深的半夜,反反复复地念一句超度经文,一副无知而无畏的可爱模样。

那一瞬间,左藤几乎要爆发出一阵狂笑,无知的可爱和尚,将所有的宝藏,都掩藏在这么高高的粮草之下,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左藤一使眼色,十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同时都对准了济远。

苍天沉默,每个人心中却惊雷滚滚。

“济远大师,想不到我们还会有这样的相见方式!”岗次太郎背着双手,踱到济远跟前,“你是聪明之人,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我们原本只想要你说出两张古琴的下落,现在看看这满屋的粮草,不想把你与林义虎这群土匪联系起来,都难呐!”

济远方丈站了起来,突然仰天大笑。这场中日战争里对峙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是射手,也是靶子,生死就一条命,他如果害怕的话,就不会留下来了。

“怎么,还不承认?济远大师难道想说这满仓库的粮草都是备足了,准备孝敬皇军的?”

“呵呵!”济远方丈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左藤的任何一句话,在此时,他感觉与一个侵略者说话,是多余的。他缓慢地,不觉察地从衣袖里拿出一盒洋火,闪电般划着一根,投掷在粮草上。

在左藤和岗次太郎都还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之时,一股浓烈的柴油味道,突然让他们扭曲的惊恐瞬间布满全身。

外面的天空,黑压压的,好似末日来临,一道刺眼的亮边冲破仓库屋顶,划破天际,同时一连串的爆破声,在屋里及屋外轰然炸响。

眼前突然蹿起的火光带,像只无比巨大的怪兽蛰伏在黑暗中,随时可能一口吞噬靠近它的人。

“岗次太郎,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个巨大的宝藏,那里面蕴藏着无坚不摧的能量和威力,开发需要你自己,当你把自己置于悬崖的边缘而无时不有一种切肤的危机感的时候,你就拿到了开启宝藏的金钥匙!”济远方丈端坐在火海里,周围已形成一道火墙将他与日军阻隔,“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整个世界,没想到它只是冰山的一角,当你一旦超越了某种境界再来看某些事情,心里可能会豁然开朗。”

一发发子弹,犹如一条金灿灿的电蛇,带着惊人的高速狠狠划破云霄,在空中扭曲将力量美感爆发到极点的弧线,天地之间瞬间变得一片惨白,紧接着沉闷到极点,带着九天龙吟之威的怒雷轰鸣,犹如万面战鼓齐擂,狠狠撞击着济远方丈的耳膜……

刺痛,短暂,刻骨,鲜血喷了满地,地面被染得彤红,天空的彩云如火如荼,被映衬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曾经的过往,在浓烈的火焰之中,又一次触动了济远方丈的心灵。儿时生活在舅舅家的一些画面,却已经深深刺疼了他当时尚且幼小的心灵,舅妈挑唆一个粗使丫头勾引若风,终于找到了将他们母子四人赶出家门的正当理由,这个悲惨的大家庭,深层次里总隐藏着病态的种子,当催生它发芽的条件成熟时,即刻将无依无靠的母子四人推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生死就在一瞬间,济远方丈,不,此时是若云在火光中继续忏悔,他想起在随母亲离开外祖父的家时,他那嗔恨的心也如此时的火焰,他偷偷地将一包老鼠药投到舅舅一家人的饭锅里,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再也没有去问。但是,内心的负疚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现在,在熊熊火光中,他不仅看到自己的父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他也看到舅舅的一家,正凄惨地向他走过来。

他想起,在他随母亲最苦的日子,是他们兄妹在凤岐山上度过的,他终日郁郁寡欢,直到遇到了他的师父禅慧和尚,他久违得似乎不会笑的颜面,却抬头对着师父一笑。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就这样留了下来,做了剃发的出家人,以吃斋念佛洗刷自己心灵上的罪恶。

佛卷的字里行间藏着大悲大喜,也藏着遗憾和他深感污浊的秘密。在他经年累月不声不响的修炼中,他看透了人世间种种的爱欲和仇恨,他好像在看一出戏,看世人在这戏里投入地表演不能自拔,直到有一天,看到玉婉、家文和常宏,以各种方式离开、成家,他才相信,人的一生,都由佛菩萨安排已定。

济远方丈此时的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炮仗,在被点燃的一瞬间,艳丽的血花从他身上迸溅开来,他的身、他的肉,他的骨头及内脏,就像是礼花中的花星,以他站立的位置为核心,左藤凶残地进行了一次纷纷扬扬的覆盖。

济远方丈远远地看着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在火光中矗立不动,他看见自己正往一个方向前进,他看到曾经的亲人,爱过的,恨过的,都在一路看着自己,他笑着,回头最后看了看火光中的自己,他对自己说:“再见了,这一世的使命已然完成,我回去复命了!”

夜宇低垂,像一张闪着红光的大网,罩住了旷野。

火犀利得像一把把从火炉之中刚刚捞起的钢刀,切割着每一个行路人的骨髓。

大火一直燃烧到次日凌晨,还没有熄灭的架势。围观的人,耐不住困倦,纷纷离去。

普家文的母亲,突然一脸悲戚地寻来了,她叫道:“家文啊家文,你赶快回家看看你可怜的妻子吧……”

普家文猛然想起昨夜跑出来时,何晴正在生产。他猛然地一抹满面的泪水和草灰,问道:“何晴怎么样了,生了吗?”

“她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母亲揩着泪,“不见你,她不甘心闭眼落气。”

普家文飞奔到何晴床前时,明明已处于昏迷状态的何晴,见到丈夫来了,精神陡然振作起来,她的额头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她体恤他的难处,十指交握,她都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是很满足的,在普家文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普家文迎着凤岐山的火光,怀抱刚降生啼哭的婴儿,猩红的泪水,涌出眼眶,滑过面颊,落在地上,那眼泪沉重得可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土坑……

3

凤岐山宝莲禅寺的这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七天七夜,才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强悍大雨中渐渐熄灭。

凤岐山附近所有的人都曾带着家里大桶小盆的水,扑在张牙舞爪的火龙之上,都如同挠痒似的杯水车薪,对那漫天的火势丝毫无损。

直到第八天,原本已被烈炙烤得如同烙铁的天空,突然闪过一条金灿灿的电蛇,像被大火灼痛一般,狠狠划破云霄,那一波波瑰丽而天威莫测的电迹,在空中扭曲,将力量爆发到极点。

一时间风起云涌,一时间怒雷狂啸,一时间电闪雷鸣。人们痴痴地看着第一滴雨珠,从浓密的乌云中带着特有的清凉和舒爽,划破干燥而炙热的空气,打在这片因燃烧太久而龟裂的干旱土地上,就连生命都为之枯萎的凤岐山深处,都扬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泥浪。

这场倾天而倒的大雨,裹挟着万钧之势,终于使这场大火熄灭,也终于使炙热干裂的土地,得到前所未有的滋润,这场雨正好像是上天对凤岐山的怜悯,更是对备受摧残的中国大地的怜悯。

但是,凤岐山这片原本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佛园,却在这一场大火中转瞬间就失却了饱满的汁液和美丽的容颜,四野里涌入鼻腔里的,全是弥漫着的浓郁的焦煳味,在历史的悲风中发出阵阵哀泣、悲鸣。

据后来统计,在凤岐山这场寸草不留的大火之中,济远方丈用他一个人的生命,豪壮地换取了日本人一个连的兵力,左藤将军如果不是在熟稔凤岐山地形地貌的岗次太郎带领下,从山侧的小路屁滚尿流地狼狈逃窜,其命也将难保。

当然,左藤与岗次太郎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他们在一路的逃窜中,肢体都不同程度地被树林挂伤,被山路摔伤,被火灼伤,一个僧人敢于这样咬牙以命还击,大大打击了日本人的嚣张。

那场经久不息的火,也激起了所有炎黄子孙的抗日热情,学生、工人、商人及爱国华侨,罢课、罢工、罢商、捐资,纷纷打起“与其让国土在日本人铁蹄下呻吟,不如让土地在烈火中永存”、“与其在日本人魔爪下挣扎,不如在抗争中倒下”……其声势浩荡,热情高涨持久,丝毫不逊于凤岐山济远一根洋火点燃的那场旷世大火。

那场大火,也使所有僧人都联手起来抗日,这座城大大小小的百座寺庙,两千余僧人,联合起宝莲禅寺的僧侣,不仅上日租界游行示威,还暗暗在财力、物力、粮草方面支援抗日,送情报,送草药,极大地在给养方面,让抗日将士获得了生息。

要知道,一口粮,一剂中药,在当时就是减少感染,就是获得生命,保存战斗力的最好良药和动力。

随着战斗如火如荼地展开,僧人们由幕后支持抗日将士,转至前方,由宝莲禅寺组建的抗日僧团,参与到大大小小的战争中,他们根据地形地貌,有效地利用树木,巨石设置天然的障碍,制作各色各样的兵器。当日本兵来扫荡时,巨石、燃烧的木头,都让日本兵在抱头鼠窜、鬼哭狼嚎之中,深深感觉到中国人原来如此智慧,如此不好对付,豪夺中国人的土地,恐怕没有预想中那么简单、乐观。

在节节败退,屡屡遇挫中败下阵来的左藤,每次在总结教训的大会上,总是气急败坏而又百思不得其解。发动侵华之战,他们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几代人的努力,几代人的观察,几代人的分析,几代人的决定结果。可事实上,他们现在拥有精良的部队,更拥有先进科学而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可是为什么他们越来越在手无寸铁,拿树枝,拿石头当武器的中国贫民面前,束手无策呢?

左藤在会议上,气急败坏地命令以岗次太郎为参谋长的作战参谋们,必须调整原有的作战战术,作战武器,要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左右逢源,找准突破口,找好突破对象,顺势而为,拿出真切可行的反败为胜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