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此,普家文对眼前这个女子又一次直视着。而那女子和常宏说了一会儿话,递上了一卷竹简,又把那琴装进了琴囊,常宏几次伸手想摸那张古琴,都被那女子毫不留情地拦了回去。
常宏见那姑娘拦了几次,悻悻的不好意思再伸手,说了几句话后,拿着竹简站起来,一个转身便离开了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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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家文想喊,见那女子还坐着没动,便把喊了一半的声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继续盯着女子看。
女子又一次冲着普家文狠狠地瞪了一眼,只是这次普家文没再涨红脸,更没扭过头看窗外,而是盯住了女子的琴囊,盯得女子一阵阵心慌,见常宏已经出了茶庄,气冲冲地背着琴囊,看也不看普家文一眼,起身想离开茶庄。
普家文这次真的急了,顾不得父亲警告的目光,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普家文在看这女子时,被父亲小声警告过,让他注意自己的少爷身份,别老盯着人家姑娘看个不停,可普家文似乎没听到父亲的警告一样,起身就要去追这名女子。
这女子一见普家文也站了起来,而常宏又被她气走了,内心还很有些害怕,毕竟她背着的古琴不是一般的琴,现在被普家文这么直愣愣地盯住了,这女子显然是很紧张的。
女子越是紧张,越是出差错。在急着往外逃的时候,被邻桌坐着的一男人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时,普家文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可他没去扶这个女子,却是抓住了女子背囊里的古琴,他怕古琴摔坏了。
普家文越是这样,女子越是恐惧,她再也顾不得女子的羞怯,抬脚就往普家文身上踢了过去,普家文没料到女子会来这么一招,一时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女子也不看他,更不看有意使绊子的那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拔腿就往外跑。
顿时茶庄被女子这么一搅和,炸开了锅似的。特别是店小二,一见普家的大公子摔倒了,便大声地喊着要拦住那名女子,普家文见势头不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抓住店小二不让他去追那女子。
茶庄的人都奇怪地盯住了普家文,普家文的父亲见状,有点气恼地想,这孩子今天是发什么神经了?先是盯住那女子看个不停,现在又为这女子这么失态,弄得大家笑话普家男人好像没见识过漂亮女人般,面子上很是过不去,就想赶紧领着普家文走,毕竟他们普家现在树大招风,他丢不起这个人。可在他急着要领普家文离开时,却被茶庄的店小二拦住了,要他付茶钱。就在父亲付茶钱的时候,普家文已经去追那女子去了。
等父亲付完茶钱追出来时,普家文已站在路口左顾右盼着,他在找常宏和那名女子,才一眨眼工夫,他们却不知去向。仿佛他们并没有出现在这家茶庄一般,这让普家文确确实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活生生的两个人,怎么就一下子消失了呢?连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张让普家文好奇的古琴,普家文想:“我得去宝莲禅寺一趟,去问问师父,这女子和这古琴是怎么一回事。”
普家文正准备去找济远方丈,却见仆人何阿贵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低着头和父亲在说着什么,只见父亲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普家文的心也猛然往下一沉。
难道家中出事了?普家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但是很快就被刚才见到的女子与古琴所冲淡。其实人生的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知道或打听就会有结果,每个人的缘分就好像分散在一根线上的珠子,看似隔着好远,永远不会有关联,却会在某个时刻,被一双无形的手有意无意的抖那么一抖,自然就会碰到一起来。
这天,就在普家文打算要去问师父的当口,普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普家太婆忽然病倒了,那病情来势汹汹,普家上下一阵的惊恐。谁都知道普家太婆才是普家真正意义上的顶梁柱,米庄几乎是无本生意的来源,只有普家太婆知道。这些年来,普家太婆就像个活神仙一样,指挥着家里的大小男人打理着普家的营生,每有大的举措都是普家太婆最后一锤定音,普家上下都习惯了老太婆的幕后指挥,她这么一病倒,普家肯定是乱了阵脚。
普家太婆在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儿孙们那么紧张。她首先叫来了长媳,也就是普家文的母亲。她拉着长媳玉莲的手,把一串别在胸襟上的钥匙塞在她的手上,再三叮嘱,柴房以后只许她进去掏米,不得任何人涉足。普家发达后不管怎么样的大兴土木,柴房始终没有动过,因此在新修的深宅大院里,那破旧的柴房显得格外的扎眼和突兀,但是普家上下都知道,这破柴房几乎就是禁地的象征,就是那普家文从生下来就得万般宠爱于一身,顽皮时若在柴房门外疯闹了一下,被祖母知道后也是一顿重重的责罚。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哪个还敢大胆有事没事去柴房呢?而此时,普家太婆把柴房的钥匙交了出来,意味着她在为后事做打算,普家上下没有一个不悲痛的。
媳妇玉莲接过钥匙,本想向婆母询问得更仔细点,但普家太婆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叹息一声说道:“看普家的缘分福报了。”然后,又请普家文的父亲,再三叮嘱,把平日里普家厚待的风水先生请来,一周之内必须找到一块夜插枯竹日生青的风水宝地来。大家无奈听命,各自忙碌开来,看着普家太婆如此的镇定,起初的慌乱要好了许多。
普家文看着家里这般的忙乱,知道祖母时日不多,便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半步。这天,清醒过来的太婆紧紧地拉住孙子的手,从枕套内拿出个锦囊,环视了一下周遭,轻轻拉了一下孙儿,示意他低下头来。普家文懂事地把耳朵凑在祖母的嘴边,祖母讲一句他点一下头,最后,他把握紧的锦囊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请来的风水先生平日就是普家善待的门客,时常会来普家陪太爷太婆说些奇事,同时暗下里也会帮着普家勘测阴宅宝地,因此不到一周,风水先生带着普家老爷来到凤岐山隔河对面的龙吟岭,在山半腰处的一块十来米长宽的空地上,告诉他这块地的妙处。他说:“风水宝地无水则风到气散,有水则气止而风无。故得水之地为上等,藏风之地为次等,而此块地,居龙吟岭之半,面水藏风,墓穴的方位属阴,背向又不能终日不见阳光,所以,朝向偏东沐浴初阳便为上首。”普家老爷抬头再看,左边山峰之巅,一苍松古劲,好似生长了百年,其形如虬龙盘踞,凌厉之势有随时腾飞之势,右边山转角处,一棵几人环抱的青皮梧桐木秀于林,好似招凤来栖,此等风水宝地,可遇不可求,实乃普家之福。
普家老爷虽听不懂风水先生的胡吹乱诌,但还是塞了一叠钱票在他手里。趁着风水先生不注意,普家老爷偷偷在那块地角不起眼处插下根枯竹,随同风水先生一块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普家老爷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独自一人来到龙吟岭,只见他昨天亲手插上的枯竹居然真如普家老太所说,泛起几粒细米般大小的青芽来,普家老爷暗暗称奇,看来这的确是一块可遇不可求的风水宝地,如若祖上得此阴宅,也是普家的大福气,他心内一阵狂喜,匆匆下了山去。
普家太婆悠悠的一口气,只等得他回。听儿子私下禀告后,太婆紧锁的眉目渐渐松开,慢慢地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这口气松下后,普家老太安然西去。经过这么几天的折腾,普家上下也都有足够的准备,所以,大家反倒没有了原来的悲伤,全体披麻戴孝,热热闹闹地送走了老太。
普家太婆下葬不到三个月,普家的不幸接踵而来,几件事下来,普家不到一年就彻底地败落了。
第一件大事便是普家的长媳、普家文的母亲玉莲拿着普家太婆临终时千叮咛万嘱咐的柴房钥匙,心惊胆战地进了那柴房,事情便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虽说普家媳妇玉莲多少有些准备,但是,等她走进柴房时,还是被迎面扑来的寒气渗得打了一个冷战。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提了一下胆子,颤抖着手打开米缸,只见一条碗口粗大的白蛇盘踞于缸内,正口吐白米。即使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普家媳妇玉莲依旧受不了这般惊吓,大叫了一声。
那白蛇见她这般惊叫,吐着信子朝她扑了过去,玉莲当即吓得昏死过去。等她醒来,米缸空空如也,而她却已经不能人语,乱七八糟胡说一气,旁人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究竟来。柴房的秘密也就成了普家永远的秘密。这或许就是普家老太临终前所说的缘分与福报吧。任何事有始有终,只是普家老太千算万算百般安排,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使他们家发达的灵蛇,仅只是她的福报缘分,再与普家无丝毫关系,不仅如此,享尽了这福报的儿孙,不仅不能再享受,代价的惨重也不仅是长媳疯掉,还有更多的不幸正悄悄地到来。
紧接着,普家的老二出事了。早在几年前米庄开到镇上后,普家老二就迷上了烟花巷里的风尘女。起初只是花几个小钱玩玩,不想,青楼老鸨盯住了普家的财势,从别处高价弄来一姑娘,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手投足更是气质不凡,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普家老二,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暴发户的后代,哪里见过如此秀雅的女子?更何况别人老早就用了心,想着法,一年算计下来,普家的一些房产早已暗中被抵了出去,而普家却毫不知情。最后那女子使了最狠的一招,便是蛊惑普家老二为她赎身。普家老二这时已被这女子迷得神魂离身,更是一片的真情使然,把普家一大半的家产硬生生抵了出去,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人到情深处,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那不要江山只要美人的心,任谁也是揣测不了抵挡不住的,在又一无法估量的钱财进了鸨母的腰包后,自以为抱得美人归的普家老二,不顾一切地带着那风尘女子亡命天涯。
那风尘女子做惯了娼妓营生,怎么可能为一个乡下的暴发户暗许终身?流落在外,表面和普家老二惺惺相惜地奔波了一些时日,见普家老二随身的财物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便找了一个理由绝决地离开。普家老二这才知道上当受骗,更是无颜再回家乡见父老乡亲,硬是一口气没有接上来,气死他乡。等普家老爷知道此事,接回来的只是老二皮包骨的一具尸体。
屋漏偏逢连夜雨,家产殆尽的普家,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库房忽遭雷击,大火熊熊怎么也扑不熄,硬生生眼睁睁地看着最后的一点家产烧得个精光。
普家彻底地败落了。
这时的普家文被这接踵而来的家族变故击蒙了,他连哭都没有了眼泪,直到这时他才想起祖母留给他的锦囊,在最无奈之际,他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想像英雄一样,看看这锦囊,他那神仙一般的祖母能留下什么样的妙计,能使得普家起死回生。这时的普家文,心里依旧充满了期盼与恐惧,他不敢一个人独自打开锦囊,便在夜将深时,跑去了宝莲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