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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影姑娘正疑惑普家文怎么会来绿绮琴馆的,孔凡修在妈妈翠珠的带领下,走进了沫影姑娘的房间。
孔凡修一见普家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股醋意迅速涌了上来。这倒是孔凡修没有想到的,他怎么就真的把沫影姑娘装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看来说得一点也不错。在这个年代,孔凡修自认为他算得上是这个乱世中的英雄,满以为自己不可能出入绿绮琴馆这样的地方,更不会被一名青楼女子所占据内心,可是,那股醋酸的感觉骗不了人,他便知道,有一种感觉,除了自己,没谁知道真与假。
妈妈一看孔凡修的脸色不对,赶紧扯过普家文说:“孔先生,我来替您介绍一下,这是宝莲禅寺济远法师的俗家弟子,外号有‘小神仙’之称的普家文先生,就是他医治好了我们家姑娘母亲的病,他是被我们家姑娘的琴声所吸引来的,而且普先生的琴也弹得相当棒,正和我们姑娘在切磋琴技呢。”
妈妈的话一落,普家文正想站起来和孔凡修打个招呼,沫影姑娘却先站了起来,走到孔凡修身旁,一脸动情地看着他说:“凡修,你来了正好,这位普先生的琴弹得不错,竟有几分像我,你听听是不是?”沫影姑娘说到这里怔了一下,她本来想说像极了我们莫家的琴法,可骤然想起自己不过就是一名青楼女子,她对不起莫家的琴声,更对不起在古琴界那么有造诣的父母。于是她在怔过一小会儿后,话锋一转,接着说:“普先生的琴技很不错,最近我想留下他,除了替我母亲,还有我看病外,我想再教他一些琴法,你觉得呢?”
沫影姑娘的话一落,妈妈紧张极了,她把目光投向了孔凡修,因为绿绮琴馆的探子向妈妈翠珠汇报过孔凡修的背景,让自夸阅人无数,见多识广的妈妈,还是被孔凡修巨大的资产所震撼。她的眼前,仿佛洞开一个巨大的富矿,传说中神仙藏金装银的山洞门,正在对她缓缓开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财富面前,她依旧不能淡定,她强烈地感觉唐沫影正是她命中的财神,她可以拿着通天袋,装她想要的所有东西。
现在沫影姑娘竟然要教普家文琴技,妈妈翠珠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不等孔凡修说话,赶紧扯过沫影姑娘说:“孔先生先听听普先生弹一曲,我和我们姑娘商量一件事。”说完,示意普家文赶紧弹琴。
普家文尽管一直在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可翠珠的话一落,他还是很听话地继续弹了一曲,正是他凭着记忆听沫影弹过的那一曲《梅花三弄》。
琴声在普家文灵活的手指之下,再一次响起来,沫影内心藏了很久很久的弦,又被拨动起来,她的脚步明显放慢了。她越这样,孔凡修就越是紧张起来,而最最紧张的人却是妈妈,她顾不了什么,扯起沫影就出了房间。
一出沫影的房间,妈妈就禁不住激动地望着沫影,她用颤抖而又兴奋的语气说:“影儿呀影儿,你可知道孔凡修爷是何许人吗?”沫影见妈妈如此神情,自然也能猜出孔凡修的不凡,淡淡答道:“他是谁,关我何事?”妈妈啧啧道:“傻姑娘啊,你知道吗?提起他的大名,不说让大汉口抖三抖,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上海滩报业界,也要礼让他三分,怎么说呢,这个孔凡修,不仅在大上海、大汉口、在北平享有盛名,就是在全中华,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业绩与才华的。”
妈妈翠珠不知道是被吓晕了,还是被喜晕了,翻来颠去地在唐沫影面前把孔凡修说成简直是插上翅膀,马上就可以飞天的神人。
沫影虽然能猜到孔凡修的不凡,但是他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倒是让她没有想到的。自那次孔凡修与沫影一见之后,两个人内心都好似被细软的羽毛轻抚过一般,酥痒舒畅。后来的时日,孔凡修竟成了绿绮琴馆的常客,原来他是最不齿于烟花柳巷的,他这一改变,令周边的好友同僚看不明白,只道是英雄最终也是难过美人关。孔凡修对自己的变化也挺意外的,有几日他没来绿绮琴馆,是有意识地想让自己淡化唐沫影在内心的位置。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才几日没来,绿绮琴馆竟然就多了一个会弹琴的普家文。
孔凡修听着普家文的琴声,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普家文的琴声极有功力,可是他的心却被唐沫影抓走了一般。他不知道妈妈找沫影姑娘商量何事,更不明白沫影为什么愿意教普家文。要知道,唐沫影除了教绿绮琴馆的姑娘们弹琴外,还从来没有教过琴馆之外的人,何况还是一个男人。
妈妈没想到沫影这么淡然,在不知道孔凡修的背景之前,翠珠看着渐渐来得勤的孔凡修,与沫影惺惺相惜之态,很是担心沫影与这个交付不起车费的穷书生滋生出爱情来。在妈妈眼里,对女人来说最最不靠谱的就是这样的爱情,而最最让女人不顾一切的,又正是这种不靠谱的爱情。她怕沫影仅为穷书生的才华而陷入不值钱的爱情泥淖之时,痛失了钱友山愿意为她赎身的良机,更是担心这傻姑娘为了爱情,在败得一塌糊涂的同时,也会给她的绿绮琴馆带来巨大的损失,枉失她对这个傻姑娘的培养、教导与疼爱。
出乎意料的是,这沫影的眼睛倒是雪亮的。不,应该说是运气亮过眼光,那孔凡修竟不是泛泛庸碌的穷书生,他的产业,他的名声,居然大得无边。
孔凡修,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从小接受的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济世救民的传统,自幼聪颖,六岁时就在方圆百里享有能诗之誉,十二岁即积诗成帙,是当时有名的小神童。
孔凡修在少年时,即十分注重个人道德的修养。家庭环境熏陶着他的思想品德,影响着他的一生。在父亲不幸病逝之后,他毅然结束掉家族生意不良的部分,只身赴上海创办了三原印书局,没过几年,资产竟成倍增长,同年间他在报业友人的帮助下,一并收购了上海的《时报》《国情报》,一跃成为上海报业的巨头,掌控着全中国舆论的导向。
成为报业巨头的孔凡修,不仅拥有一日几十万的读者,更掌控着全中华舆论的声音,成为民众重要的喉舌。
他本着三民主义精神,反对封建军阀统治,要求贯彻民主精神,在领导救国运动中,他参与制定救国会政治纲领,明确提出民主制度的确立,这是各党各派彻底合作的基本条件。而结社、集会、言论、出版的自由,是联合战线丝毫不能让步的要求。在整个抗战期间,他始终认为抗日与民主不可分,要彻底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争取抗战最后胜利,必须发动广大人民群众参战,充分发扬民主,调动群众的积极性。他以“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国将不国”的办报风格,而天下闻名。
这样才华横溢、气贯长虹的名人志士,不知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上冒出来的,竟然就出现在了长清里绿绮琴馆,竟然因一个名叫唐沫影的女子,顷刻之间与绿绮琴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种关联当然让妈妈紧张,同时不顾一切地去撮合着唐沫影和孔凡修之间的姻缘。
就在妈妈找唐沫影说孔凡修的身份时,关于孔凡修这个人的消息,已经在绿绮琴馆传开了。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妒忌,知道了孔凡修的身份后,沫影的同道姐妹们,无不酸楚地暗恨自己有眼无珠。
身在青楼的女子,如果能遇到一个陶晋升,已是造化;如果还有钱友山这样的人愿意再为其赎身,已是上苍垂怜眷顾,可是猛然之间,老天再降一个有才华、有资产、又懂情调近乎完美的男人给她,岂不是她前世修来的缘分?
唐沫影有何德,又有何能,受着这样三个男人的青睐?莫说青楼女子,就是平常大户人家、闺阁小姐,又能有几人终其一生,渴盼一生,能拥有其中一情?偏偏她唐沫影,在并不经意之间,见到这些不平凡的男人,并且让他们爱上她!这是何等的才情与魅力呢?
然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对于唐沫影而言,这一段又一段的情,却令她卷入了感情的漩涡之中。爱这个字眼,对于女人而言,是那么的空洞、茫然,却又如海市蜃楼一般,令一个又一个绝色女子,如飞蛾扑火般地前赴后继。正是这种对爱、对情所不能停止的追寻,使得唐沫影从一个苦难卷入另一个苦难,从始至终,扮演的总是身不由己的苦难角色,直到帷幕闭上,她依旧不能从戏中出局。
就因为唐沫影的这些苦难与痴情,让普家文在以后的岁月里,对她多了许许多多的惋惜和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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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沫影知道孔凡修的身份后,并没如妈妈一般,刻意地去讨好着孔凡修。她和妈妈一起再回到自己房间里时,反而对着还在如痴如醉弹琴的普家文说:“普先生,近日家母有所不适,想请先生照料,再听先生琴声,沫影有意把家传的技法与先生交流切磋,只是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在山下多逗留一段时日,一举两得?”
普家文一听唐沫影如此说话,内心一喜,他正不知道要去哪里,山上暂时回不去,他无法面对玉婉,更不敢想象,如果被玉婉知道,他被母亲逼着娶何晴时,会不会干出傻事来。现在,绿绮琴馆的花魁姑娘唐沫影有意教他琴技,还能提供去处,这哪里是可求的事情,真正是自己的福报来了!他赶紧接过唐沫影的话说:“多谢姑娘,我听从姑娘吩咐就是。”
在一旁的孔凡修一听,急得不顾自己的身份,一下子站了起来说:“普先生怎么可以住到沫影姑娘家里去呢?”
妈妈见这情景,有意无意地说:“那我们家姑娘母亲的病怎么办呢?另外,我们家姑娘的身体也需要调理调理呢。”
“妈妈,让他们全搬到我那里去住。一来可以让沫影母亲住得好一些,二来也方便普先生医治病人。”孔凡修想也没想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孔凡修的话一落,唐沫影想拒绝,她现在还不想和孔凡修走得太近,但是还没等她来得及说话,妈妈抢在她前面说:“孔先生的安排我认为最合适不过,我们家姑娘也确实需要一个安静一点的住处,既是养养身子,也是避开一些是非。”
“多谢妈妈。我现在就回府里准备。今天,就让他们搬过去。”孔凡修说完,不等唐沫影再说什么,一个转身,迅速离开了绿绮琴馆,生怕走慢了一步,唐沫影的拒绝顷刻击溃他好不容易下了的决心,他一刻也不愿意唐沫影再在这绿绮琴馆呆下去,此时一并请他们到自己的府上,是再合适不过的机缘了。
孔凡修一走,妈妈旋即兴奋地看着沫影说:“姑娘撞大运了,赶紧去收拾收拾吧。”说完,示意普家文也准备一下,等孔凡修派人来接他们一起离开绿绮琴馆。
普家文就算再傻,也看得出来这一曲是妈妈苦心演绎出来的。她这是在逼孔凡修给沫影姑娘一个交代,当然他的到来,无意间成就了沫影姑娘和孔凡修。
尽管到这个时候,普家文并不知道孔凡修是何许人,可从妈妈紧张的神色之中,他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为了沫影姑娘的前途,普家文还是愿意去配合妈妈,合演好这出戏,让沫影姑娘修得一个正果。因为沫影姑娘的琴技一点也不比师父、还有莫若风差。
就在这一天,孔凡修派人把沫影姑娘和她的母亲,还有普家文一起接到了他的府上。这一举措,在绿绮琴馆又激起了层层涟漪。只是凡事福祸相依,在别人眼里看到的荣光,有时候却也是灾祸的根源。姜,始终是老的辣,妈妈翠珠的担心丝毫也不是多余的。
几日后,钱友山在北平处理完商务后,身携巨资,回到大汉口准备迎娶唐沫影之时,才恍然发现沫影的心思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却没有想到,沫影对他的迎进送出,与情爱没有丝毫的关系,而他钱友山要娶沫影似乎也与情爱没有关系,只是男人的虚荣与情欲而已。但是,不管这郎情妾意与情爱有多大的关系,当钱友山知道唐沫影爱上孔凡修后,顿时大为恼火,扬言若绿绮琴馆将唐沫影许给孔凡修,他一定不惜一切,要让绿绮琴馆所有人等死无葬身之地。同时,还将与孔凡修一决雌雄。妈妈翠珠虽意料在前,却没有想到,钱友山为了唐沫影居然发出如此狠话,一时绿绮琴馆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危难时刻,翠珠拿出了绿绮琴馆掌门人的气势,她老早就为此事做好了铺垫,做好了戏,只等钱友山寻上门来。果不其然,钱友山还真率着几条莽汉,堵住了绿绮琴馆的大门,但还没有等他进去耍泼放赖,妈妈翠珠便携手钱友山同行的好友何重九下楼迎了过来。
“哟,几月不见,钱大爷是越发的青春年少,看大爷双目炯炯,印堂发亮的架势,一定是在外面又发大财了吧?”妈妈翠珠面对钱友山的嚣张气势,并不生气,反而热情地拍打着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关心备至,毕恭毕敬的样子来。不等对方回过神,妈妈翠珠将手中的花手帕一挥一抖,朝楼上亮起了嗓子,“我说姑娘们,今天怎么如此不知礼数,平日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到了,怎么还不快点下楼接待?”
“来了,来了,妈妈,我们来了!”几声娇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婷婷娜娜从楼上下来,犹如仙女下凡一般。一群粗俗的打手,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他们有应对血雨腥风的能力,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群娇娇滴滴美若天仙的女子们!一时大眼瞪小眼乱了方寸。
翠珠眼色一使,姑娘们娇滴滴地趋步上前,一人挽住一个打手的臂膀,展露出款款深情,这一群只见过腥风血雨的硬汉,如何能逃避这样绕指柔的温情?他们在姑娘们软硬兼施的拉扯中,望了望钱友山,顺水推舟地随着姑娘们上了楼。
剩下的钱友山,已是孤掌难鸣。
正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同行好友何重九已迎了过来,拉住了他,劝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妾。”钱友山没有想到妈妈翠珠会搬动何重九,他有关丝绸方面的生意,何重九不仅是他的大户,还是提供他货源的坚强后盾,他是不敢轻易得罪的。再说了,为一个青楼艺伎大动干戈,让旁人看来,少了胸襟,多了笑谈,所以见何重九如此一说,也顺水推舟,不好再多言,但心里窝着一口气,却不好当众发作。
何重九看出钱友山是表面平静,内心依旧不甘,想着妈妈翠珠支撑这绿绮琴馆的不容易,更是想成全那唐沫影与孔凡修,于是又劝道:“像钱老弟这样乾坤俊朗之才貌,不说娶一房妻,就是纳几房妾,又有何妨?”何重九拍着他的肩,向他打包票,一定为他另外物色一位绝妙佳人。钱友山不愧是当地第一富,冷静下来,很快掂量了事情的轻重,居然马上大笑应承。
钱友山平息心内之气后,特意设宴约见何重九。
在席间,何重九坦言,之所以为绿绮琴馆出这个面,第一是不愿意看着商界为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第二也确实是有意成全孔凡修、唐沫影二人。
钱友山愣住了,不服气地说:“这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兄弟,大哥为何一心偏袒孔凡修?就是因为他名气比我大、比我有钱有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