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是宿命
简家大宅灯火通明。
一干人神色各异地坐在客厅。
“我不相信。”王紫拒绝听大家的议论,“赛拉图不会那样做。”
她不相信不相信绝对不相信。虽然一觉醒来不见赛拉图,又被人从被窝中挖起坐在这里,再听德言讲看见赛拉图跟着一个人离开……
总而言之,现在赛拉图被怀疑是内奸。
“王小姐,我亲眼看见的,你不相信?”德言板着脸,“我一直都站在门后,看着赛拉图跟着离开,他们一前一后,行动相当有默契——”
王紫没好气地打断她,“深更半夜不睡觉,你立在门后干什么啊?”
没料到王紫会问这个,德言愣了一下,才道:“少爷和靡小姐还没睡,我是管家,怎么可能有先休息的道理?”
“你管我干吗啊。”风靡盯着两只熊猫眼,没精打采,“随光一跑,我得想去哪儿才能再追上他,还有什么心思睡觉。”
德言的嘴角又开始抽搐。
“喂!”风靡拍了简范森的肩膀,“你小子又是什么原因,深闺寂寞吗?”
“靡小姐!”德言破功。
“好好好。”风靡举手投降,“我闹着玩的,德言,别发火。”
伺候了家族两代的元老级人物,毕竟还是要尊敬一下。
“这个——”简范森清了清嗓子,“因为伤口痒得难受,所以睡不着,就看书了。”
“真的?”德言有些紧张,“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简范森微笑着安抚德言,“只是痒,靡姑姑说了,长肉了,当然会发痒。”
“靡小姐说的?”德言的语调上扬,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是不怎么信任的语气。
风靡早已习以为常,拍拍手,“我们说到哪儿了——啊,胡sir,今晚的你,显得特别安静。”
独善其身一向不是她的作风,要乱,也得一锅粥都熬了才对。
她坏心眼地想着。
“我吗?”一直没表态的胡sir被点名,闲闲地答了一句。
王紫以期盼的眼神朝他看去,“胡sir,你最会分析,该知道,赛拉图不会那么做。”
胡sir没道破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企图抓到一块浮木求生。
“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很务实地回答,目光瞥到门角,以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闪过精明的算计,“或许,赛拉图跟熟人散步去了也不一定。”
风靡扑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开口:“你真的是那个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庸解狐吗?”
胡sir摊开双手,“我从来没说自己是。”
风靡喃喃自语:“我开始怀疑了……”
“胡sir——”
胡sir顺着呼唤声看去,见简范森望着他,“会是赛拉图吗?”
“嗯。”他摸了摸下巴,“看起来,的确是他的嫌疑最大。”
眼角余光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伊维儿肩头动了动。
这样的局面,真是一团糟,他很不喜欢。
“那么我们——”简范森顿了一下,看了看伊维儿,“我们该怎么办?”
“简范森!”王紫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了,“可以装哑巴吗?”
“王前英,这关系到维儿的安全,恕我无法轻视。”简范森固执地拒绝,“万一赛拉图只是隐藏得太好呢?会不会有更大的危险在后头?”
“是呀,隐藏得太好……”伊维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维儿——”风靡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
伊维儿靠在风靡的肩头,闭上眼,缓缓道:“风姨,这样的猜测真是让人身心俱疲,我以为大家经历了那么多的凶险,是可以彼此信任的,原来不是。好累啊,我可以睡了么?”
所有的人,因为她的话,都不由得愣了愣。
与此同时,有人打开了门。
门没落锁,因为都在等一个人回来。
赛拉图,他回来了。
王紫率先冲过去,看动作,是准备拥抱赛拉图的,却在他面前生生停下,盯着他,颤声发问:“你到哪里去了?”
“睡不着,起来走走。恰好遇到老朋友,聊了聊。”
竟与胡sir的说法相去不远。
除了王紫,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胡sir。
胡sir很谦虚地欠了欠身子。
赛拉图无视满屋的人,眼中只有王紫,轻言细语着,摩挲着她的面庞,“对不起,醒来我不在,让你担心了。”
“你这个坏蛋!”王紫一拳捶在他胸口,随后,紧紧抱住他,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舍不得松开。
赛拉图的吻,尽数落在她的唇上。
大晚上的,在场众人似乎感觉有一群乌鸦从自己头顶飞过……
过了片刻,放肆的两人毫无结束的打算。
风靡咳了咳,尴尬地征询大家的意见:“我们现在叫暂停,似乎不太合适哦。”
“有一点。”胡sir回身,走上楼梯,打了个哈欠,口气轻描淡写般,“那就等明天,大家睡醒了,再来讨论这件事吧。”
耶,这样也行?
风靡瞌睡连连地朝自己房间走。
身后——
“靡姑姑!”
她转身,望着自己的亲亲侄儿一脸凝重地望着她。
她拍他肩,眼皮几乎要耷拉下来,“别再跟我讨论任何问题,森,我要补眠。”
拜托她知道他在担心伊维儿了好不好?可是,舍不得折磨佳人,也不要荼毒家人呀。
“我已经很努力在找他们了。”
风靡愣了一下,没料到他说这个。
“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风靡下意识地去摸他的脸,“森……”
简范森退后一步,“很晚了,靡姑姑,你睡吧。”
风靡才发觉他们已走到她的房前。
突然开始不安,类似当年的感觉,那一晚,发现大嫂她——
她用力甩甩头,不想让简范森看出端倪。
拧着门把旋转,她分神对简范森开口:“森,别想太多。”
“嗯。”简范森安静地回应,看着风靡放心地进入房间,关门。
他将双手插入裤袋,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寂静无人。
拐了几个弯,站定,伸手,身前的门吱嘎开启,走进去,满屋的画,画中的人,在冲他微笑。
他在如鲜花般簇拥的画板中行走,直到靠近墙角一人高的画像前,举目凝望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抚摸画中人的容颜——
“妈妈,真的好想你和爸爸,真的好想……”
回应他的,是倾国的容颜和无声的笑容,以及——一两声模糊的声响。
他收敛心神,面无表情,小心翼翼地捻着画幅一角从旁推开。
画后,是一方暗格。
“帝拉斯大人不喜欢你的效率。”奸细的声音听着好生刺耳。
简范森皱起眉头,语含讥讽,“我很乐意见识阁下的效率。”
细作的动静,片刻后,钻出一个人来。
尖头尖脑,身高只及他半人高。
每次都能看到千奇百怪的家伙——简范森心中轻予评论。
“诓她那么难吗?我看那女孩子挺喜欢你的。”来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他面前,“只是一个秘密,开启之匙,你可以达成所愿。”
一想起伊维儿,简范森的拳头不由得在身侧握紧。
“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可别再浪费。”顿了顿,“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愿望还不足以珍贵的话……”
简范森低叫出声:“别企图诱惑我!”
“这不是诱惑。”来人不慌不忙地与他辩论,“交易而已,你情我愿——莫非,你不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简范森心窝放暖,哑声道:“我—当然想。”
“那就好。”好整以暇地回答,“秘密换秘密,大家都不吃亏。记得,帝拉斯的耐性不多,别惹怒他。”
等简范森回过神来,画幅已重新被拉回原位,诺大的画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之前的对话,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可他知道那不是。
深吸了一口气,他拿过一旁的画布,轻柔地覆盖在画上。隔着那一层阻碍,印上一吻,眼神眷眷。
“三木?”
呼唤声突然传来,他被惊吓,直觉地回头朝后望去,看见门口有人。
其实也用不着揣测来的是谁,因为会这么唤他的,只有伊维儿。
“维儿。”他站起身来,迎着伊维儿走去,心下估摸她究竟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是否,听到了他与那人的对话?
发现自己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口堵得慌。
走近,见伊维儿扶着门框,下眼皮一圈淡青。
他揉她的发,保持着语气的平稳,“还不睡?”
她摇头,“睡不着。”
“维儿,这段时间,你很奇怪呢。”他打量她的神情,有些憔悴,很不好。
伊维儿的手搭过来,握住他的双手,“你也有一点,三木。”
他只感觉她的手心湿润,出了很多的汗,“有一点什么?”
伊维儿却放开他的手,不答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心慌,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你也有一点奇怪——哦,不是,是很奇怪。”伊维儿说,经过他走进房间,视线由左而右,缓缓地停留在不远处的画布上。
简范森心头咯噔一下,额前一阵浸凉,单手去抹,一把冷汗。
又想起伊维儿汗湿的手心,莫非——
“你打算,瞒我多久?”
他已不用再想,因为伊维儿的话,已斩断了他的退路。
原来,她都看见了……
全身开始冒烟了,好热好烫。
“原来你才是。”伊维儿在笑,笑纹却是一片片碎裂的,“太意外了,我一直安慰自己,那晚是我看错了,领人进我房间的不是三木,他一向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做出伤害我的事来?”
她那诡异的笑容,看得他好生难受,忍不住声辩:“维儿,我不是。”
“那你就伸出手来。”伊维儿打开手掌。
洁白的、汗湿的手心摊在他眼前。
简范森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
这是不打自招的动作——等他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
他惊慌地解释:“维儿我——”
“你不敢让我感受你的内心。”伊维儿沙哑着嗓音,“因为你怕被我洞察。”
她那种视若路人的眼神看得他好心惊,整颗心都拧在一起了,痛得厉害。
不会原谅他了,对不对?不会原谅他这个企图利用她的信任和情谊盗取她守护着的《溯予之源》的卑鄙之人。
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清楚,才能让她明白?
伊维儿当没看见他眼中的挣扎,逼自己质问下去:“你执意要那样,就对了,为什么还要去污蔑赛拉图?”
整晚,他都在针对赛拉图,其目的,就是要将大家的怀疑都引到赛拉图身上,这样做的,是为了转移视线,方便自己更好下手吗?
真是难以置信,可是事实,又这么真切地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信。
“我不喜欢你这样,三木,不喜欢。”她轻轻摇头,“为什么,你要变?”
“我没变。”他咬牙切齿。
“不,你变了。”她退后一步,还在摇头,“变得可怕,就连你现在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你的真心。”
“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从来都没有骗过你!”他伸手去捞伊维儿,却扑空。
伊维儿挡着他的身子,拒绝他接近,犀利地问他:“那为什么要背叛朋友?”
简范森闭上了眼,不再答话。
伊维儿当他默认,心情跌入冰谷。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
良久,简范森睁开眼,眸色一片平和,“我以为可以瞒住的,至少对大家都好。”
莫名其妙的话,伊维儿听不懂。
“好吧,维儿,如果这是你想要知道的。”他无奈地叹息,背过身去,掀开自己的上衣,让自己后背面对伊维儿,“这是我的宿命,我无法背弃!”
那里,被翼蝠抓伤的地方,本该长成伤疤,却奇异地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
金色的月牙儿,炫目得厉害。
伊维儿脑中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她喃喃地问。
简范森已转过身来,望着明显还处于震惊状态的伊维儿,垂下眼帘,一字一顿:“印记。”
胡sir将推车上的东西丢上货台。
老板看他一眼,“一百二十七关野币。”
胡sir递钱过去。
“找零,拿好。”老板胖乎乎的手捏着钱放入胡sir的掌心。
“好,谢谢。”胡sir拿着钱收回手来,接过老板清点完毕的货品,走出杂货店,摊开手。
混在找零的关野币中的,是一张小字条。
他微笑——随光这情报贩子“最优秀”三字果然不是白戴在头顶,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扫过字条上的内容,仅有只言片语,但对他来说,信息已足够。
一边快走向站在背光处的人,一边状似随意地将钱放入衣袋,暗地里,字条已被撕成碎片。
“随地乱扔垃圾。”赛拉图凉凉地开口。
“哪有?”他否认。
的确,碎得无以复加,随风飘散,肉眼都快看不见了。
赛拉图瞥他一眼,旋身即走。
很潇洒的动作。
但是,有必要做得这么风度翩翩且张扬漂亮吗?
迎面走来的几个女孩红了脸,羞羞地悄悄打量经过身侧的赛拉图,又见对面而来满脸泛着温和笑意的胡sir,轻轻低呼,垂着头小跑过去,差点来个集体跌跤表演秀。
罪恶……
胡sir不紧不慢地追上赛拉图,“嗨,帮帮忙。”
赛拉图不动声色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肢体语言很明显——NO!
千年的冰山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融化的。
“不要吗?”胡sir很惋惜地啧声,“王紫再三强调说要这些呢……”
手中的重量忽然轻了不少,那个半途改变主意的家伙瞪着他,“她干吗跟你强调?”
一股子浓浓的酸酸的味道。
胡sir很上道地答话:“可能我比较像苦力。”
“哼!”赛拉图继续向前走。
减轻了负担的胡sir也继续不痛不痒地跟他拉家常,“我们这么多人吃住在简家,确实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吃不垮。”简单的三个字做结论。
“可德言要照顾我们大家的衣食住行,忙得团团转。”胡sir眯眼看暖烘烘的焰星,“顺便出来帮忙买东西,费不了什么事。”
赛拉图停下脚步。
胡sir与他并排。
赛拉图睨他,表情似笑非笑,“顺便而已,嗯?随光老叫你‘死狐狸’,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
难得他肯说出这么长的句子,胡sir觉得自己再虚伪就太不赏脸了,“你肯跟我出来,也并不是因为想晒太阳吧?”
“你听说过吸血鬼晒太阳休闲的说法吗?”赛拉图问。
胡sir认真回想,“没有。”
赛拉图露齿一笑,白牙森森,“那你该猜到原因了。”
“不算难猜。”胡sir对他阴恻恻的笑容视若无睹,“的确是他。”
赛拉图没料想他居然如此爽快,怔了怔,“你知道?”
胡sir也不隐晦,“起先只是揣测而已,只差证据。”
赛拉图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胡sir的脸,“杂货铺?”
“随光情报出现的方式……”胡sir有点想笑,不过最终忍住,“想知道结论吗?”
“是什么?”
“不可思议。”胡sir用了这四个字。
赛拉图正想嗤他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胡sir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听他说完——
“我们中间,有圣之族和关野人的混血儿呢。”
饶是赛拉图冷静,也不由得一呆,“圣之族?”
“没错,圣之族。”胡sir肯定,“跟吸血鬼齐名的另一族。”
赛拉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区别在于,他们是光明,而我们是黑暗。”
“可光明却消失了很久了。”胡sir意有所指。
“不见得。”赛拉图反驳。
胡sir望定他。
赛拉图眯了眼,“我不认为你真会相信那些欺世盗名的说法。”
胡sir答他,“不确定吧,毕竟我失忆了。”
赛拉图忍住想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别动不动拿这个当借口。”
失忆很了不起吗?
“好吧。”衡量赛拉图的底线,胡sir聪明地决定不再撩拨,“我们讨论其他的——你看上去不怎么紧张。”
“紧张有什么用。”赛拉图淡淡地答,“该来的总会来。”
“宿命论,嗯?”胡sir下了结论,“所以对一个企图诬陷你的人,并不打算报复?”
赛拉图的表情像是在认真思考。
“时间倒退一两个月,可能会。”片刻后,他才回答,“不过最近发现,没什么必要。”
“发现有人可以左右情绪,感觉是怎么样的呢?”胡sir又问他。
自己的心思被窥探,赛拉图收回心神,警觉地瞪他一眼,拒绝回答。
胡sir倒也不气馁,“你真打算让王紫变成吸血鬼?”
“这就是你的意图?”赛拉图笑起来,表情高深莫测,“想知道可解之方?”
关于吸血鬼的传说,在这个星球上流传很久了吧,那些或真或假的流言,还有那些登入古籍的隐晦故事,可以让人了解很多,也误会许多吧?
无妨,反正外界都当他们是洪水猛兽,他更懒得跟追逐的猎人来解释什么。
暗想着,他伸了个懒腰,举步就走,顺便转移话题,“回去了。”
胡sir的话自身后飘了过来,“赛拉图,爱不是自私。”
他想也不想地顶了回去,“不自私的爱,是博爱,只存在神对世人,而不是爱人之间。”
一对一的爱情,原本,就是自私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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