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怀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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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悦悦今天换了一件鲜红的衬衣,下身穿一条白底撒着水墨荷花的裙子,显得更加光彩照人。她掺开水的动作温柔娴静,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主妇。

花冲心里涌起阵阵温暖。他看见众人为他的讲话鼓掌的时候,手提暖瓶的悦悦朝他投来毫不掩饰的含情脉脉的目光。他的心在一瞬间几乎醉了。

页子、张尚清都知道这个新社员叫悦悦,但并不十分清楚她与花冲之间不平凡的恩恩怨怨,更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只是好奇地不时看她两眼,以前文学社里还没有哪个姑娘在开会时这么主动。

只有一旁的方圆,带着复杂的感情,观察着悦悦的所有举止动作,包括花冲脸上压抑不住的幸福的红光。

完会后,花冲磨蹭一阵,等别人走光了,才向仍在收拾茶杯的悦悦走去。

“你为文学社挣了面子,”他说些不成不淡的话,“谢谢你。”

“说哪儿去了。”悦悦笑了,“我还不是文学社的一员?也是为我自己争光呀。”

花冲忽然冒出一句:“还恨我吗?”

悦悦使劲咬着嘴唇,好象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哪能呢?我是什么人,敢吗?”

两人站在一起,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离开前,花冲终于打破沉默:“有空时,来找我,谈诗,谈什么,都可以。”

他看见悦悦含着泪花点了点头,他的心里泛起一股久违了的春潮。

当天晚上,悦悦果真到广播站造访,摆谈时海阔天空,气氛融洽,只是小心翼翼,都避免触碰以往的感情。到十点钟,悦悦起身告辞,照样不要花冲相送。

花冲又释然又惆怅,看着悦悦的背影下楼,心中五味俱全,然而痛苦倒是很淡了。

以此为契机,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善,散步时也谈一谈人生,遇到文学社的活动,花冲事先会征求悦悦的意见。买了好吃的相互留着,偶尔要去校外逛街或看新上市的电影,也招呼在一路。

但他们没有恢复肉体接触,连接吻都没有进行。

特别是悦悦,傅勤的阴影一直徘徊在脑中,想赶开它,但只要一见花冲,阴影就会倏然飞来,搅得芳心大恸,因此更显得被动犹豫。她仿佛成熟多了,心里逐渐懂得:要赢得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且志向高远的男人,并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言语不在于多寡,默默的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她的沉静影响着花冲,他们就这样看似深沉地维持着,双方都不急于向前越过雷池。有一种矜持的气氛笼罩着他们,似乎都在等,都不着急,不怕有谁把这种新型关系夺走,仿佛经过一段痛苦的沉默之后,感情变得更加醇厚,浓烈如酒,却又清明透澈。

这种不再疯狂的相处,使男女间产生一种羞怯的浅沟,他们不为此遗憾,反而觉得一种心安理得的满足。

即使在母亲生病期间,方圆也没有耽误播音。痛苦可以令人坚强,方圆坚强了起来。上课,做饭洗衣,利用一切时间照料回到家里的生病的母亲,劝慰因悔恨而变得越来越悲伤的父亲,这些都够她累的,她瞌睡很少,眼睑下有两团明显的黑晕。

星期三播音结束后,花冲忍了许久,终于没忍住。

“方圆,”他在背后叫住刚要离去的她,“你家里事很忙吧。我想,是不是找个人暂时顶替你值机,你可以减轻一些压力。”悲天悯人的性格此时充分显露,象方圆过去评价的那样。

“谢谢,”方圆却不看他,背着身,静默了好一阵,倔犟的话音回荡在播音室小小的空中。“做一个人,不只是能顺利生活,还要学会不顺的生活。”

看她那股认真劲,花冲咽下了后面的话,劝多了,说不定会伤害她。过去以为方圆比他低,方圆对他只能仰视,现在觉得,自己小看了方圆,是方圆比他还高。

“那你,”他叮嘱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要舍不得说,向我们吭一声就行,我们钱虽没有,一颗心还是朋友的心。”

方圆很听话似地深深一点头,下楼了,她走得很快,脚步咚咚,差点跑起来。

其实她是怕花冲看见她的眼泪。花冲发自内心的关切,使她心碎欲裂。

前段时间,她和父母亲一样,期待着张尚清的出现。张尚清似乎成了家里的精神支柱,只要他一来,就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她相信他肯定会到医院,只是因为初期探望的外人大多,他不便以过分亲密的身份马上出现而已。

但现在母亲已搬回家一些日子,张尚清仍是影踪俱无。

方圆的心陷了下去。冷静中,她开始怀疑张尚清的举动。

他从来就没有看起我吗?她痛苦地思考,父亲和母亲以及我自己的判断,都是错误的吗?或者,一切都是我们一家人自作多情,人家答应与我应酬,完全是很正常的同学交往,与校内一般同学之间没有两样。

是啊,真要仔细回想起来,张尚清何曾向她表露过一次亲见,何尝有过一次往爱情方面发展的暗示。所有的感觉,似乎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别人并没有任何举动啊!

一想起这个,就有一股针刺一样的感觉划过心中。

我们一家都在自作多情,方圆悲哀地咬着嘴唇,我们一家都让他感到好笑了!

而花冲没有小看我。那天摆脱了他揽在肩上的手,那是多么伤别人的心,可从彼到今,他一样对我悉心关照,一样到医院来慰问母亲。刚才,又提出建议,要分担我的忙累。这说明他的眼睛始终都在暗中注视着我,他对人的真心,比捉摸不透的张尚清亲切一百倍!

一刹那,花冲的形象倏然固定在脑屏上,无论如何,赶也赶不开了。

方圆在为张尚清之事忧心之时,绝不会想到,张尚清也在为与袁辉的关系而茶饭无味。

姓袁的总是跟在我身后,张尚清刻薄地想,她不怕我的阴影遮住了她的长高。

在袁辉一天晚上来他的宿舍还书时,烦燥的张尚清首先明确地提出了分手。

“我觉得你的性格与你的公众形象有距离,”张尚清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毫不怜惜地进攻,“你在公众前是一个成熟的国母似的女性,而单独面对我,你比三岁婴孩还不如。”

袁辉盯着他,似笑非笑。

张尚清又说:“你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在我面前没有一点自尊心,你居然还会笑!我为你感到羞愧。”

按以往的情景,应该是袁辉痛苦地抹眼泪了。这次却不,她竟笑得更灿烂。

“看来,”她镇静地回答,“我是得独立照顾自己了。我对我自己很欣赏,尽管有的人睁眼看不见。”她一转身,很大度地摇摇手,“你不再会有被一个没有自尊心的女同学打扰的机会了。再见。”

轮到张尚清得在原地。

从此,她再也没有跨进过张尚清的房间。

人生往往就这般奇妙,当你顺心时,草木会为你含笑,天空会为你湛蓝,即使平常听来会置你于死地的侮辱,此时竟能举重若轻,一笑置之。

袁辉之所以能走出阴暗的心路历程,应该归功于一次新的恋爱。

新对象是建筑大学的学生,在那次重庆大学民主湖的诗歌研讨会后,他们就不为人知他萌发了爱情的种子。

当然,他就是那个雷翔。

雷翔在建筑大学担任学生会主席,这可以证明他的才干,主席先生不但土建专业学习成绩出色,诗歌也写得很有灵气。关键是;在袁辉看来,主席或者诗歌都是外在的东西,而他的内在,是径渭分明的爱憎,是保护弱者的勇气。在民主湖诗歌聚会上,面对那个现代派家伙的性搔扰,花冲等满屋男生敢怒不敢言,而只有雷翔毫不犹豫,拍案而起,赢得了袁辉透彻肺腑的尊敬。

他们一出诗歌大厅,袁辉就主动要求留下地址,接下来是正式的约会。从此开始,袁辉不再忧郁,心里充满阳光,看起人来,也不是以前要把世界拒之于门外的冷漠。她变得豁达,平易近人,既有少女的幻想和纯真,又不乏母性的温爱。

雷翔的家乡原来在四川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县,甘孜州的首府不就是康定吗?康定城不是有座著名的跑马山吗?那首流传全世界的《康定情歌》、不就发源于那里吗?

得知了这些,袁辉心中更加充满了浪漫情调。约会时,她忘情地抱住雷翔高大的身躯,禁不住与他一起轻声哼唱起来: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地照在

康定溜溜地城哟

月亮

弯弯哟

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材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他哟

月亮

弯弯哟

看上溜溜的她哟

当然了,刚开始与雷翔在一起时,也有一些不适应,张尚清的影子总会时不时飞来脑中,弄得她情绪起伏,时怒时喜,把个建筑大学的高材生弄得十分痛苦。委屈到万分时,雷翔便心灰意懒,甚至产生退出恋爱舞台的念头。可是他的想法刚一产生,袁辉又扑进了他的怀抱,百般柔顺,万种风情,恨不得了时三刻溶化在他的身上。

这种人性的神秘,歪打正着,反而对雷翔产生了巨大吸引力,他觉得女人太丰富,是一本值得一辈子细加研读的大书。

如此,袁辉让他一步一步地陷入爱情的沼泽而不能自拔。

当然,袁辉更是在与雷翔的恋爱中医治了自己身心的疮伤。张尚清算什么,她想,连雷翔一个脚趾头都赶不上。雷翔才是一个真正值得她爱的男人!

袁辉挺起胸膛,敢于以微笑面对这个世界了,张尚清带来的痛苦使心境麻木,如今从麻木中挣脱,自己都惊奇自己有如此蓬勃的力量。

经过雷翔的联系,她成了重庆经济广播电台的嘉宾主持人。这个工作全靠业余时间准备材料,所以显得异常繁忙,她没有精力继续担任学校里大型节目的主持人,顺理成章地退了位。而两年多来,C学院的大学生已经习惯了袁辉悦耳的声音和大方的举止,因此,当一个月,全市大学生“海声杯”吉它演唱比赛在C学院举行,面对开幕后走出来的另一个女主持人时,观众显得非常惊讶,然后是陌生带来的失望。本来,那女生的表现也是杰出的,形象美丽,语言富于磁性,但台下一片抗议的嘘声。

事后校团委紧急磋商,找到袁辉,要她不要放弃舞台上的角色,就当是顺应民意,为学校的整体利益作贡献。雷翔听了袁辉倾诉原委,也鼓励她一身而二任焉。

“谁叫我们年青呢?”雷翔认真说,“年青而受人尊敬,更是一般人想都想象不到的财富啊。我们缺的是知识和经验,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力气嘛,用了还会来,你多辛苦一下就是了。”

只要是雷翔热情如火的鼓励,袁辉没有不百依百顺的道理。雷翔是神,神的指示是天地间唯一正确的真理。袁辉信任地向她的男友深深一点头,朝气蓬勃地重回学校集体活动的舞台。

从此以后,她的心境异常明净,非常舒坦,这是她大学生活中最为忙碌、也最为美好的时期。她在经济电台主持的节目是“午间半小时”,直播间里直播,与社会各界朋友现场通话,回答他们提出的各式各样的问题。她的声音甜美温柔,反映敏捷,充分展示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很快如磁石一般吸引了许多固定听众。而学校的活动照样主持,激情似火,高质高量。她在忙碌中越加青春旺盛,她的眼睛似乎永远闪烁着吸人的光芒。

她获得了新生,有了那个头高高的雷翔,张尚清的侮辱还会成为什么问题吗?

不会了!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张尚清不过是不屑一顾的过眼烟云。

离紧张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但花冲觉得今年的气氛与往年彻底变了个模样。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商业热潮从围墙外涌进堂堂大学校园,曾几何时,花冲看见有的宿舍门上居然就贴出了如下广告:

“有原装三洋盒式录音机十部,国内最低进口价,欲购从速502室。”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十来部三洋盒式录音机。

然后是学生里风传化肥赚钱,就有农村同学窜来窜去鼓捣化肥。再过几天听说进口汽车走俏,脑子活络的城市同学就到处找门子打听汽车。

嗨!又不是一根针头线脑,汽车呀!他们就居然敢去买卖!

跟着是摆摊设点,这成了学院最近一大新生景观,只见有人提来各种质料和色彩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叫卖,完全与大街上一样的腔调:“盯着走,看着踩,要买好货这边来!”“同学们,正宗羊毛衫,跳楼大削价!”把那衣服提在手里,在过往师生的眼前晃动。这不为奇,还有人甚至弄来三角内裤、乳罩、卫生巾,堂堂正正地摆在这所高等院校的三个食堂外边。

花冲以一个农村出身的同学的脑子,根本无法把知识分子集中的重地与商业经营的集市挂起句来。

其实,他想象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任何朝代不可比拟的各种观点各种生活方式共存的时代。

乘着这股飓风,悦悦也干起了轰轰烈烈的事业:每天中饭和晚饭时分,阅报栏前便摆出一长排的书出售,这是悦悦从市中区的降价书店里弄来的。买书的人很多,挨挨挤挤,悦悦挽起袖子,忙了这头忙这头,面带微笑,不厌其烦地回答各种问题:

“是的,平价。”“既然书破了封皮,就降一角吧……”时不时理一理遮住眼睛的鬓发,或摸出手帕擦一擦汗,俨然一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

她干这些没有与花冲商量,她的独立性比之过去大大增强。花冲是在她“开业”

两天后去食堂打饭,才在偶尔一瞥中发现的。

“你、从商?”花冲不解,用一个眼色把她叫出人圈,“当商人?”

悦悦平静地点头:“社会实践。”

花冲对她的平静反而失去了应对能力:“你你……”半天,没有说出有力的话。

“总之,文人与商人、这个,风马牛不相及。”

悦悦浅浅地笑笑:“我是为了你。”

“为我?为我什么?”

悦悦又是浅浅一笑,不争。

圈子内有人高声大嗓喊老板娘,悦悦答应着赶紧钻了回去。

花冲大惑不解,心里叹一口气。女人,他想,到底头发长见识短。一股想把悦悦从迷朦中唤醒的欲望从心底泛起,但马上就压住。虽然和解了,但似乎是恋人,又似乎是同学,晚上可以并肩在花前月下散步,白天见面却又略带羞涩。即或悦悦与自己的关系再进一步是老婆吧,相互间人格上也是平等的,不存在谁管谁的问题。

所以,无权干涉人家的选择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