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辉突然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惊飞了不远处捕木树上的一只喜鹊。
晚上,花冲一直不想睡觉,中午的草地恳谈,使他充实了许多。
对张尚清,他有了再认识,以前也听他讲过自己的童年,当然不如今天中午那么细致。尚清有伟岸的一面,也有世故和圆滑,原来,与他小时成长环境分不开。
嗯,那句话也有意思,如果把方圆贴上,可以“让全校吓一跳!”对,我们文学社也有美女!
考进大学的,学识与相貌成反比,往往智慧越高,形象就越丑。上帝很公平,美女可心凭脸蛋吃饭,而五女非得用知识赢得社会尊重。
但方圆不囿于这一定律,她又美又有内涵,是不可多得的天生尤物!
唉,怎么又想到她身上,她不是耍弄了你,没来赴你的约会吗?
花冲走出广播站,踱到学院的林荫道上,星疏月淡,适于不睡觉的人展开遐想。
一阵悠扬的箫声从远处飘来,引动他的步子,去追寻夜半吹来人。
林荫道上几乎无人,初夏里微熏的热气,从土地和还未开败的花朵中溢出,和着月光,斑斑驳驳清清爽爽地飘进鼻腔。寻到图书馆门前,才看到一棵台湾相思树下,映着邹清泉清晰的轮廓,他箫吻唇边,在午夜清新的空气里,让一缕雍容沉郁的乐音,在校园里缭绕、升腾,浸染着月光下的学院大地。
月亮在深邃的天幕上滑动,孤独而宁静地完成着始终不渝的使命。
花冲在箫声中伫立了很久,然后悄悄转身,轻手轻脚地原路返回。
清泉,你很孤独吗?你是觉得世人皆浊你独清、世人皆醉你独醒吗?我有时候也处于同一种心境,有时候却很超脱。我们身边不是有朋友吗,我们脾气不同,观念各异,可我们并不都在放浪形骸,我们各自都有奋斗的动力。
人嘛,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须臾,而月照千秋。与自然相比,生命确实太短。因此我们既奋斗,也经不住诱惑,我们不是伟人,就连伟人也有几心,也会踩滑步子。所以朋友,你的箫声何必揉进这么多孤高、这么多感慨……一路想着,一路漫步,不觉来到半月湖畔。夏意日浓,湖岸回廊上的葡萄藤缠来绕去,这没了宝蓝的星空。
不由自主,悦悦的影子飘来心中。两人曾在这里缱绻,情到浓时,心旌大动……不不,你已经与她分手,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你是半月湖的匆匆过客,今夕何夕,往事不堪回首。
花冲退出湖畔,耳朵里、传来近处一些恋人们的喘息和粘糊糊的情话。
当走到中文系黑黝黝的大楼前时,猛地站住脚,这么晚了,居然有一个身材很美的女孩,孤身一人,在宣传栏前默看他们的“三叶窗”!
蹑手蹑脚走近一点,蓦然间有点回不过神,这不是班上平时正眼也不看人、但在全校民间却被评定为“校花级”的女生江雨夜吗?
江雨夜可能感到了花冲的走近,突然一个转身,向着花冲的方向,用眼角斜睨了一眼,就昂头高傲地离开。花冲这种穿得土气的所谓校园名人,大概是不会放在她的眼里的,据口头消息,学院里追求过她的俊老师帅学生多如过江之鲫,可每一个人,都被她的冷脸嘲弄得体无完肤。
哼,花冲看着江雨夜离去的身影,鼻于轻轻耸了一下,对这种自命不凡的女人,他打心底里没把她们当成人。漂亮怎么了?绣花枕头一包草。
回到广播站躺上床,还在思考江雨夜,不错,美貌肯定是一笔无与伦比的巨大财富,中外历史上,为争美人而引起的战争不胜枚举。作为古希腊神话取之不尽的源泉的特洛伊战争,不就是为了抢夺一位名叫海伦的美女而大动干戈的吗?
美貌不能孤立存在,它必然与个性融铸一起,美貌加上盛气凌人偏狭自私,小则戕害周围男人,大的会遗害民族毁灭国家!
美貌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结盟,却使人如沐春风、如饮醇醪,会成就男人的事业,会使懦夫升华为勇士!
江雨夜是前一种美人,花冲不齿。方圆嘛,可以归入后一类。
不对,后一类的方圆怎么会如此对待一个真心对她的男生。
那她该属于哪一类呢……江雨夜一拐过弯,进入离女生宿舍楼不远的那片松林,就被冉旭截住。冉旭不多话,猛一把抱住她,就往松林深处拖。
江雨夜不说不动,任他发疯,她很冷静,清楚即使反抗,也不是一个男生的对手。她猜不透冉旭的心思,这么久没动静,怎么如今来了一个破釜沉舟?
冉旭把她平放在草地上,喘着粗气,把她的裙子倒卷上去,直到下巴,然后费力地扯她的内裤。
江雨夜“卟儿”一下笑了。
冉旭愣了一瞬,重新向她扑来。
但刚才他的一愣留出了空档,江雨夜无师自通地看准机会,照他的阳具处狠狠一脚,她穿的小牛皮高跟鞋,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踢上去,与一块飞行的石头狠狠击中那个部位没有两样。冉旭双手捂住羞处,脸色在月光里宛人一样煞白,嘴唇间抖着,漫漫倒下……“小子,”江雨夜撇了撇嘴角,“你不过是千万个小混混中的一个,你能坏出与众不同的水平来吗?假如不能,你趁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算了,免得叫普天下的姑娘失望。”
冉旭在地上无声地翻滚,终于能说出话来。
“烂货……我、我……以后、要割掉你的奶子……”
“咄!”江雨夜着裙衫,做出一脸非常失望的神态,“我还以为你终于可以说出几句名言绝句来了呢,结果还是没长进。滚你妈的。”啐他一口,扬长而去。
江雨夜现在不去洋子饭店的酒吧了。找那个坚毅男人的欲望如今被怕与他见面的心情代替。她坏出水平来了吗?没有,她不可能堕落到出类拔萃。连冉旭都只有这个水平,她又能坏到哪里去:她迷途知返了吗?也不尽然,她依然没找出值得她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她觉得她真的成了一个多余人,左边不是她的朋友,右边也拒绝将她看成同类。她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个高傲的男人?
报复父母吗?一个游戏玩久了,也有厌倦的时候。她这时就体会到一种深深的厌倦,她为她的躯壳所累,不知拿它怎么办,她不敢捣碎它,她怕痛,怕看见它流血。也不知该如何珍贵它,让它在这个喧喧嚣嚣的人世上充当一个象模象样的角色。
但有点很明确,她不会再与冉旭之流来往。在与洋子饭店的神秘男人相遇以后,她有了非常明显的后悔,她竟会把洁白的身躯,第一个送给了冉旭。别的不说,他每晚上床前洗脚吗?一个星期剪一次手指甲吗?江雨夜是有轻微洁癖的姑娘,让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闻到他身上的汗臭?!
这种后侮,意味着什么,她说不清楚。
那个神秘的男人却在大脑的屏幕上越益鲜明,挥之不去。在教室里,饭堂中,床铺上,总要想起那个人男人:他的嘴唇很坚毅,两眼间距较近,看人有一股威慑震动的力量。他对她的堕落竟然毫不动容。这么说,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老犯人?
还是研究社会民风的心理学家?或者,他本身是个杀人者,在中越战场上杀人如麻,心灵已被过多的死人鲜血所封,于是对江雨夜这类人只当是小儿科。要不然,就是一个血友病患者,他将不久于人世。在长期的挣扎中,思想在一个早上突然越过生死束缚,进入大彻大悟的佛家境界。人是什么?是轮回世界中的匆匆过客,这也是人,因为上世修炼得道,积善积德。但今生不再修持,下世就可能做牛做马。更骇人的是,坠入十八层地狱,遭大锯锯,石臼捣辗,火油烹炸,万劫不复。
他是一个德行高尚的智者?还是一个戏弄人生的魔王?就凭他让人无法捉摸的法力,他就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一个最危险的男人——或者正相反,一个最伟大的男人!
江雨夜的心绪在慢慢改变,但自己没有感到这种改变的缓慢发生。
第二天,花冲还在被零乱的睡梦折腾,大楼外面就响起了呼朋唤友的吵闹。跳到窗前张望,看到是中文系的同学吆三喝四、背着书包敲着饭碗。要去听钱大江教授主讲的“郁达夫的色情小说”专题课。
这是钱先生上周五就通知了的。
花冲赶紧起床漱洗,这是一堂听名字就很具吸引力的课。
一刻钟后,已坐在环形阶梯教室里。
钱教授开的是选修课,选他课的学生本来不过三十余人,中文系大多数人都说,钱教授的课没听头,要说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理论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