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们
等了许久,爸爸还没有回来。杨略就往前走去,忽然眼前起了烟雾,并且变幻着颜色,先是一片明媚的石榴红,接着出现了迷蒙的芒果色调,宛如步入瑶池仙境。继而颜色越来越淡,直到最后雾气散尽,眼前只有一片炫目的洁白。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杨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白玉砌成的宫殿里,四周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廊柱,白色的穹隆,白色的地板,连宫殿里的一切装饰,都是纯洁的白色。唯有墙壁无数个钟表的指针是黑色的,都在滴滴答答地走。两侧墙壁往前延伸,似乎没有边际。
“我这是到了那里?”
他正在疑惑,忽然听到一阵小孩子的嬉笑声,就循声往前走去,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辽阔的大厅,里面全都是小孩子,最小的还在地上爬,最大的也不过是十来岁。他们从头到脚都穿戴成白色,胸口都写着自己的名字,有英文,也有中文。他们中有黑头发的,也有黄头发的。眼睛有深邃的黑色,也有迷人的蔚蓝。像是全世界的孩子都聚集到了这里。
杨略身处这些孩子当中,觉得自己的黑色牛仔裤、蓝色条纹衬衫很另类。果然,那些孩子也觉得很奇怪,一个个都围拢过来,抬起头,好奇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看哪,他长得多高啊。”
“而且穿着好奇怪的衣服。”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一个金色卷发的男孩走出了人群,他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站在杨略面前,仰头看着他,同时还叉着腰,胖乎乎的小肚子往前隆起,短袍下露出同样胖乎乎的小腿和小脚丫,胸口写着“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古代马其顿国王,著名军事家。他足智多谋,以其雄才大略,东征西讨,建立起了一个西起希腊、马其顿,东到印度河流域的庞大帝国,创下了前无古人的辉煌业绩。公元前323年,他在巴比伦发高烧身亡,去世前深明人生的虚空,自己奋战十余年,战无不胜,但却胜不了死亡,并命部下在其死后将自己的棺材两侧留上孔将其两只手伸出,以示后人,他虽一生奋战终仍两手空空离去。本书借用其名字,只为小说增添趣味。]”。他很神气地问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
杨略不知该怎么回答,反而往四周一看。
“这是在哪里?”
亚历山大皱起眉头,用力地摇着头。“如果有人向你提问,你得先回答。尤其是在我问你的时候。”
看他用那样稚嫩的声音,自负地说着大人的话,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物,杨略觉得很有意思,就随口回答道:
“我从一个五颜六色的地方来。”
这句无心的回答,却有着惊人的效果。亚历山大张大了嘴,朝身后的孩子们喊道:“听见了吗,他来自五彩世界!我们明天就要去的地方!”
“哇!”孩子们都惊叹起来,停止了玩耍,把目光都集中在杨略身上,有几个活泼的孩子还翻起了筋斗。
杨略奇怪地问:“你们要去旅行?”
“不!”亚历山大兴奋得小脸通红,“我们明天要出生。”
“你们还没出生?”
“当然,这里是未来王国,所有的孩子都没有出生。不过,这个大厅里的孩子,包括我,明天就要出生了。”
这时,越来越多的孩子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五彩世界在哪里?有我们的宫殿大吗?”
“那里的人都有你这么高吗?我能不能也变得这么高?”
“你认识我的爸爸妈妈吗?他们脾气怎么样?”
……
问题太多了,杨略回答不过来。亚历山大显然是他们的头,他大模大样地说:“大家静一静,一个一个问。你,维克多·雨果[维克多·雨果(1802-1885):法国作家,人道主义的代表人物,19世纪前期积极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代表作家,其代表作为《悲惨世界》、《海上劳工》、《笑面人》等,贯穿他一生活动和创作的主导思想是人道主义、反对暴力、以爱制“恶”。],先来问吧。”
雨果是一个蓝眼睛,看上去爱好思考的孩子。他眨着大眼睛,想了很久,要问一个高明的问题。但他毕竟只是孩子,再高明的问题,也不过是:
“出生以后好玩吗?”
“好玩啊。”面对纯洁的孩子们,杨略暂时把人间的苦难与丑陋都忘却了,只有蓝莹莹的天空,清莹莹的溪水,奶酪色的阳光,灿烂的鲜花与晚霞。
雨果脸上露出最美好的笑容,像一束洁白的月光,照射在杨略的脸上。
“都有哪些好玩的?”
“比如有很多玩具。积木、小汽车、小飞机、小轮船什么的。当然,女孩子可能更喜欢毛毛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一按遥控器,一架军绿色的直升机就突突突地飞起来;过年时点上焰火,夜空就变成了绚烂的花园;夏天在碧水里游泳,冬天在雪地里堆雪人,也都有无限的乐趣。
这里的孩子都能看见他脑海中的画面,发出一阵阵的欢呼,眼睛里都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
雨果问道:“还有呢?”
“还有许多好吃的,香喷喷的,甜丝丝的,什么都有。天热的时候,就吃冰激凌、雪糕,还有冷饮,再来个西瓜也不错啊。天冷了,就吃蛋糕,烤肉,或是热乎乎的火锅。”
雨果沉入美好的幻想。但他毕竟爱思考,他问道:
“每个小孩都有吗?”
“那倒不一定。”杨略诚实地回答,“有些人不太有钱,就没有很多玩具,也不能总去吃好吃的。”
一个黑头发的小女孩扯了扯杨略的裤子,怯生生的问:
“要是没有钱,就没有玩具,也没有蛋糕,那是不是很可怜?”
她叫辛迪蕾拉[辛蒂蕾拉:即童话人物灰姑娘。],长得太瘦弱了,苍白的小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还郁郁寡欢地皱着眉头,让杨略心生同情。他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是很可怜,不过,你会有很爱你的爸爸妈妈。”
“万一没有呢?”
她是个愿意把事情往最坏处想的女孩。杨略一时难以回答,并且想到了一张著名的相片。苍黑的天空下,一个黑人小女孩形同骨架,蹲在地上饿得站不起来,身后是一只黑色的秃鹫,正在静静等待。她的爸爸妈妈又在哪里呢?
辛迪蕾拉看到杨略脑海中的景象,顿时被吓坏了,一边往后退去,一边哭着说:
“那是个可怕的世界,我不想出生了。”
哭声要比笑声更有传染性,旁边的许多小孩也都哭了。
亚历山大喊道:“不许哭!掉眼泪的人是最没用的,就应该喂老鹰!”
他这么一说,大家哭得更厉害了。连雨果也掉下了眼泪。哭声在宫殿里回荡,声音如此之大,墙上的钟表都被震得琅琅作响,让人感觉到,要是再哭下去,宫殿就要倒塌了。
2、完全平等的世界
这时,宫殿深处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地越来越近,伴随着尖利的咳嗽声,还有金属刮着石头的声音。
“时间老人来了!”
亚历山大喊了一声。大厅里一下子沸腾了。一些勇敢的孩子冲上去迎接他。一些胆小的,就躲在了廊柱后面,或是桌子底下。
杨略问道:“时间老人是谁?”
雨果说:“时间就是这个宫殿的主人,我们谁该什么时候出生,都得听他的安排。他的心肠不坏,就是凶巴巴的,我们都有些怕他。”
亚历山大昂首挺胸:“我可不怕他!”
旁边的大门敞开了,时间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披着灰色的斗篷,左手拿着一个巨大的沙漏,右手拖着一把长长的镰刀。刚才金属刮地的声音,就是镰刀所发出的。他的白胡子一直拖到膝盖,脸上全是皱纹,没有一点表情。谁也不知道他的年纪。他比世界上的一切都要年老,但又比一切都年轻,因为他永远不会死去。
他用锐利的目光往四处看了一圈,开始说话了。声音如同洪钟,在宫殿的四处回荡,盖住了所有孩子的声音。
“明天就轮到你们去五彩世界了,这不是你们盼望已久的吗?为什么还要哭?是谁最先哭的?”
所有孩子都看着辛迪蕾拉。她又被吓哭了,用抖颤地声音说:
“我,我不想挨饿……”
“谁告诉你们会挨饿?”
所有孩子又都看着杨略。
时间老人看出了杨略的身份,非常恼火,把镰刀往地上一顿,石板上立即全是裂纹。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
在这个严厉的老人面前,杨略一时也有些恐慌。
“我只是说了实话。”
时间老人虽然年老,但身手快捷无比,只一闪,就到了杨略身边,用他灰色的斗篷罩住了他们两人,这样孩子们就看不到他们脑海中的画面了。时间老人把脸贴得很近,逼视着杨略,声音低沉但严厉地说:
“别以为你有多高明!我一直保持着孩子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可你一来就破坏了这一切!你以为让孩子们知道世界的真相,对他们真的有好处吗?”
“至少……至少让他们有个准备……”
“准备?”时间老人一甩长长的胡子,“什么准备?一出生就让他们精于算计?你太残忍了!如果他们对未来一无所知,那么这些美好的幻想,至少可以陪伴他们度过幸福的童年。”
“但这样的自我麻醉,根本于事无补!”
“不麻醉,又能怎样?”
“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总得有人把它变得更公平一些。这些人,为什么不是这些孩子?”
杨略有着年轻人独有的理想主义。这种锋锐的气势,让时间老人一下子有些震动了。毕竟他是一个善良的老人,只不过活得太久,看得太多,反倒觉得一切都无能为力了,语气也就温和了些。
“你认为什么是公平?”
这个难不倒杨略,他曾在伦理学课上学到过。
“最原始的公平就是等利害交换。所谓等利交换,就是投之桃李,报之琼瑶,以此达到共赢;所谓等害交换,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此防止暴力侵害。当然,我们现在的公平,内容更多,什么机会公平啊,分配公平什么的……”
“你真觉得这样的公平可以实现吗?”
“趁着他们还没出生,也不知道以后家境怎么样,自己是聪明还是愚笨,是健康还是多病,如果签订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契约[此处借用了罗尔斯“无知之幕”的概念。罗尔斯在《正义论》说,我们聚集在一起,在一道“无知之幕”的背后,来选择社会的原则。但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将在社会中的阶层、性别、种族、信仰;也不知道自己的优缺点——是健康还是体弱多病,是高学历还是文盲,是出生在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还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如果不知道这些事情,那我们就会从一种原处的平等状态进行选择。而制定的原则,就会是公平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可行吗?”
时间老人沉思了很久。
“我觉得,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也许,我早就应该试一试。”
他把斗篷收了起来,走到大厅中间,用他洪钟一般的声音说:
“孩子们,你们希望出生以后,还像在未来王国里一样,每个人都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食物——也就是说,得到完全的平等吗?”
辛迪蕾拉说:“对,我要完全的平等。”
其他孩子也都赞成这样的平等。
“好。我让你们看看完全平等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时间老人又把镰刀往地上一顿,地板变透明了。
脚下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世界。所有的建筑都是灰色的,像火柴盒一样千篇一律,马路两旁的行道树都是剪成圆球状、大小一致的香樟树。所有人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大人小孩,全都穿灰色的制服,没有谁更强壮,也没有谁更漂亮。他们每天同一时间起床,同一时间去工厂上班,同一时间下班,但从来没有工资,因为所有的必需品都是统一分配的,他们吃一样的饭菜,住一样的房子,看一样的电视节目。
偶尔有几个人长得帅气、强壮、聪明,为了保持与其他人的绝对平等,他们必须刮掉眉毛,戴上可笑的黑牙套,拖着沉重的破铜烂铁,头上戴一个智能障碍器。
亚历山大说:“这太可怕了!我可不要这样的平等。”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一个叫诺齐克[诺齐克:借用哈佛大学教授诺齐克(1938-2002)的名字。诺齐克在著作《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中主张,任何财富的分配,只要手段正当、自愿交易,那就是正义的,即使这种分配数量极大也是一样。]的孩子插嘴说:“在这样的世界里,努力和懒惰,报酬是一样的,那我可不愿意好好工作,天天混日子好了。”他有一个鹰钩鼻,眼睛像两颗小小的豆子,给人以狡猾的感觉。但他的话博得了大家的赞同。大家都觉得灰色的平等世界简直太乏味了。
雨果说:“如果大家都偷懒,不生产东西,最后只能一起受穷挨饿。”
杨略很赞同,因为他知道,绝对的平等主义,生产效率极其低下,曾在中国历史上造成巨大的饥荒。雨果的话,也得到了时间老人的肯定。他朝雨果点了点头。
“在社会中,只有基本人权方面,需要绝对的平等,以保证大家的安全、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除此以外的平等,只会造就更多的懒汉,对勤奋工作的人非常不公平。”
关于人权,孩子们都听不懂,亚历山大说:“在我看来,就得让有本领的人施展本领,并且获得丰厚的回报,这样才会更有干劲。事实上,在我看来,世界就应该属于那些聪明的人,勇敢的人,努力的人。而那些愚蠢的人,胆小的人,懒惰的人,就应该一无所有。”
雨果说:“多劳动,多报酬,我觉得这是合理的。”
诺齐克站到亚历山大身边,像要做他的忠实手下,仰着脖子说:
“不错,其实贫穷都是自己造成的,不是因为愚蠢、胆小,就是因为懒惰,要不就是既愚蠢又胆小而且又懒惰,根本不值得同情。”
杨略听到这里,心里咯噔咯噔乱跳,因为诺齐克所说的,居然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更可怕的是,许多孩子都赞同诺齐克的说法。
时间老人说:“那你们想知道这样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想!”孩子们异口同声。
“那我们就看一看吧。”
3、贫富悬殊的世界
眼前出现了繁华都市的大厦林立,也出现了偏僻乡村的断壁残垣;出现了学生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也出现了山区小学里简陋的桌椅。最让孩子们动容的,却是这样的一组对比: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头顶挂着璀璨的枝形吊灯,餐桌上摆着丰盛诱人的佳肴,当中是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一个小女孩穿得像个公主,吹灭了蜡烛,收到了许多礼物,高兴得拍手欢笑。
外面正在下雪,在一个萧条的荒村,有许多幽暗的平房,一个窗户透出了光亮,屋子很小,只有几样简陋的家具,墙壁糊着报纸,一位皮肤粗糙的母亲在灯下糊锡箔,不时焦虑地看一眼旁边肮脏的小床。床上一个小姑娘盖着单薄的被子,额头上盖着有破洞的毛巾,正在发着高烧,迷糊地呻吟着。母亲含着眼泪说:“孩子,再忍一会儿,等我干完这点活,就有钱送你去看病了……乖,再忍一会儿……”
看到这里,辛迪蕾拉又掉下同情的眼泪。其他的孩子也都震惊了。强者为王的世界,原来并不是那么美好。
时间老人说:“很遗憾,孩子们,你们出生以后,或许会成为受尽宠爱的公主,也有可能会成为没钱看病的苦孩子。因为五彩世界是不公平的,人与人是不平等的。”
雨果问道:“为什么那些富人不能送穷人的孩子去看病呢?”
时间老人说:“也许他们不愿意去做。就像诺齐克说的那样,穷人不值得同情。”
诺齐克显然开始有些犹豫,但大庭广众之下,他觉得承认错误就是伤面子,于是硬挺着说:“富人的钱是自己的,要不要帮助别人,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一个叫罗宾汉[罗宾汉:英国民间传说中的侠盗,武艺出众,机智聪明,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男孩子愤愤不平,捋起袖子,露出胖乎乎的手臂。
“那我就做一个侠客,把富人的钱抢过来,分给穷人。”
他的英雄气概,赢得了不少掌声。
“可是你为什么要抢我的钱?”诺齐克似乎真把自己当富人了。
罗宾汉说:“你有钱,又不肯帮人,肯定不是好人。”
“我靠自己的努力,不偷不抢,挣了很多钱,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愿意给别人,那是我好心。不给,那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权力来指挥我?”
“这就是我的权力!”罗宾汉挥舞着拳头。
诺齐克那么瘦弱,肯定不是罗宾汉的对手,所以躲到了廊柱后面,嘴巴里却并不放松:“五彩世界里,肯定会有警察。”
罗宾汉并不去追赶,只是狠狠地说:
“哼,所以说,警察都是富人的走狗。”
这时,时间老人一捋胡子,目光如电一般直射过去。
“罗宾汉,靠拳头解决不了问题!”
“难道您赞同诺齐克的说法?”罗宾汉愤愤不平。
时间老人说:“在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里,机会公平是最为重要的。要让所有人——无论出身贫困,还是出身富贵——都有平等的受教育机会,拥有一个平等的起点。同时,社会要营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发展才华,不受束缚地成长,让才干卓越、性格坚毅者脱颖而出。在这两个前提下,如果诺齐克挣的钱是从合法竞争得来的,就不应该被任意剥夺。”
诺齐克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4、每个人都是社会的股东
诺齐克之前可没想过这样的好运气,时间老人居然站在他这一边。他正觉得受宠,朝时间老人微笑表示感激,没想到时间老人却将锋利的目光对准了他:
“诺齐克,如果你挣了许多钱,全都应该属于你吗?”
“那当然。”诺齐克心里奇怪,时间老人怎么出尔反尔呢?
时间老人继续追问:“那你出生的家庭,是你努力的结果吗?”
“不是。”
“如果你出生在一个富人家庭,继承家族的产业,当然更容易成功。相反,如果你父亲只是个贫穷的木匠,那你的成功之路将布满荆棘。靠家庭背景的成功,是一种偶然的幸运,并不能完全归功于你自己。关于这一点,你同意吗?”
“可是……”诺齐克并不认输,“就算我出生贫穷,照样能出人头地。”
“你靠什么出人头地?”
诺齐克脸上露出自负的神情。
“我的天赋、勇气,还有努力。”
“天赋是你应得的吗?”
“哈哈哈,”诺齐克笑出声来,号称聪明绝顶的时间老人,居然问出了这么愚蠢的问题,一旁的亚历山大也露出了微笑。“我的天赋当然只能属于我,就像胳膊、大腿一样,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时间老人无视他们的讥嘲。
“既然是天赋,就是上天赋予你的。比如有些人天生就跑得很快,就些人天生就跳得很高,都是一种偶然性,就像彩票中奖一样(当然,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彩票),不是你努力的结果。所以,你不能心安理得地拥有它。同时,社会提供的机会,也不是你努力的结果,比如有些时代奖励勇士,有些时代推崇读书人,有些时代推崇演员,如果你恰好有这方面的天赋,那么你会轻松地获得财富和声望。但是这些丰厚的收获,并不只属于你自己。”
这些话有些费解难懂,诺齐克的思路绕进去了,一时没绕出来,只好另找出路:
“我就算没有天赋,但通过勇气和努力,还是可以获得财富。后面两样东西不是偶然的,所以获得的财富,总该完全属于我自己了吧?”
时间老人固执地摇头。看样子,他是打定主意要与诺齐克辩论到底了。
“也不一定。你的财富,是在社会中获得的。而社会是什么?是由人组成的共同体。一个人无论其品行高下、成就如何,只要他生活在社会中,就已经为社会做了一大贡献:创建了社会,同时放弃了一些自由。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社会’这家公司的股东。而正因为有了社会这个平台,你们才有机会施展才华,建功立业,将社会经营得红红火火。你们获得了很多,也应该拿出一部分钱来,交给社会的其他人,因为他们就算很贫穷,但也有资格获得这些。”
诺齐克的想法都被时间老人被反驳了,思考了一番,渐渐也认可了。
一旁的雨果说:“那怎么才能让富人们拿出钱来呢?”
时间老人说:“通过收税的方式,获得越多的人,交的税也越多。这笔钱,用于资助穷人,办公共事业,比如学校啊,医院啊什么的,以此来达到社会的公平。”
杨略在一旁点头。这是许多国家目前所采用的方式,大家努力去挣钱,完成财富的初次分配,而后由政府出面,进行财富的再分配,按照比例抽取税收。
时间老人继续说:“在一个公正的社会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同时,只要有一个人挨饿,所有人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大吃大喝。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大家既拥有进步的动力,也拥有的基本的保障。你们愿意去吗?”
“愿意!”
孩子们异口同声。
时间老人说:“希望你们出生以后,不要忘记今天的约定。”
爱好思考的雨果这时候又发问了:
“请问时间爷爷,刚才您不让罗宾汉劫富济贫,现在却说通过收税,让富人给穷人发钱,那么到底由谁来收税呢?”
“政府。”
“政府是人吗?”
“不错,是很多人。”
“既然是人,那也很容易不公平。比如说,他们把收上来的税塞进自己的口袋,不放给穷人,那该怎么办呢?”
“所以政府需要监督。”
“谁来监督呢?”
“政府。”
“自己监督自己?”雨果觉得不可思议。
时间老人还没有回答,墙上所有的时钟都当当当敲响了。时间老人洪钟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盖过了一切。
“孩子们,你们降生的时间到了!”
这时,靠右边的白色墙壁往两边退开,出现了一扇很大的门。门外停泊着一艘金色的大船,挂着洁白的风帆,漂浮在云海之上。在时间老人的指挥下,所有的孩子都往大船上走去,带着最后一点疑惑,开始他们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