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缘,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中后期,我在出版社负责编《小说》,《小说》有名人书简栏目,这是在全国的文学期刊中的首创。我们希望从作者的日常书简中,管窥作者的思想与艺术创作的轨迹,从而对于研究作者、作品起到一定的作用。从来稿中,我们发现了戴望舒的书信。又经与写过戴望舒评传的作者王文彬老师联系,我们初步定了编辑戴望舒全集的选题。王老师是安徽大学的教授,治学严谨,是国内研究戴望舒的专家。我们先是搜集材料,先后与戴家,戴咏素、咏絮姐妹联系过,还到咏絮家里看过一些材料,包括一些珍贵的照片……
《戴望舒全集》全三卷:小说、散文、诗歌,是目前搜集戴望舒作品最全的版本。出版《戴望舒全集》,是我编辑生涯中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我对中国上个世纪30年代的作家们,一直怀着深深的敬意,能为他们做些事情,能为他们的作品传承尽一份绵薄之力,我心无限快慰。
这个时节,是江南草长莺飞的季节。我希望有机会,还去江南,去同里,或类视同里的江南古镇。背着包,包里装着《戴望舒全集》。在细雨微蒙中,读《雨巷》……
1998年,中青社为了适应当时出版形势的变化,根据期刊市场的实际情况,对于自己下辖的期刊部门,进行了一次有针对性的调整。调整之前,总社有两个文学类期刊。一份是有着较长历史的《青年文学》月刊;另一份是办刊历史相对较短但当时效益略好的大型文学双月刊《小说》。调整的安排是,要用其中的一份杂志的刊号,去另办一份文摘类杂志,希图借助本社《青年文摘》的影响,增大出版社的效益。两者相权,《小说》停刊,便成了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事情。
于《小说》,作为办刊人的我们,感情是很深的。这本杂志,是在我们的手上,经过我们的努力,才有了它属于自己的特色和风格的。原来的《小说》的定位,主要是服务于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工作的。那个时候,长篇小说的出版,对于出版社来说,重要性突出。它常常成为衡量出版社社会影响力的一个重要元素。因为单纯定位于服务,故《小说》自己的风格、特色并不明显。
后来,《小说》独立,生存的需要,自身的风格、特色,便重要了起来。我们做了一些有建设性的工作,只在栏目上,我们就依托自身优势,增开了“名人传记”“小说集束”“作家书简”等栏目。我们在作品的选择上,在注意故事性的同时,强调兼收并蓄和艺术创新。《小说》的发展势头,挺好。就在往上走的阶段,要停刊,有些舍不得甚至有些怨言,我以为正常。自己养的孩子,要经过自己的手夭折,怎么忍心?反应最强烈的是主编赵日升老师。他写了一篇停刊启事,标题为《感谢作者,感谢读者》。开篇第一句话就是:“编到这一期,《小说》就要画上一个真实的而不是传闻的句号了。”文章接着介绍《小说》的历史 :“《小说》是 1985 年创办的。1985年—1992年这8年为季刊,1993年—1998年这6年为双月刊,总计14年共68期。这最后的一期,可称之为终刊期或终刊号。”停刊的原因不是经营不下去的原因,老赵具体用终刊前5年的发行的数据证明,停刊时,《小说》在扣除部门人员工资、奖金、差旅费、办公费及交社的管理费后,编辑部每年还创收利润10余万元。在当时以至于今天,这样的经营水平,也是让业界同行所羡慕的。停刊的直接原因,一是以出书为办社宗旨的出版社,要强化图书编辑队伍,加强图书编辑力量;另一个原因,寻求转刊后的更大利润诉求。老赵在文中最后写道:无奈也罢,有奈也罢,总之《小说》是停刊了。他真诚地感谢14年来风雨同舟相伴走过来的作者、读者。文中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不舍。
割舍不下的背后,是一种真实的感情,是一份倾情的付出。老赵对待工作,有属于他那一代人的认真。不管是在班上班下,老赵的脑子里转的都是工作。我们彼此作为正、副主编,搭档了3年。3年的共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那种脚踏实地,那种负责任的精神,今天的人们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子。工作带给他的成就感和快乐,今天的人也许真的无法理解。每当审稿审到一部好的稿子,他都会高兴得跟孩子一样,今天的人还会为了看到一部好作品而激动吗?可如果没了激情,哪怕是热情,我们的工作会做好吗?老赵的朴实,人所共知。说一件事情,一次,编辑部的几个人集体出差,我们到的是名声远播的有着八百里洞庭的岳阳。在其下属的一个县里,地方上的同志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我们,组织了一场舞会。那个时候,全国都时兴跳舞。老赵接受不了不断地被邀,他不会跳,也不愿跳。最后,竟“气愤”地逃离。老赵很讲究待人接物,1997年的时候,我的父亲来京小住。老赵专程到家来看望我的父亲。那一次,他跟我父亲老哥俩喝了不少的酒,跟同龄人在一起,老赵好像更有共同语言。今天的人,彼此之间,感情很淡。别说是别人的父母,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也未必做得怎么到位。老赵喜欢写作,尤爱写诗。老赵的处女作发表于1956年《河北文艺》的2月号上,诗的题目是《谁能猜得着?》,全诗如下:
背着筐,拿着镐,
大爷急忙往村外跑。
人问大爷为什么,
他不回答咧嘴笑。
大爷心中事,
谁能猜得着?
村里批准他入社了,
忙着去把界石刨。
老赵自认为20世纪50年代他所创作的诗歌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拒马河,靠山坡》,发表于1958年2月号的《河北文艺》。不论老赵文学创作的成就高低,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老赵对待创作,态度是虔诚的。也许他走不出那个时代的束缚,但不能说他不严肃。有的同事看过老赵写的诗,戏称老赵为“农民诗人”,我理解那其中的一丝调侃的味道。但我不这样认为。
《小说》停刊了,老赵也在退休后的2005年去世了。老赵去世的时候,我们带上素洁的鲜花到其家人为老赵设置的灵堂吊唁。我在老赵的遗像前恭恭敬敬地鞠了3个躬。
老赵是我的同事!
老赵是我的搭档——我们共同编辑《小说》3年!
于今看来,停办《小说》,有它的道理。但就当时,在停《小说》后办什么杂志的问题上,却显仓促。不管怎么说吧,这些都是过去了的事了,道理的有无,还有必要纠缠吗?人这种动物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忘性好。
什么事情,都信命吧。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宿命的因素越重。好多的事常常都无常,人也只能顺着。缘分尽了就撒手,强求没用。我还记得停办《小说》时,社里的领导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说:既然是社里已经定了的事情,个人服从。
对于《小说》,我是有感情的。我曾经调来企业的资金,承包经营《小说》;我也曾为了刊物的发行,去满世界地跑邮局、跑民营;我也曾为了组到好作品而去广泛地约作者、出差。时至今日,我在《小说》上编发的一些作品我还记得,比如《红色苏区纪事》《郁达夫与王映霞》《那竹篱围隔的小院》《中华蟹》、阿城的小说集束,白天光的小说集束、戴望舒的书简……
往事并不如烟,虽然这一切都过去了。
写下这些文字,是一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