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解决了MK的问题,纺织厂又大事不妙。这座始建于50年代的大型国有企业,曾经是大成县的经济支柱,高峰时容纳就业人口超过5000多人。从80年代末开始,纺织厂的效益逐年下滑。李在然接手大成县时,纺织厂已经濒临破产,在岗职工近2000人处于下岗半下岗状态。
李在然上任之初,并没有把纺织厂当成头等大事来考虑。纺织厂效益不论好坏,都暂时与大成县关系不大,因为一来它是省管企业,人财物都归上面管理,二来是它虽然没有税收,但是也不需要大成县对其进行输血。
李在然向省里要政策时曾经提出,希望省管企业下放的问题。提出这个设想主要的出发点是:一是包括纺织厂在内的几家省管企业占用了大量资源,但是对大成县基本上没有贡献,既不上缴利润,也没有多少税收。二是这些企业虽然经营效益不好,但是官本位思想严重,企业干部都享受行政级别,这些企业与海州市平级,李在然压根管不了他们。三是这些企业普遍缺乏干事精神,大成县多次为他们引荐合作伙伴,但是受控股权的问题,国有资产的问题,职工安置的问题,干部身份的问题,银行贷款的问题等各种制约,始终没有合作成功。而同时期东山村办纺织企业的规模、效益不断增加。一部分职工离职到东山就业,国有纺织厂又反映村办企业不规范、挖墙脚、抢客户。总之,这些企业与地方摩擦不断。
李在然看来,不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村办企业,首先应该考虑的是企业生存的问题,而不是出身的问题。一个失去造血功能的企业,即便出身再高贵,照样不能自我生存。而一个连生存都不能保证的企业,又何谈创造价值、造福社会呢?从李在然的筐形理论来看,纺织厂这只筐除了还剩下一个花架子之外,里面的内容都已经烂透了。这样的企业如果不解决好,在其中工作的几千人的吃饭问题早晚会成为社会的包袱,搞不好还会成为社会稳定的隐患。
金处长跟李在然说,“纺织厂不同于海州汽车厂。虽然都是国有企业,但是汽车厂起步晚,起点高。而纺织厂不同,纺织行业不景气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从全国大形势来看,今后还将有一大批纺织企业不好过。大成纺织厂面临的局面是改制很难,干部们阻力很大。破产更难,没有资产用来安置职工,尤其是干部们没有办法安置。而且,破产的话怎么去解决资产削减的问题,搞不好会抓人的!”
李在然说,“我觉得问题在上头。只要是企业,不论国有还是民营,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义务。但是担负这个义务也有一个前提,就是它一定要能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而且,企业生产经营面临着包括市场风险、外部环境风险、金融风险等各种不同的风险,出现资产波动是正常现象。一味追求保值增值是不符合经济规律的,就像干部能上不能下,统计数字只许增不许减一样,完全是形而上学式地看待问题。因为担心出现损失,就不愿去冒风险,可是对企业而言,风险与收益是成正比的,应该担心的不是风险本身,而是如何控制风险。当初汽车厂在负资产的情况下,依然能够盘活,纺织厂应该有合理的途径来解决。否则,这么大个企业,占用了500多亩土地,水、电、汽消耗都不低,每年一分钱税收都没有。对社会没有贡献不说,还造成了大量资源浪费,2000名职工安置到其他企业,总能创造些财富吧?”
金处长说,“你们东山纺织厂与它合作不行吗?并购或者租赁,只要能盘活肯定是好事。”
李在然说,“你别说东山出面,就连我出面都不顶用。一个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的企业,还把自己的官职看得那么重!我去也只能见个处长,连副厂长都见不到。这些干部每天打官腔,净说些屁话。还经常给省领导写信说,东山纺织厂不按市场套路出牌,挤压国有大厂的生存空间,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秩序!我看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总是拿‘****’那套口气说话!总设计师说过,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耗子才是好猫。我看,不管什么性质的企业,只要能适应市场经济环境,能生存发展才是好企业。国有企业本应担负经济发展的脊梁,可是这些年不但没有起到支柱作用,还在那里从政府身上要饭吃。计划经济给饭吃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见过一个长了50岁都还没断奶的孩子吗?”
金处长一听笑了出来说,“你这个比喻真的很形象!其实何止大成纺织厂,哪个国有企业不是这样子?省管也好央企也好,基本上都是靠垄断过日子。你那些年搞的那个龙汽道骐合资企业,现在发展得非常不错,可是龙汽自己这些年,既没有学会技术,也没有打开市场。集团得益于几家合资企业效益好,每年都能拿到巨额股份收益。可是集团自己至今也造不出一辆现代意义的汽车来!这就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集团是国有企业,下面是合资企业,效率效益孰好孰劣,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惜的是有些领导只看到合资企业效益好,把合资企业的光环戴在了国有企业头上,说这是张冠李戴毫不过分!还有这些国企忘记了当初市场换技术的原则,一味拿着牌照分红赚钱,还称之为国企的优势!”
李在然说,“说别的企业太远了。眼前大成纺织厂的问题一定要解决。听说职工已经连续七个月没有发放工资,有一部分双职工家庭生活十分困难。长此以往,矛盾必定会越积越深,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金处长问,“如果纺织厂下放给你,你打算怎么办?我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它了!你还不如先拖着,等到将来省里主动提出给你的时候再说,那样你也能多要些条件。”
李在然说,“拖固然能解决问题。可是从总体平衡来看,现在解决可能更好!我们自己的电厂还没有建起来,供电、供汽的压力很大,如果纺织厂停产,就可以适当缓解一部分压力。”
金处长不解地问,“他们勉强生产还不能自给自足,你把他们停产了,岂不是雪上加霜?职工们恐怕会立刻起来造反!”
李在然说,“我是这样想的,把纺织厂下放给我们,其中处级以上干部全部买断工龄办理退休手续,愿意继续留下来可按返聘办理。所有纺织机械全部卖掉,东山可能会接手一部分,其他一台不留!”
金处长更加不解地问,“机器都卖掉,你想让工人们喝西北风吗?”
李在然说,“我还没说完呢,你接着听!你知道,这里是交通的末端,又濒临东亚发达国家,所以物流批发业一定是发展的方向。而纺织厂距离铁路、码头都不算太远,地理交通位置绝对优越。纺织厂下放给我们之后,我们财金公司下设的金商公司买下纺织厂,然后把纺织厂的厂房进行改造,打造成一座物流批发市场。500多亩地,可按建材、家具、木材、小商品、生活用品、办公用品、进出口商品等题材分类。”
金处长没等李在然说完,就抢着说道,“我听明白了,纺织职工转换为销售人员,生产性企业转换为商业企业。老李,你的这个想法还真有可能实现。毕竟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李在然说,“还有一句话叫作,价值产生于生产环节,实现于流通环节。物流批发市场的税收比同规模工厂要好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地方所得!”
金处长说,“看来要实现倍增计划,不但是数量的增加,还包括内在质的转换与改变!我怎么开始就没想到这些问题呢?”
李在然说,“你呀,长期高高在上,满眼都是全省的大数据,哪顾得上这些小事情呢!”
金处长说,“你的思路完全符合孙省长的设想。前些天,我们去深圳调研后工业化时代的发展思路问题。当时我就想,领导出的题目这不是瞎扯吗?我们工业化还没有走完,哪来的后工业化呢?关于大成纺织厂的问题,我看可以当成一个案例来进行试点研究。现在看来,后工业化不仅是指面上的工业化问题,个别处于夕阳阶段的行业也有后工业化的问题。”
李在然说,“老金,咱俩就别扯犊子了,什么前呀后呀的都是理论问题。我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现实问题,你赶快帮忙把纺织厂放下来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