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中国去
金雪梅决定到海那边去,她给表哥艾觉民打了电话,机票早已提前订好。
倘若拽拽朝鲜半岛的尖儿,抻抻大陆这边的一个角儿,两者吻合在一起,不用轮船和飞机,两国间就能进行交流,那该多好呀。幸运的是,如今的A城,已经是个极具现代化的城市,借了改革开放的东风,高楼大厦擎天拔起,财富如同地下泉水汩汩而出。与韩国的交通亦便利起来,仁川的客轮眠个觉就进了A城港,B城的飞机不用五十分钟,就落进了莱山国际机场。
金雪梅坐飞机来到A城,脚步匆匆,行色匆匆。艾觉民去机场接的站,三十多年来,海两边亲戚只能望洋兴叹,如今后辈们相见了,湮灭了的乡情,迭连声的问侯,那情那景这里就不一一赘叙。
有意思的是,朴桂东听说金雪梅来了中国,紧跟着也追来了A城,也是脚步匆匆,行色匆匆。一年后,金雪梅建成了A城华光电子公司,朴桂东的A城瑞祥电子传动公司也投产了。当然,这事后面还要做详细交待。许是上天这样安排的,这一对韩国中年男女,竞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中国A城地儿演绎他们的故事,谁能料到,世上事竟是如此的巧合和纠葛。
从根上捋这事儿,又不算巧合,金雪梅来A城并不是一时冲动。当年在台北,刘远递给她表哥的名片时,脑海里就朦胧地产生过这个念头。艾觉民很会分柝事,他是这样认为:金雪梅是有A城地儿的血脉扯着,加上如今的A城是块巨大的磁场,后来的事情发展表明,他的分析不全对,金雪梅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她开始就焖着这件事。她知道爸爸妈妈会反对,所以就留了个心眼,临蹬飞机时,才对金正炫艾妍儿说:“爸爸妈妈,请原谅,我要去海那边的中国,表哥在那儿等着我呢!”
老俩口一下惊呆了,艾妍儿扯着金雪梅的手,急巴巴的问道:雪梅,咋说走就走?不是说好哩,咱俩一块儿去你姥家吗?你咋突然变卦了呢!
“是的,妈妈!时间提前了,我要马上走哩,如果A城可以的话,我想在那儿做点事,稳当下来以后,我再回来接你俩过去生活。”
金正炫瞪着眼睛,疑惑地问道:雪梅,走也不用这样仓促呀,你和桂东还没坐下说一回话,等她回家来,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再走也不迟!说着上前按住了箱包的拉杆。
金雪梅颤抖了一下身子,神色骤然紧张起来,严肃地说:“我实话说了吧,有人要算计我,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所以要早点离开韩国。金雪梅故做神态,道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推辞话,她指的是英浩,英浩一些反常的举动,真假不好说,也不能一味听贞淑的鬼话。如果动真的,金雪梅根本不怕英浩那些小伎俩。
“这是哪个小狗崽子,敢对我女儿下手,是不是英浩?这几天,他来了不少电话,不怀好意的东西,英会长咋生了那么个孽种?”艾妍儿忿忿地骂着,“你去了A城,先去你姥姥姥爷坟上看看,替我祭奠一下,孩子!你就是个路上人,一生要不停地奔走,命里注定的,走吧,孩子!”艾妍儿无奈地摆了摆手。
金正炫扁了扁嘴,道:有你说的那么凶险吗?为躲个英浩,还用跑到海那边去,你躲的是桂东吧!
“爸爸!你说的也对,还有桂东哥,我不能和这两个人在一个社会里生活,太累人!我就是要离他们远点,我去了A城后,马上给你们电话。”金雪梅说着,提起箱包下楼了。
英浩打给金雪梅的电话很多,不错,他心里是惦记着她那伍佰万美元。当然,金雪梅有许多推辞他的办法,比方我有应酬啦,我身体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啦,再不就给他个冷脸子,索性关掉手机。可对朴桂东的心就狠不下去,毕竟他是爸爸妈妈的儿子,替自己关照两位老人这么多年。虽然他的电话少些,也着实令人心烦,粘粘乎乎婆婆妈妈的,不要到处乱跑哩,多穿点衣服别感冒哩,还把我当成以前的小丫头呀,我用得着你呵护?时间一长,她从中嗅出些味道,这味道酸酸的涩涩的,不说出来难受,说出来糗气熏天。
所以金雪梅毅然决断,两位学哥,两位说不清理还乱的陌路人,我和你俩再次拜拜啦!
2 我也要去A城
金雪梅前脚走了,朴桂东后脚进了门,手中提着一篮黄盈盈的芒果,喊道:妈妈!我给雪梅买的,她小时候就爱吃这水果,还有巧克力呢。
艾妍儿站起身子,望着朴桂东兴冲冲的脸色,眼圈里唰地涌上了一层迷惘而混浊的雾水,心口絲絲拉拉地疼楚起来,一个慌慌张张地走了,一个热盼盼地来了,她瞅了眼墙上的钟表,嘴唇颤动着说:“桂东,雪梅她走了哩,这时候应该是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
咚地一声,朴桂东手里的芒果篮子落到了地上,他茫然地呆住了,稍倾才轻声问道:妈妈,她要去哪儿呢,为啥不告诉我一声!”
艾妍儿抬手向西边指了指,说:“海那边哩,我娘家A城!谁知道哩,她说有人要暗算她,我和你爸爸不信他的话!”
“妈妈!那都是编造的借口,她躲的是我,我心里明白着哩,回韩国才几天,守着您俩过个平安日子多好,我是只老虎能吃了她不成,咋这么个人?我去把她追回来!”朴桂东说完,咚咚地跑下楼去。
金正炫和艾妍儿趴在窗户玻璃上,眼看着朴桂东驾车拐了个弯,车屁股冒了一股白烟儿,冲出了凉水洞小区。
从B城至仁川国际机场,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朴桂东冲进候机大厅时,一眼看见金雪梅正在办理登机手续,身后排着一支长长的队伍。朴桂东扒拉着一个个旅客,急急地想扑到队伍前面,但旅客们不容许他插队。朴桂东无奈,大声呼道:雪梅,你回来啊!这声嘶喊,震颤着肝肠脏腑,那么的仓凉凄憷,大厅空旷的上空久久地回响着他的声音,旅客们唰地一齐瞪起了惊愕的眼睛,朴桂东全然不顾,见金雪梅没听见,焦急地摇起手臂来。
“雪梅!你不用走,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啦!”朴桂东还是声嘶厉竭地喊着。
金雪梅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登机牌,恍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她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莫非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金雪梅转过身,拉着箱包向侯机大厅里走去。
“雪梅!”朴桂东心里又呼唤了金雪梅一声,却懊丧地蹲下身子,抬拳砸了下脑门,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
朴桂东回家后,噗哒一声给金正炫艾妍儿跪下,嗓音嘶哑着,道:爸爸妈妈!我要把瑞祥电子传动公司卖掉,去海那边投资建厂,今后不能在跟前侍侯你们,请原谅!
艾妍儿一把拉起了他,用干巴巴的手抚着朴桂东的脸皮,说:“孩子!追她去吧,我和爸爸支持你,不用怕她,她就是个驴脾气,你要有不舍弃的精神,我会把你的情况电话告诉她的。”
3 爱就大声喊出来
然而,来A城快一年了,朴桂东只见了金雪梅一面,场面还尴尬的要命,就算吃了个闭门羮。每每想起这件事,朴桂东的脸皮还烧灼的不行哩,其实金雪梅也用不着那样,不过是想见你一面,说的话也太损,几近没了人情味。
A城韩国人商会会长叫安顺斋,资产不多,却是个热心肠的老头儿。朴桂东初到A城,找不着东西南北,是安会长告诉他,金雪梅的公司落在开发区。正在大兴土木地盖厂房,办公室是临时租的,离工地不远的一座写字楼里,门侧挂着一牌子,牌子上书着A城开发区华光电子公司。
朴桂东打听着找到了这个地方,翻译用手指了指牌子,对他说:“不错,朴社长,安会长说的就是这儿。”
朴桂东扯了扯西服的下摆,刚想敲门进去,里面突然走出三个人,嘴里悄悄议论着什么,朴桂东听不懂,但知道是来华光公司办业务的。屋里似乎还有个人和金雪梅说话,朴桂东不好贸然进去,只得在走廊上站着,透过门缝,他隐约见金雪梅戴着金絲框薄片眼镜,一手夹着一支香烟,一手在单据上签写着什么东西。还能听见金雪梅燕呢般的A城话,每句话的尾音轻轻地向上一翘,每个汉字的音节透出一股女性特有的磁震感。虽然听不大懂什么意思,但能这么近地听她清晰的口音,心里已激动的难以自持。
这时天近中午。
心里忐忑着的朴桂东,忽然觉得,金雪梅一直躲着自己,我来找人家干啥?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金雪梅恰巧出屋送客,一眼看见了朴桂东,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问道:桂东哥,你咋来了中国?
朴桂东慌张地点了点头,说:“雪梅,我来看你哩,我怕……爸爸妈妈让我来看看你。”
金雪梅喉咙里噢了一声,不苦不甜地说:“你来看我?我咋承担得起呢,咱俩啥关系,我咋觉得你跑到中国地儿教训我来了。”
朴桂东摊开双手,皱着眉头,结巴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这样说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撇下父母就跑啊,这人生地不熟,做公司可不是好玩的,咋也得商量商量才好。”
金雪梅的脸子咣当一下落了下来,说:“桂东哥,你对爸爸妈妈那么好,向你扔石头舞棒子,我下不得手哩。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咱俩是个兄妹关系,非份之想只是一厢情愿。我做我的公司,咋用找你商量,请自尊些,无事少来打扰我。”说完,转身回屋,咣地关上了房门。
朴桂东一下怔了神,傻傻地站在那儿,翻译咳了声嗽,他的身子才猛地颤抖了一下,似乎从梦境里惊醒过来,然后迈着迟疑的脚步走了。
神奇的A城,投资的热土,犹如韩国的水原市,财富汩汩地从地下冒了出来,这当然得益于改革开放,日韩东南亚等国商人纷至沓来,朴桂东索性也觅了块土地,恰巧和金雪梅公司只隔着一条马路。只要离得近,能够看见她,那怕远远的看见她,或者能听见她的一点消息就行。还有耐人寻味的呢,金雪梅生产的电子元器件,与台湾刘永焕的电子元器件一样,又是给朴桂东的电子传动器配套,路南路北的走货做生意,这虽是销售人员间做的事,但朴桂东心里明明白白,金雪梅却蒙在鼓里。
朴桂东每接到华光的电子产品,他都要亲自去库里看货,就像见到了金雪梅一样,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市场经济瞬息万变,真怕她投入那么大,资金周转不过来,是会上火的,所以每次的货款都及时打给她。
他没有再敢去找金雪梅,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那个小脸咣当一翻,甩出那些个戗人的话,比刀子还锋锐,一般人承受不了的。不过,朴桂东并不生气,她还年纪小哩,不能和她去计较。可是时间长了见不着她,就有一种东西在折磨着朴桂东,他受不了这种东西的折磨,每天都在渴望着并痛苦着。
他的语言更少了,除了迎来送往,整天几乎不吱声,沉默的令人心里发紧,员工们见了他,都远远地躲着走。近一段时间,在开发区马路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景况,金雪梅的车子前面跑,朴桂东的车子悄悄地跟在后面。有一次,朴桂东去管委办事回来,车子竞停在华光公司门外,他隔着栅栏往三楼上痴呆地望着,直至脖颈僵直,才落寞地回去了,后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咋神经兮兮的。有时晚上散步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去了路北,直到金雪梅窗口上的灯光卟啦一下熄灭。
这份自平泽小城生发出来的朦朦胧胧的东西,后来发酵成为男女间的甜意,正是这青涩纯净的甜意,柔漫着B城,伤感着汉江,悲怜着台北,这么多年来,幸福和分离,反目和缠绵,酵藏和煎熬,又纠结牵扯着来到了中国A城地儿,事至今日可以说,这份丝丝缕缕难以言尽的甜意已被拦腰截断了,似乎潜入蓝蓝的深海,似乎遁入浩渺的太空,一切无望了。但是,痴情的朴桂东并不舍弃,只要一息尚存,只要苍天不老,追一万次也要追下去。
也许是成熟了许多,也许是常年压抑的原因,朴桂东没有在韩商间张扬这件事,始终保持着那份矜持,有啥法子哩,物欲的狂热,社会节奏之快捷,谁会停下匆匆的脚步,听你去诉说那早已逝去的并且几乎冰冷了的所谓甜意和情感呢?还别说,另有其人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这人是艾觉民,自从姑姑告诉了他表妹和朴桂东的曲折恋情后,艾觉民就认为金雪梅太不近人情,整个社会都这么急功和近利,你玩什么清高,并和姑姑艾妍儿电话上串通好了,逼也要逼成这桩迟来的婚姻。可是他和金雪梅吵了几架后,艾觉民感到这事不像预想的那么简单,此后,只要见了韩国商人,他就讲朴桂东从儿时追金雪梅至中国A城的事迹。
韩国商人纷纷谓叹,世界上竞有这样的傻男人,黄花姑娘遍地有,为这么个女人,竞然追到了中国,为了能见到这个女人,还特意来A城投资个企业。大家后来才明白,这看似一件男女小事,没有轰轰隆隆的喧嚣和浮噪,却缠缠绵绵地拨弄着人们的心弦,于是纷纷要求商会干予下这件事。
安会长听了这个故事,两个黑眼球一下定了格,脑子里转了十几个弯,也想不出个让俩位老情人重归于好的法子。这天,他的脑瓜突地打了个闪,急急地来了瑞祥电子传动公司,进了朴桂东的办公室,一把拽紧了他的手,一付乐哈哈的样子,道:年轻人,清明世界,爱就大声喊出来么!走,我领你去找金社长!
朴桂东一下愣住了,回道:安会长,我早就喊出来哩,没法子,雪梅还恨着我呢,算啦!能和她处的近点,我就知足了。
4 那个男子又来了
华光电子公司火了起来,产品很快打进日本和东南亚诸国。不及半年,光向台湾东南亚等国出口就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