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的吃食也是A城味儿,煎烹油炒,什么味道都有。主食是馒头饺子面条。逢年过节,蒸饽饽发年糕,丰盛的不得了。
从小吃惯酸辣泡菜的金雪梅,渐渐喜欢上了A城饭食。这天,她下班回来晚点,家人都散步去了。厨房里还亮着灯,她推门走了进去。
厨子们见了东家小奶奶,慌忙放下手里的面条碗。金雪梅肚中早已饥饿,坐下来就和他们边吃边聊起来。
恰巧,刘永焕从日本回来,一眼看见了这事,怒气冲冲地对着刘太太说:“她是个韩国人不假,可她是我的媳妇,让她和下人一起吃饭,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等儿子发完了火,刘太太才叹了口气说:“不是哩,永焕,你媳妇自己跑进去的,哎,真拿她没办法,平民家出来的孩子!”
3 永焕 还不快跑
转过年,金雪梅生了双胞胎,一龙一凤。这可不得了,刘家里里外外一片喜庆,刘远包下了一个大酒店,晏请了三天宾客。宾客中均是董事长级,也不乏社会名流。
金雪梅在报社的工作自然辞掉了。
刘家有后,满楼大放异彩,看着两个婴儿白白嫩嫩的,刘远美得差点把鼻涕流进嘴里,脱口就给孙子孙女起出了名字:孙子叫刘启龙,孙女叫刘启凤。启字是按刘家辈份延续下来的,这是差不得的事。
刘远的脸整天红润润的,没了昔日的威严,话语也多了。
这天饭后,一屁股坐在客厅里讲起了“古”,谁不来听也不行,连阿惠也要参加。他说:“明朝年间,刘子秀任A城道台。刘子秀为盖官邸动用了九只罗盘,选中了城南奇山脚下,拆掉了药王庙修了南城门,建成了方方正正的所城。里面有道台衙门、刘家大院、功德牌坊、双口井、五味书院、东坡楼,我就出生在刘家大院里。我们刘家代代出武官,后来出商人……”说到这里,他的话卡壳了。
这时候听“古”的人都抬起了头,望着刘远的脸,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这时候刘远偏偏不讲了,眼睛望着窗外轻轻摇曳着的凤尾竹,心里好像在想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大家也能品出点味儿,还不是因为金雪梅给他生了个孙子啊。
阿惠嘴快,抢着问道:刘子秀是谁呀?我不明白。
这些“古”刘永焕早听腻了,他正在翻看着一本书,听见阿惠的问话,赶忙答道:我祖爷爷呗,几百年前的人。说完又悄悄地咕噜了一句:说哪些古纸堆里的事干啥!真没劲。
众人哇地一声:这么早啊。
有一件事,大家都看的明白,金雪梅在刘家的地位高了,刘太太再也不敢说平民家孩子贱之类的话。产假过了,刘太太不许金雪梅去上班,《联合报》社长来过几次电话,都被刘远给挡住了。
这时候的金雪梅,确实有些成就感,但她又认识到:成功,只是一个单元的完结,人生成功的单元是一个连着一个的。一个年轻人,呆在家里没啥意思,自己应该做点事,可是有什么事做呢?金雪梅索性写起了文章,中华民国七十九年的《联合报》副刊上,载有她的一篇散文《中国小丈夫》,笔名雪中梅。这篇文章,短小精悍,每个字眼都跳跃着空灵的美感。她还翻译了一本书到台湾,书名叫《朴正熙传》。
刘永焕从公司下班回来,把那张报纸一下摔在桌子上,气哼哼地说:“写这些破东西能吃还是能喝,夫妻俩的事有什么可写的!这下可好了,抖落得满台北都知道,你不觉得害臊?”
“我不偷不抢,有什么害臊的!我没工作干,又不让我写点文章,你想憋死我呀!”金雪梅愤然反驳。
“写别的我不管,写咱俩的事不行。”
这时刘太太进屋了,张口就批评儿子,说:“她会写文章,你应该高兴才对,你去日本留学那么多年,你会写吗?你进门就嚎天喊地的,吓着两个孩子,我可不饶你。”
这时刘远冲上楼来,手中拿着一只鞋子,看那武扎扎的架势,是要打刘永焕的样子。金雪梅扑上去挡着刘远,回头大声喊道:永焕,还不快跑!
刘永焕一个高窜出了门。其实刘远不是真要打他,只是摆个架式吓唬吓唬他。
金雪梅为什么突然受宠,刘永焕心里一直懵懵懂懂。
4 金雪梅有了股份
刘永焕渐渐明白,因为金雪梅生了两个小宝宝,爸爸妈妈才公开袒护她,把她当成小祖宗供着,刘永焕心中不平,却拿她没办法,因为整个形势一边倒。刘永焕经常讥讽金雪梅几句:你行呀你,不就会生个孩子吗,等你变成老太太后,我再整你。说完,做个鬼脸就向门外走去。
金雪梅轻抚着启龙启凤的头,反讥着说:“是呀,我就是有功劳,如果我儿子做了皇上,我就是皇太后,你敢把我怎样?”说完,呵呵地大笑起来。
启龙启凤渐渐长大,每天楼上楼下的疯跑打闹,经常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一个骑到刘远的背上,一个骑到刘太太背上,喊道:老驴老驴快快跑,西边有块唐僧肉,跑慢了吃不着。把两个老人累的满头大汗,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
这个场面被金雪梅看见了,唬着脸责备启龙启凤,两个孩子哪会听她呵斥,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天,刘远下班进了客厅,递个精制的小本子给刘太太,道:有儿有女一枝花,雪梅给刘家立了大功,她占全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刘太太接过《股权证》,噔噔噔地往二楼走去,边走边说:“小了点哩,可是话又说回来,有毛不算秃子,谁对龙儿妈不公平,到老天爷那儿也说不过去。”
金雪梅不知道股份的重要性,还客气的回道:妈咪!我不要那个东西。
刘太太把《股权证》往金雪梅怀里一塞,道:傻孩子,咋不要呢?你是咱家的主要成员,杨柳枝洒水,咋样也要淋点你身上。
刘太太对金雪梅说话也是温言温语的,即便有些看不惯的地方,也只是说几句善意的劝导话,她这样点拨金雪梅:生了孩子的女人,脸上搽点儿粉好看的,你的头发上别个珠光卡子会更有气质些。
于是,金雪梅就天天抹口红擦脂粉,天天别珠光卡子。
刘太太见她打扮得像枝鲜艳艳的花儿似的,总会拍着掌大呼小叫地惊奇一番,说:“龙儿妈又秀气了。”
生儿育女本是平常的事,金雪梅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可公婆就不这么看。生活中有点矛盾,观念里有点冲撞,都不可避免,金雪梅从不计较,都用包容的心态去处理这些问题。
金雪梅喜欢这个家,爱自己的丈夫。尤其启龙启凤满楼疯跑,嘴里喊着妈咪的时候,是金雪梅心里最幸福的时刻。
孩子们四五岁的时候,她就注重对他们的教育,诵唐诗宋词,教儿童歌曲:
无论你走在哪儿,
都有离合与悲欢,
世界很小,世界是个圈,
海这边 海那边,
拉起手互相关爱。
无限的天空,无限的大海,
都装在我们的心里,
装在这小小的世界。
这是首日本儿童歌曲,歌名叫《小小世界》。即使大人唱了,也能领悟童心焕发的顿挫和张扬。
孩子们吃喝的事,刘太太和阿慧就做了。这样金雪梅就能腾出一些时间,读读书,做点女人的小活。
闲暇下来,她的心还是空空落落,有时下意识地看楼下的草坪,草坪上的草东一片西一片的,像飘在大洋上的岛屿似的,小草被风吹着,微微地颤着头,颇似精灵的生命在流动。头上的天蓝蓝的,时有白云悠悠地飘过,白云飘过去,天还是蓝蓝的。城市在铿锵地运动着,像奥运会上的运动员在赛跑。这些景致,初看赏心悦目,看的多了,就想起了故国的天空,想起了故国的爸爸妈妈。
刘永焕见金雪梅情绪淡漠,就问了她,金雪梅当然照实说了。刘永焕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跟我去公司办公室里,帮我理理业务,打打杂,可以吗?”
“这要触犯家规呀?爸爸会发火的!”金雪梅还心有余悸。
“什么家规不家规,你如今是公司里的股份人,儿子可以,儿子的媳妇为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