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处,贞淑探出了半边身子,迎着英浩挤眉弄眼地说:“我都听见了,看来你们家的人哪,场面上装装傻大个行,办起真事就没一个有章法的,这样吧,你陪着我去找朴桂东,我有办法弄他,不信他敢不娶你妹妹。”
英浩的身子往后退缩了一下,嗑嗑巴巴的反问道:我能露面么,我俩斗了那么多年,你不知道我俩的仇恨吗?
贞淑的眼珠子蓦然一瞪,道:我咋不知道,还不都是你肚子里流坏水,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家伙---坏透了。这样吧,这事也不难为你,你开车把我送去,等着听好消息就得了。
瑞祥电子传动公司座落在旗杆山下,是白眼鼠早年从日本引进的技术,七八座高耸的厂房,一字儿排开,里面工作着一千多员工。贞淑走进那阔绰的办公楼里,就开始小心地迈着脚步。一位员工拦住了她,贞淑道:我找朴桂东社长。
“噢!找我们社长,请您稍候。”员工说完,操起了电话,咕噜了几句话,然后朝贞淑一抬手,“请上八楼,社长正候着哩。”
贞淑没想到,当年被他灌得烂醉的黑脸小子,今天竟拥有这么多的财产和尊贵。一推开社长室大门,朴桂东笑着向她走来的时候,贞淑原先的底气就没有了,反而添了羡慕新奇和些许嫉妒,她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打着哈哈,说:“哎哟!老同学,你的公司好气派呀”
两人落座后,朴桂东瞥了眼贞淑的肚子,笑着说:“这么快就种上啦,英浩君真是个辛勤的耘夫呀!”
贞淑撇了撇嘴,说:“你别耍贫嘴,你和英浩过去的故事还不够写本书么,我知道都是他不好,今儿不提那些破芝麻烂谷子的事。我竹筒倒豆子?长话短说,你都老大不小的年纪,朴伯伯的遗言难道丢到脑后去了,和英姬的婚事快办了吧,朴伯伯九泉之下也安心。”
朴桂东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今天来就为这事?
贞淑点点头,回道:是呀!这边是老同学,那边是我小姑子,你俩结了婚,咱们也成了亲戚,你给个痛快话行不行?别摆那个臭架子,好像有什么了不起似的,要我说呀,你那个黑不溜啾的模样儿,英姬愿意跟着你,是囫囵个糟塌个黄花大闺女。
朴桂东无声地笑了笑,道:贞淑,你说对了,英姬是很优秀,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你来我这儿趟也不容易,我爸爸活着时,我是同意过和英姬的婚事,但这需要个时间,目前看,时间还不允许。
贞淑抿了抿薄嘴皮,还想说点什么,被朴桂东摇手止住了
13 你个骗人的中国佬
刘永焕回日本读书那天,金雪梅去送他,两人手牵着手,难舍难分。
走进侯机大厅里,刘永焕悄悄地问金雪梅:可以给你写信吗?说完,眼巴巴地瞅着金雪梅的脸。
“可以的,可不要耽误学业哟!”金雪梅扑闪着大眼睛,抿着嘴点了点头。
于是他俩开始通信了。刚刚开始写信时,金雪梅称谓永焕弟弟,写的内容也是些学习和生话起居等的事,淡不拉唧的,几乎撩不起一点感情味儿。刘永焕的信开头是亲爱的“梅”,语言热得几乎烫手。他这样写道:生命是一团汹汹的火焰,如果有那么一天,因为理想和爱情,这汹汹的火焰燃尽了,我愿意绪上全部的骨肉把它重新点燃,燃成一堆更美丽的火焰。他的信纸后面还要写上一长趟的“爱”字,有英文的爱字,日文的爱字,还有中文的爱字。
跳跃的文字,激扬的语言,恍若来自另一个清亮的世界,把金雪梅弄的眼花缭乱,心里像揣个乱踢乱蹦的小兔子。这中国小男生还蛮有文才的,小女情怀像一汪春水似地激荡开来,慢慢的她也进入了情况,不再写那些早起洗漱吃饭晚上熄灯睡觉的琐事,渐渐地进入艺术化境况里。
纸上写情有个好处,见了面不好开口的话,尽可大胆地写在纸上,一古脑儿寄出去,既有酣畅淋漓的痛快感,又有浓情蜜意说不出道不尽的曼妙滋味。
刘永焕的信写的够来劲了,一定是每天一封,有时还写两封。在每封信的后面,还一定要问侯金雪梅的爸爸妈妈好。艾妍儿这时总是十分高兴的样子,说:“唔,永焕这孩子真懂礼貌呀。”
除了每天一封信,刘永焕还固定每个礼拜天晚上打国际长途电话,和金雪梅一聊就是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金雪梅心疼电话费多,找个理由搁下话机,一会儿刘永焕又打过来,刘永焕说:“这个不用你管,为了你付出这点钱,值!”他就是这样子,在他觉得应该表现男性尊严的时候,就变得很霸气。
记得一次去水原玩的时候,吃完了饭,金雪梅抢着去付了钱,回头看见刘永焕的脸拉的老长老长的,大概是又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多次对金雪梅说:“挣钱是男人的事,付钱也是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
通信了一段时间后,两人的感情愈来愈升华,如胶似漆地粘乎起来,甜哥哥蜜姐姐的无话不说。刘永焕在一次信中讲,他准备回台湾去,向父母正式提出结婚的事,他这样说:“雪梅,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会说服爸爸妈妈,把你接到台湾去结婚。”
可是刘永焕到了台湾后,只给金雪梅写了一封信,就再无信息了。一个礼拜过去了,又一个礼拜过去了,没有信也没有电话,这个中国男孩就好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似的。
海这边,海那边,水蓝蓝,天茫茫,勾不着天拢不着地的状态,金雪梅陷入了无限的思念和焦虑之中,她担心刘永焕出了什么事,更不敢想这个中国男孩的小模样,一想心就像被摘掉了似的。
放学后,走到清水正夫酒楼门口时,她的脚步沉重极了,多想看见刘永焕伸手请她进酒楼的样子啊。
这天,金雪梅实在忍不住,毅然走进了清水正夫酒楼里,可是清水带着九妹回日本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金雪梅恨得牙根痒痒,刘永焕你算什么东西,跑到韩国来骗人。她站在清水酒楼台阶上咚地跺了一脚,道:你个骗人的中国佬,姑奶奶饶不了你!
14 我被你治熊了
事情并不是金雪梅认为的那样,刘永焕正在和父母殊死抗争呢。
刘远一听儿子和韩国女孩谈上恋爱,一下子就恼了,满屋子里大吼大叫,砸桌子踢椅子,狂吼道:荣家姑娘不行,亚洲哪个国家的都行,就是高丽女人没门!
全家上下都怕刘远,连保姆阿慧都迈着小心的脚步躲进厨房里。
别看刘永焕年纪小,心机却不少。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中间正好有个年。刘家注重年里的习俗,所有规矩都是沿习A城。比如蒸饽饽做年糕,摆供桌挂竹子,请神送神供奉祖先,都要一样一样地做下来。大年初一早晨起来,小人要给父母磕头,问老人过年好。刘永焕都按着礼数做完了,却把头抵在刘远的脚前,屁股朝天撅着,长跪不起来。
全家人都惊呆了,刘太太上前拽着他的胳膊,说:“永焕,你这孩子平时蛮好的,大年正月的,这是为什么呀?”
“必须答应我和雪梅的婚事,我就要这一句话,否则我就不起来。”刘永焕的话音硬茬茬的,屁股撅的更高了。
老俩口一下子呆若木鸡,没料到刘永焕会利用这个时机选择这样的手段做出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刘太太偷着伸手捅了捅刘远的腰,用眼梢递个颜色给刘远,意思让他赶快答应儿子的要求。
刘远心里又气又恼,脑袋歪歪着,挥拳使劲砸了膝盖一下。
刘太太急了,又用胳膊肘碰他。说:“你磨蹭什么,这可是过年啊,你能让他长跪不起,我疼儿子啊。”
刘远突然朗声大笑起来,这一笑把娘俩都笑惊了。
刘永焕抬起头来,疑惑地问:爸爸,你同意了?
“同意啦,永焕,你起来吧,高丽女人勤劳,会孝敬公婆,我同意了,我被你治熊了还不行?”
刘永焕从地上爬起来,蹦了个高,耍着欢向楼上跑去。
15 我死给你们看
谁知刘远是使了个缓兵之计。刚出正月,他又反悔了,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桩婚事,那个态度比石头还硬。
这令刘永焕始料不及,他只好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绝食。小时候他也用过这个办法,蛮好用的。只要他一顿饭不吃,全家人就慌了神,哄爷爷告奶奶的求他,哪怕吃一口食续着命。
刘远添子晚,自然视儿子为宝贝。衣食上矫惯点没什么,但在大事上他是寸步不让的,他对刘太太吼道:这次他饿死了,我也不会答应。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刘永焕一直水米不沾,也不下楼。
楼下的人只听见上面一会儿琴声悠悠,一会儿摔凳子敲桌子,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折腾呗,东风吹战鼓擂,看看到底谁怕谁。
刘永焕一个人呆在屋里,无事可做,一心思念着海那边的金雪梅,焦虑和希望,无助和愤恨填充着胸间。有时拉拉莫扎特的小步圆舞曲,往往没拉完就咚的一声把提琴扔到地上。金雪梅喜欢《平安夜》一曲,可是坐到钢琴前,手指搭在琴键上,却无力按下去,金雪梅不在跟前,弹给谁听!刘永焕捏紧拳头狠狠地砸下去,只听钢琴嗡地一声轰响。
“哎哟!我的小冤家,钢琴可没惹着你呀,快吃点东西,我亲手给你做的。”刘太太拿了方丝手绢,向门外甩了甩手,说:“阿慧,快端进来呀。”
保姆阿慧应了声,端着木盘子无声地走进屋里。盘子里有只红鲤鱼瓷碗,碗里盛着银耳汤。阿惠把盘子搁在桌子上,翻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对刘永焕说:“你五天没进食了,快吃了吧,命要紧的。”
“快端走,快端走。”刘永焕吼叫了两声,然后抬起手掌捂着鼻孔,说:“什么味道,熏死我了,我烦你们。”
刘太太上前把刘永焕拉坐在椅子上,用手抚摸着他光滑的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刘永焕倔犟地梗了梗脑袋。
刘太太用手拍着他的头说:“连妈妈都讨厌啦,谁生的你,小冤家!妈妈刚才进厨房,受不了油盐味,身上喷了点夜巴黎香水,看你说的那个难听,不怕妈妈气坏了身子,听妈妈的话,喝了这碗汤,再商量你的事。”
刘永焕转身端起碗,把嘴唇搁在碗沿上,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刘太太,道:这样说,你答应了我和雪梅的婚事?
刘太太又哎哟地叹了口气,脸上立刻显出一副愁意绵绵的样子,说:“我和你爸爸不是讲过多少次了吗,高丽人不好哩,他们小心眼。咱们家在A城的时候,没少见着这些人,个个都背着个破钱鞳子,寒碜死人了,中国人怎么能找他们做媳妇呢。依咱这样的家门,我敢说,满台北挑着找,就是找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姑娘也不害愁呀。再说荣家的闺女……”
咣的一声,刘永焕愤怒地把碗摔到了地板上。吓的刘太太浑身抖颤了一下。
阿慧两脚不由地跳了个高,还没完全醒过神来,又忙俯身收拾残汤和碎碗片。
刘永焕歪歪着头气愤地说:“你别再提荣家行不?我真不明白,是我找媳妇,还是你们找媳妇?我自己的事就要自己说了算,这都什么时代,你们还干涉婚姻自由,我明白地告诉你们,非金雪梅不娶,这就是我的决心,要不我就死给你们看!”
“哎哟,小冤家,瞧你这熊脾气,活像你那个熊爸爸。也怨我,打小就宠着你。”刘太太说完抹着眼泪下楼了。
刘永焕一脚踹上了门,转身咚的一声躺到沙发床上,拉个毛巾被把自己裹了起来。
16 原来是金正炫的孩子
门缝突然开了,阿慧鬼鬼祟祟的像只猫似地走进来,掀开刘永焕脸上的被子,从屁股后面拿出两个面包和一根香肠,在他的脸上面晃着。
刘永焕的眼睛突然一亮,猛地爬起身子,抓过面包狠呆呆地咬了一口,说:“再去拿杯牛奶来,别让两个老东西看见,明白了吗?小精灵。”话没说完,刘永焕用手捋着脖子,因为吃得急,面包把食管噎住了。
三天后,刘太太和秘书从B城回来了,她急急忙忙地爬上楼看儿子,见刘永焕还扁扁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出了门就喊阿慧,阿慧正在走廊上擦地板,听见刘太太的招呼声,急溜溜地跑了过来。
“永焕这几天吃饭了吗?”
“没有吃呀,只喝口水,太太,得想个法子哟,这样会饿死人的。”阿慧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
这时,楼外传来了车子轻微的制动声音。刘太太知道刘远回来了,抬腕看了下手表,忙不迭声地对阿慧说:“老爷下班了,快泡茶去。”
刘远走进客厅的时候,正好和下楼的刘太太打个照面。
这才几天不见,刘远瘦削多了,双颊没有丁点表情,他坐进沙发里,也长长地叹了口气,阿慧送来的热茶连看也不看。
刘太太紧挨着他坐下,用膝盖轻轻地碰了他的腿一下,悄悄地说:“我和秘书去了趟韩国的B城。”
“什么?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你这娘们不用傻搅和,臭小子想和高丽棒子结婚,没门!”刘远说着面相又红紫起来。
“你别发火,我见着金雪梅了,孩子长得的确漂亮,还会说咱A城话,我一听那A城话心里那个美呀,你忘了么,她妈妈叫艾妍儿,养正小学的老师,她姥姥也是个韩国人。他家里我也去了,家景是贫穷点,他爸爸早年当过公务员,如今开水果店。”见刘远干瞪着两眼,用手拍打着脑门,刘太太也在努力想着,“叫金……早年和你做过高丽参生意,你看我这脑子,他还口口声声念叨你的名字呢。”
“是不是叫……叫金正炫,比我小几岁,我想着那年他和我做生意,兵慌马乱的回不了国,我掏钱给他买了条木帆船,对不对?咱两家在月亮湾分的手。”刘远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原来是金正炫的孩子呀!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啊!”刘远的眉梢向上轻微地耸了耸,左眉里那颗豆粒大的黑痣也随着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