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异国男子碰到了一起,先是生怯怯了一会儿,然后眼神儿变了,朴桂东怒视着高个子刘永焕,刘永焕怒视着中等个子的朴桂东,像两头刚会面的犍牛,凶凶的眼光里充斥着质疑敌视乃至可能发生角斗的可能,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还是金雪梅机灵,她赶快隔在朴桂东和刘永焕身子中间,用韩语对朴桂东说:“这位是我的中国朋友,刘永焕君。”然后转过脸对着刘永焕,操着一口A城话,“这位是我过去的韩国朋友,朴桂东君。”又转过头,给朴桂东鞠了一躬,“桂东君,对不起!我刚才那个狼狈样子,让你见笑了。”
两个男人还是无语,仍然对视着,脸上冷若冰霜。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朴桂东先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低首给刘永焕鞠了躬,一直尴尬着的刘永焕也伸出了长长的手臂,两个人握手了,内心的芥蒂悠然的开始消融了。
朴桂东抬腕看了下手表,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只是不认识永焕君,快十二点了,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随便聊聊如何?”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车。
金雪梅翻译了这段话,刘永焕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车子在汉江南岸金汉江大酒店门前停下。刘永焕抬头看了看酒店大楼,足有十五六层高。他对金雪梅说:“今中午的消费我买单。”
大门口保安和服务生向朴桂东鞠躬,齐声道:朴社长好,欢迎客人光临。
朴桂东边往里走着边介绍着说:“这是我爸爸的遗产,他临死前给了英姬,我可以来消费的,让永焕君买单,这不太合适吧。”朴桂东说这段话时,没有一点儿显摆的意思。
金雪梅听说过朴桂东爸爸有不少的财产,却不知道有这么豪华的酒店。
在雅间坐下后,朴桂东苦笑了下,对刘永焕说:“永煥君,我喝酒丢过丑,所以忌了,请问你喝什么酒?”
刘永焕有点不自在,摇了摇头,道:咱吃点饭菜,再喝点饮料算了。她知道金雪梅喜欢喝饮料。
餐后,朴桂东又邀两人喝咖啡,往咖啡厅走时,二楼的扶栏处,悄然站着一位高挑个子的姑娘,一身淡紫色套装,一脸忧郁的样子,一直望断了三人的背影,她才转身离去。
喝着热乎乎的咖啡,金雪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桂东君,接手你爸爸的欧瑞电子传动公司有多长时间?
“四个月多一点。我不想接这个摊子,可是又没有人去管理。”朴桂东一付无奈的表情。
金雪梅噢了一声,说:“这样说,我爸爸妈妈每月收到的十万韩币,应该是你寄给他们的吧?”
朴桂东故做惊讶状,问道: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知道呢。雪梅,自从你转学走了,你们家搬到凉水洞后,我再没有去找过你,我很后悔自己过去那些不理智的做法,我知道自己错了,什么东西都是自然的好,牵强的东西不会蕴涵美丽,特别你认识了永焕君……
金雪梅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道:“这些事你全部知道?”
“噢哟!我咋会不知道,庆熙大学就那么大点地方。雪梅,你别再躲着我,无知和随意,偏执和倔犟,已经从我身上渐渐消失,朴桂东已经不是过去的朴桂东,我渴望生命的奇妙和幸运,但上帝却逼着我选择了成熟和冷静。我现在明白了,美好的东西,光有追求是不够的,还有机遇和赐与。你和永焕君才是真正契合的生命体,上天惩罚我的时候,也同时告诉我,在你的心海里,我只是一名匆匆的过客。我赏识永焕君,谈吐儒雅,博学多才,他会给你带来幸福的,我祝福你们的婚姻天长地久。”刘永焕说完,站起来给两人鞠了躬。
金雪梅翻译完这段话后,把身子扭到一边去,悄悄地抹了几滴泪水,心里的情仇泪恨,五味杂陈,此情此景,再过多的说什么语言,那么语言也苍白,沉默又过于凝重,但金雪梅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刘永焕霍地站了起来,朴桂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用拳头顶了下他的胸口,说:“兄弟!虽然大海把咱们隔开了,却隔不断咱们的情份,咱们应该是朋友,不应该是情敌,雪梅嫁到台湾后,你要是待她不好,我会去找你算账的。”
刘永焕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桂东君,你是韩国真正的男人,我会记住你的话。”
11 我图的是你这个人
白脸鼠走了后,朴桂东在英姬的帮助下,料理完了丧事,度过了一段沉重的日子。
他突然觉得人生空虚起来,坐在家里面壁了三天,也没找准方位。朴桂东已经举目无亲,过去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如今也都各奔东西,寻前程去了。年幼时,父亲入狱,母亲含恨出走,与金雪梅的婚姻三波六折,终为憾事,如今父亲又弃他而去,剩下他孤零零一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命运之不幸,可谓惨矣。朴桂东恨天恨地也恨自己,这么多年来,他就像坐在一叶扁舟上,在浩瀚的大海里荡来荡去,永远靠不了岸似的。那年他曾对金雪梅说过,毕业后去美国发展,如今金雪梅做了别人的新娘,自己去国外还有什么意思。可是留在B城,管理父亲留下的瑞祥电子传动公司,也不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朴桂东心意纷乱,六神无主。
他颓然地坐进沙发里,叹了一口气,这时看见桌子上有一本书,书下面压着一张写了几行字的信笺纸,是白脸鼠写给朴桂东的遗书,其中言之凿凿的事是,金汉江大酒店是属于儿媳妇英姬的。朴桂东哑然地笑了声,把遗书又丢到桌子上,自言自语地说:哎哟!真不明白那样的看重财产,是一种什么心态。难道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吗?
三天没见到英姬,也许她累了,且不说她为白眼鼠流了多少泪水,光在殡仪馆忙活那阵子,也够她戗的。此刻,她应该软软地卧在床上,饭不思茶不进,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吧。
正在这时,英姬来了电话。朴桂东看了下手机上的号码,又淡漠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感谢她,又不想见到她。
他那里想到,这下可急坏了英姬,开着车子急乎乎地赶来了,英姬本来想抱怨他几句,可是见朴桂东闭着眼,一脸淡漠地卧在沙发里,又暗暗自责起来,自己的心儿咋那么浅呢。
英姬在家走的时候,还有一段小插曲,英会长瞪着尖溜溜的眼睛,声调却不大地说:“去吧,孩子!你应该去陪陪桂东,他一个人会孤单的。”
英姬没回话,她明白英会长心里的小九九,一是催着她和朴桂东早早完婚,二是赶快把金汉江大酒店弄到手里。
还在哀思的日子里,举止言谈必须得体的,英姬心里有数,她今儿特别注意穿戴,着了身素淡的青色套装,摘掉了手指耳朵上的饰物,颜面上没抹丁点化妆品。她的心细到这个分寸,没别的,就是生怕慢待和触犯了那位生前就指定她为儿媳妇的亡灵。英姬属于天生少食的女子,本来纤纤细细的体形,近来因为亡灵的牵扯,愈是消瘦了,愈发衬托出容易令人产生无穷遐想的曼妙的身段,还有那白白的瓜子脸,细嫩的脖颈,蓬蓬的秀发,神态和意蕴,外表和内涵,显的自怜幽独,卓尔不凡。
让朴桂东多睡会儿吧,英姬迈着碎碎的步子进了里屋,柔和的眼神瞅瞅这儿瞅瞅那儿,无助还是无耐,谁也说不清楚。
朴桂东并没有睡,只是朦胧着眼,他心里愧疚起来,这个感觉今天特别的强烈,一个花样的女生,还是在校的大学生,就经常来陪着父亲说话,是她把父亲及时送进了医院,是她侍弄了父亲那么多天,又是她和自己一起埋葬了父亲。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少有的会去这样做,朴桂东心里有感动,却没有表露出来。
见英姬从里屋出来,朴桂东急忙去厨房里冲了两杯咖啡,递给英姬一杯,自己捧着一杯坐在英姬对面。
在英姬的记忆里,朴桂东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次,今天这杯热咖啡,让英姬心里泛起了融融暖意,她轻轻地抿了口馨香的咖啡,望着朴桂东的脸,温柔地说:“谢谢!你为啥不接电话呢?不要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呆着,我会陪着你的,这么大个男人总让人操心。”
朴桂东低下头,憋屈了好长时间,说:“我就想一个人呆会儿,静静的想一想人生。”
“桂东君,千万使不得,那样子会生病的,世界这么光华,我们青年人应该很阳光地生活,我说的对吗?”
朴桂东抬起头,看了看英姬的面庞,说:“我也想阳光地生活,可是总走不出那个阴影。请别再言谢字,我应该谢你的,当儿子没做到的事,你全都替我做到了。”
“哟!桂东君,我做的还不够哩,其实我也是自私的,我是为了你这个人才那样去做的,不过我始终认为,三尺之上有天眼,做了善事的人,神灵也会知道的。”
朴桂东诧异地问道:你信基督教?
英姬莞尔一笑,说:是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去教堂诵经。上了大学后,去教堂的时间小了,不过诵经的感觉太美妙神圣了,你能理解我这样的心情吗,桂东君!”
“我敬畏基督,但是我的童年很不幸,四岁那年,爸爸入狱,妈妈丢下我出走了,谁会领我去教堂呢?”朴桂东深深地叹了口气。
英姬笑了笑,说:“我呀,我领你去安格教堂,那里的牧师和兄弟姐妹们可好啦!”
英姬不管朴桂东回不回话,起身推开了朴桂东的卧室门,探头向里面看了看,说:“哎呀,这才几天,弄的这么脏乱呀,一个独身男人就是不行,不会管理自己。”说着,脱下外套,挽了挽衣袖,打扫起房间的卫生来。
朴桂东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家中有保洁大婶,被他辞掉了。见英姬手脚麻利,干的满头大汗,朴桂东也拿起拖把,跟着擦起地板来。
屋子里立刻整洁了许多,阳光从窗子上投进来,明媚灿烂起来。
英姬擦桌子的时候,看见了那封遗书,扫了几眼,就明白了大体意思,她没动声色,转过身,把遗书塞进抽屜里。
虽然只是一刹那,却被朴桂东看见,他边干活边说:“你别再到处乱跑了,去管理你的金汉江酒店吧。”
“咦!那怎么可能呢,你根本没读懂我的心,你知道我稀罕你的感觉吗?我再说一遍,我图的是你这个人,我图的是你那颗心,我不要什么金汉江大酒店,不错,有了财产,人可以生活的舒服些,可是我得不到你的心,即是有了金汉江大酒店,生活照样是无味的。我爸爸那么多财产,我从来不认为那是什么好东西。”英姬说这段话时,樱桃小嘴啾啾着,两腮微红,表露着些许愠怒的情绪。
朴桂东慢悠悠的回道:这不可以的,我爸爸的遗嘱,我违背了,他在地下会不安的。我明天就安排人办理过户手续,金汉江大酒店就是属于你的。
英姬急了眼,腾地直起身子,说:“桂东君,朴伯伯还说过一句话,你不会忘记吧,如果你不照办,他的心会更不安的。我再重复一遍,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要金汉江大酒店。”
朴桂东一脸茫然地看着英姬,似乎想说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
此后,英姬隔三差五就来了,朴桂东笑盈盈地迎着她,两人没多少话语,只是议论一下毕业后那个同学出国了,那个同学寻到了什么工作,从来没提金雪梅的名字,那样的话,两人心里都会不舒服。英姬知道自己弱势得很,可是走到了这一步,后退更没有出路,她不需要热情和笑脸,只要每天能见上这张黑黑的国字脸,哪怕不说话,默默地坐在一起呆一会儿,心中的愉悦感就会油然而生的。
有一点,朴桂东绝口不提结婚的事,英姬启发过几次,都被他遮挡过去,这么简单的事儿,在亡灵前都发了誓,如今却僵了起来。
英姬两头都憋气,回到家里,英社长绷着脸,直骂臭小子缺德,竟敢违背父亲遗言,声言要亲自找朴桂东说道说道。
英姬权衡了事儿的利弊关系,劝英会长不出面为好,身份和常理都是不允许的,并埋怨英会长处事不老练,不帮着女儿解忧,还给女儿添乱。
英会长挠着后头,窘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日子就是这样,有时是平淡的,有时又充斥着不安和焦虑,英姬属于后者。一晃眼,半年过去了,朴桂东仍然不打鸣不下蛋。
英姬愁意绵绵,一脸的无耐,夜夜的泪水洇湿半条枕巾。
12 快把婚事办了吧
英家这一头冒起了烟火,不为别的,根子是财产惹的祸。
贞淑的肚子大了些来,走路腰杆往后仰着,这几天,楼上楼下的晃着,每当英会长下班回家时,故意腆着脸不吱声,一甩门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见英浩侧卧在床上,气儿便不达一处来,咬着牙根,歪歪着嘴巴,顿着脚,道:你妹妹想干啥,她想赖在家里呀,白给她个金汉江大酒店都不要,简直是个大傻瓜,全韩国也找不出这么个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道:别以为我也傻,她的花花肠子我早看穿了,她想赖在家里等着分财产,我答应了,我儿子还不答应呢。说着又啪地拍了下肚子。
这事怪了,英浩如今见了贞淑渐渐鼓出来的肚子,就没了脾气,他知道那是自己下的种子,不再敢对贞淑施加拳脚,所以贞淑一时半会地耍点驴脾气,他是吹不得打不得,不过贞淑刚才这几句话,也触了自己的血管子,一个该出嫁的人,还赖在家里干什么,这不分明是等着分财产吗。
见英会长下班回来了,英浩咚咚地跑到一楼,气冲冲地说:“爸爸,我有个问题想不通,妹妹为啥还不出嫁,你当父辈的,应该管管这件事,否则的话,咱家会出乱子的。”
英会长抬起犀利的目光,看了英浩一眼,噢了一声,说:“会出乱子?我看你这臭小子想犯上做乱,你妹妹心里有苦说不出,你不知道吗?那个朴桂东不吐口结婚,谁拿她有办法?”
英浩挨了这一棒子,咂吧出点味道来,原来事儿不怨妹妹哩,是朴桂东这小子作梗,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心里唰地窜出个点子,让我几个手下修理修理他,可是不行,那样不全玩完了。他边拍着后头边想招儿,心情郁闷地走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