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梅忸怩了一下身子,一双大眼睛飞舞着,问他写的什么字。
刘永焕笑而不答,只是专心地写。
金雪梅跑下楼去把清水找来了,清水说:“这是汉字,写的‘金雪梅’三个字,永焕君年轻有为,练得这样一手好书法,真乃儒家风骨呀!”清水说着话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下楼忙生意去了。
金雪梅惊奇极了,双手捧着每张纸,看上面的字,并啧啧嘴说:“可是你只写了我的姓名,我还有‘字’呢,我的字叫‘雪中梅’,我下生的时候,天正下着雪,爷爷就给我起了这个‘字’。”
刘永焕又开始在纸上写“雪中梅”三个字,一张纸还没写完就写不下去了,因为这时金雪梅俯身看他写字,呼吸的气息全都扑到他的脖子上,听见了她悠悠的呼吸声,感受了她咚咚的心跳声,并有奇异的香味润进心肺里, 刘永焕再也不能自持,捏笔的手颤抖了。他轻轻地站起来,抑制着内心的慌乱,把笔递给金雪梅,说:“来,你写几个汉字,咱们互相学习。”
金雪梅摇着手,急急地说“我只跟妈妈学了点A城话,还没写过汉字呢。”
“那好,你跟我学写汉字吧,汉字首先要学会读拼音,然后才能学写。汉字是象形字,先要一笔一划地写。”
金雪梅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照葫芦画瓢,歪歪斜斜地写了个“金”字。
刘永焕击了下掌,夸奖她有灵气,接着又手把手地矫正她的握笔姿势,从此金雪梅就开始跟着刘永焕学写汉字了。
有一次,清水对金雪梅说:“永焕又给你写了些字,你拿回家看吧。”
金雪梅在路上就展开了那张纸,上面画了一只孔雀,正展翅开屏着,色彩涂抹的艳丽极了。下面又写了一行字:您是只孔雀,我爱你。“愛”字是繁体的,金雪梅不识这个字,拿回家给妈妈看,艾妍儿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正正板板地用汉语念道:“我愛……”
艾妍儿刚念完两个字,就醒过神来,惊奇地问金雪梅,道:“这是那个中国人写给你的?你这个傻孩子不好好读书……”
金雪梅一把夺过那张纸,红着脸一阵风跑了。
可能随了妈妈的基因,还有新奇和欲望的驱使,金雪梅很快喜欢上了汉字,刘永焕教多少她会多少,那些个四四方方的汉字,凝结着民族的魂灵和魅力,当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俩之间的语言交流已经顺畅极了。
清水也随着他俩讲汉语,但他的汉语水平差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他见两人情投意合,心中窃喜,怕打扰两个小人谈情,就很少上楼来。
九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学后就奔楼上来,和刘永焕打闹,拱进金雪梅怀里撒娇。
往往这时清水才会出现,扯着九妹的手把她拉下楼去。清水平时无语,嗑嗑巴巴说几句,就敲得人心沉沉的,他对金雪梅说:“中国人不太懂得爱,只懂得忠诚和属于。”讲到刘永焕这个人时,他说的更是有分寸,即使偶尔露个破字,也是贬中有褒的意思。
金雪梅不太在意清水的话,她相信自己的眼力和感觉。金雪梅明白,清水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其实她和刘永焕的每一步,都是他一手导演的,不过人家也是好意。清水还说过这样的话,令金雪梅至今不忘:性爱是人之大爱,促其成就大爱的人,灵魂就被淘洗一遍,这可能是他尽力撮合俩人百年之好的真实动因,但有一件事金雪梅一直弄不懂,追问过清水两次,她道:一个台湾小男生,独自跑到韩国这么长时间干什么?
清水听了心里蓦然一震,两个黄眼球来回游动了几下后,吃惊地说:“对不起,雪梅,我还没向你说明呢,可能是年老忘事的缘故。永焕君在台湾是为亲事与父母闹翻的,你别看他小,死的念头都产生过,躲到这里来,我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我和他父亲是世交,能不好好待他吗?他父亲来电话催他回去,他连电话都不接,我是两头为难啊,他整日闷坐在楼上,嗐!自从那天从窗户上看见了你,才改变了他的人生,是你救了这个中国男孩啊。他说满台湾也找不到你这样可意的女孩子,没想到在B城找到了,他还和我说过,他要去你们家正式求婚。”
4 刘远掌柜的儿子
刘永焕来金雪梅家求婚的时候,是清水陪着,媒人么,该出场时要出场。
也选了个日子,二月二日,龙抬头的日子。清水打前站的时候,和金正炫俩口约定好了。
车子在二十四号楼下刚停稳,金正炫和艾妍儿已站在方砖路上,笑眯眯地迎着他们。
刘永焕从车里出来,与金正炫和艾妍儿一一握了手,道:叔叔婶婶好,我是台湾的刘永焕。
听了这亲切的A城乡音,艾妍儿眼里的泪水唰唰地流了出来,用手掌拍了刘永焕的肩膀一下,说:“咱别的不说,听见你这口A城话,大婶就像见到了亲人似的,孩子,上楼去。”
刘永焕从车里提出四瓶法国人头马白兰地酒,送到金正炫手里,然后回艾妍儿的话,道:大婶!俺也是纯正的A城人,从小跟着爸爸妈妈学的A城话。
上楼后,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席地而坐。刘永焕递了个眼色给金雪梅,两人走进里间屋,刘永焕笑嘻嘻地说:“雪梅,把眼睛闭起来!”
金雪梅乖乖地闭上了眼睛。等金雪梅睁开眼睛的时候,左手指套上了一枚黄莹莹的金戒指,刘永焕说:“注意哦,不是K金,是纯金的。”
清水像查过金正炫家谱似的,开口就用上了韩语。金正炫当然也来了兴致,两人聊得差点忘了正事。
金正炫疑惑地问道:清水君,你是啥时来的B城?韩语说的这样顺溜。
“我来B城早啊,那年派我去中国作战,我才不去送死呢,在地窖里躲了两年,终于让我躲过去了。我讨厌战争,都是黄皮肤人,何必动刀使枪的,海这边人和海那边人,一条文化连着根,和和睦睦的相处多好。”清水经常向外人讲自己这段故事,只要和朋友们聊话,不知不觉就把这段事说出来,当年他是这样做的,如今也确实有漂白自己的意思,毕竟他生活在另一个国度里。
艾妍儿不喜欢日本人,她小时候见过日本鬼子在A城糟蹋老百姓的情景。她一屁股坐到刘永焕面前,和他攀谈起来。她开头这样问道:你老家是A城,府台大人怎样称呼?
上点年纪的A城人,都这样称谓人。年轻的刘永焕当然听得懂,因为他爸爸见到生人时也这么称谓人家。他急忙躬了下身子说:“家父姓刘,现在台北市做公司。”
艾妍儿的眼睛眯缝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接着她又问:你府台大人住在A城哪儿?
“听家父说,住在所城里,当年家父母为避战乱,坐着小木船跑了,一下子跑到了台湾。”
“你家父叫刘远对不对?”艾妍儿突然惊叫起来,大声呼唤金正炫,道:正炫!这是刘远掌柜的儿子,你家是所城里的大户人家,莫非你的家父……”
刘永焕的眼睛突然亮了,说:“是呀,我爸爸叫刘远!是A城所城里人,听说有一大片宅子,是明朝留下来的,还是清朝留下来的,我搞不清楚,听说现在都保护起来了,我从来没去过A城。”
金正炫转过身子,两个大眼睛蓦地瞪起来,嗓门一下子高了,说:“孩子,这就对了,我去过你家,你妈沏过茶给我喝,我和你爸爸有交情的,我们做过多年高丽参生意。你爸爸是个高个子,左眼眉里有颗黑痣。”他见刘永焕连连点头,嗓门更高了,说:“你爸爸做人,那个义气劲,给我买了一条木帆船才逃回韩国,我一辈子忘不了这事。自从A城月亮湾分手后,我们的关系就断了。”他又转过身对着金雪梅“知道吗?刘掌柜那人,别看隔着一片海,我们俩是世交啊。”
清水虽然和金正炫说话,一只耳朵却悄悄地支在艾妍儿身上,他见金正炫和刘远是早年的朋友,一把拉过金正炫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惊奇而激动地说:“我和刘董事长也是世交,真是太好了,咱们三个国家的人能做成朋友,真是缘份呀。”他嘿嘿地笑了几声,喉音未断,又抻长了脖子,“我和你说,刘董事长可是我最佩服的中国人呐。”
这天晚上,刘永焕请金雪梅全家吃牛排喝洋酒。牛排和人头马酒在韩国是奢侈品东西,价格昂贵的不得了。席间,艾妍儿拉着金雪梅的衣袖,小声地问她:台湾在什么地方,坐火车需要多长时间?
“台湾在海那边呗,是一个大岛屿。”金正炫的嘴巴向南面呶了一下,然后把一块牛肉填进嘴里,“不是坐火车,要坐飞机或者轮船的!”
艾妍儿叹了口气,用眼角瞅了刘永焕一眼,说:“他不是才十七岁吗?怎么能有钱请咱们吃牛排喝洋酒呢?”
几天后,金家请刘永焕到家里吃饭。刘永焕又带了人头马酒来。
大家已经入席,正要进餐的时候,九妹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进了屋,是清水的司机送她上学路过这儿的。平时被清水宠爱惯了,九妹什么场面也敢往里闯,她一屁股坐在金雪梅和刘永焕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嘻嘻地笑了,说:“永焕哥!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今天要走,起床后去你的卧室一看,你果然走了,我做第二个梦时更怪,你和雪梅姐姐结婚啦,哇噻!那个大场面哪,你们俩人当众接了吻,还叭的一声响呢!永焕哥!我赶到这儿找你,就是想让你也能吻我一下。”
楼下有车喇叭声,嘀嘀地响个不停,显然是呼唤九妹快走。
刘永焕抬手刮了九妹个鼻子,催促着说:“小孩子,快上学吧,车子在外面催呢!”
“你吻不吻?不吻我就不走。”九妹啁啁着小嘴说。
刘永焕又拍了拍九妹的背部,说:“你长大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快上学去。”
九妹嘟嘟着脸,身子一直不动。
刘永焕一时没了招数,轻轻地吻了九妹的脑门一下,接着就推搡着九妹快走。
“这不行!我梦见你是吻雪梅姐姐的嘴唇,等我放学回了家,跟你没完。”
刘永焕看了看金雪梅不悦的面孔,摇了摇头,道:小淘气包,真拿你没办法。
5 我喜欢贫家女
人一辈子拥有多少财宝是有数的,富贵或者家境寒酸,都是命里注定。
金正炫没少打拼,却一辈子没存下什么钱。如今生意更不好做,再说,做生意需本钱的,干脆往后退了一步,和艾妍儿一块儿打理水果店,小打小闹的,一年下来,除了填饱肚皮,其它的剩不了多少。进了他家的屋子,家徒四壁,除了光溜溜的地炕和几个衣柜,啥摆设也没有。刘永焕每次来家里,老俩口总是瞪着尖溜溜的双眼,观察刘永焕的面部表情,人家可是台湾的富家公子呀。
一直晕头晕脑的金雪梅,开始没有那么多的感觉,后来见刘永焕大手大脚的花钱,才明白两个家庭的景况悬殊,她也产生了落差感,甚至怀疑这段婚姻能否继续下去。和刘永焕说声拉倒吧,又舍不得那个阳光的中国男孩,半吊在空中的金雪梅,犹豫过,徬徨过,她常常用脚尖旋着地面,偷眼观察刘永焕的一举一动。有一次,实在憋不住,吞吞吐吐的对刘永焕说:“我们家穷困的很,你也都看见了,现在和我断绝交往还来得及。”
刘永焕一听这话火了,鼻孔里喷着粗气,说:“你这是什么话?贫穷咋啦,我稀罕的就是贫穷人家的女孩子,贫穷不等于爱情。”
金雪梅低下头,品咂了这话的滋味,好家伙,最后这句话,还蛮经典的。
说这一点,人家刘永焕的品味,还真是令人佩服,在蜜罐里泡大的他,没一点儿嫌穷之念,人群里难找的人物。台北的荣家,据说女孩子长的也大家碧玉,求婚的挤破门,刘永焕杀死也不干,王八瞅绿豆,对上了眼,就相中金雪梅这个人,别的都无所谓。
别看金家条件寒碜,刘永焕跑的可勤溜了,进屋脱下鞋就坐到地炕上,大叔长大婶短的和老俩口啦呱。
这一来一往的交流多了,融融的亲情感渐渐浓起来。这天,刘永焕掏出一万美金,递给金正炫,说:“大叔,这钱是我孝敬您两位老人的,请收下。”
金正炫俩口急了眼,说啥也不要这钱。
刘永焕来了牛脾气,脸红脖子粗地说:“晚辈的心意,哪有不受之理。”
此后,见两个小人双双对对的进出,甜甜蜜蜜的相处,艾妍儿心中自然喜滋滋的。这天,金雪梅从刘永焕那儿刚回到家,她慢悠悠地说:“看来永焕家蛮有钱的,咱可不图他家的钱,人厚道就行!和厚道人生活有安全感。”这话像是说给金雪梅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金家相中了刘永焕 ,这自然有A城的根,凝聚着父辈的情,尽管是两岸两国三地,隔山隔海千里迢迢,也难以阻隔人间这份难以言尽的缘纷。说实话,金雪梅稀罕刘永焕的纯真,稀罕他的学养,稀罕他那明净的令人称羡的面庞,但潜意识里还有层隔膜,海那边的台湾遥远而神密,刘永焕又是个中国人,有个国际问题。不过也好,从及早摆脱朴桂东和英浩两人纠缠的角度看,这种选择也是不错的。正像一位作家曾写过这样的话:幸福在远一点的地方,终久还是幸福。
有一次,两人坐在红楼里说话,金雪梅一时口无遮拦,把内心的想法一下吐露出来,道:中国人可坏了,老辈子欺负过我们韩国人。
刘永焕一下呵呵呵地笑弯了腰,道:你家大婶不也是中国人吗?再说何必去扒拉古代的旧事,谁能说清楚那些历史,我们往前看,往远处看,美丽的东西在远处。
金雪梅一时哑言,不过她的心还是忐忑着,骚动着。
6 你戴上这风佩
也许是感恩,感恩白脸鼠认自己做他的儿媳,英姬常去白脸鼠家,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啥心境,反正时间长了不去,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只要英姬去了,白脸鼠的脸就笑成了菊花状,颤巍巍地站起来,病好像去了大半。多可怜的白发老人,孤苦伶丁,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英姬经常给他捶捶背揉揉肩,量量血压,叮嘱他一定按时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