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人解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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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台北筑爱巢(1)

1 红楼起春风

延世西路繁华路段上,有一座典雅的土红色楼房,大门朝南,匾额上分别用日文和韩文写着:清水正夫酒楼。清水正夫是酒楼老板的名字。日本侨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瘦瘦的身板,背微驼,两张眼皮耷拉着。可能是忘不了日本根儿的缘故,在屋内经常身着鸭蛋青色和服,出门即西装革履,见了人不鞠躬不说话,语速慢悠悠的,给人的感觉:是个忍者。

庆熙大学在这条路的东端,金雪梅转到这个大学后,每天放学回家,都须经过这个酒楼门口。开始觉得红楼别致有味,走的多了,一切景物都变的平常起来。

几乎每天傍晚,红楼阳台上,会有位帅气的高个子男生站在那儿,眯缝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金雪梅从楼前走过,直看到她的身影消失了,男生还是痴痴地望着,晚霞映红了他英俊的脸庞。

这天,金雪梅又经过红楼门口,台阶上蹦蹦跳跳地走下来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给金雪梅鞠了个躬,脆生生地问道:是金雪梅大姐姐吧,我爸爸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可以的,小妹妹,不过我们不认识,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是谁呀?”金雪梅见小妹妹长的天真漂亮,抬手轻轻地拂了下她的圆脸蛋。

女孩又蹦了个高,说:“我叫清水九妹,你看,那就是我爸爸。”

金雪梅转头一看,清水正夫正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向金雪梅招着手呢。

金雪梅弯腰鞠躬,说:“您好!长辈。”

清水正夫操着韩语说:“您好,金小姐,我叫清水正夫,认识你非常高兴,楼上请!”

金雪梅虽然满脸的好奇,还是迈动了脚步,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红楼。

大厅里飘逸着淡淡的清香,爵士乐曲的旋律轻轻地荧绕在耳畔,厅里陈设算不上豪华,却也算考究。桌椅家具一色的黑胡桃木,有种逼人的庄重感。还没到上客时间,除了几个服务生和小姐在走动,再没有其他人。

在清水的导引下,金雪梅进了会客厅,会客厅宽敞明亮,窗外有几棵巨大的枇杷树,绿叶繁盛地映衬着远处山坡上的别墅式小楼,树下的草坪里花团锦簇,玫瑰、百合、郁金香、山茶花竞相怒放。再远处就看见汉江了,像一条白带子似的蜿蜒而去。

一位穿日式衣裙的小姐送来了咖啡,金雪梅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头看了看清水。清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城府很深的样子。

“哟,我明白了,清水正夫先生,您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做的,尽管吩咐。”金雪梅说着话又端起了咖啡杯。

清水点了点头,微微地笑了笑,说:“金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认识一个人,他很想见到你。”

“可以呀,我愿意交朋友的,只要懂得欣赏,对了,还有包容,什么朋友都行。我爷爷和爸爸就有许多中国朋友,不过爷爷不久前死掉了。”想起爷爷被坏人踢死的情景,金雪梅一脸的哀伤,“对不起,清水先生,别介意,提这事有点不合……”

“没关系,是这样的,我的一位台湾朋友的孩子来了,我没有时间陪他,想让你带他在B城周围玩几天,对不起,这事实在有点搪突,不知金小姐肯不肯尝个面子,至于佣金么,一天两万韩币,最后一笔结算。”清水说完这段话,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金雪梅笑着说:“行!正好学校要放假了,我应该先认识一下那个孩子呀!。”

清水高兴地站起身,向客厅里的服务生咕噜了几句日语。金雪梅猜想:可能是让服务生去请那位台湾孩子来吧。

九妹早听见了这话,拉腿向楼上跑去,道:不用你们,我去叫永焕哥哥!

不大一会儿,楼道里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九妹手扯着一位高个子英气男生出现在金雪梅眼前,天呀!这哪是一个孩子,分明是一位青春男生。

金雪梅的眼睛蓦然一亮,她知道这就是想见自己的人了,他的脸非常白皙,白皙的能看见皮下红色的小血管。一头篷松而卷曲的软发遮盖着宽宽的前额,两只眼睛虽不大,却坦露着深邃而睿智的光。薄薄的上唇,蓄着两抹黑色细密的胡须,看那须梢微黄且尖尖的样子,肯定一次也没动过刀剪。他的领带扎得特有味道,还有月白色的西服轻裹着颇有性感的身条,只有这样的成熟和潇洒才会令人心仪的。

这位男生笑盈盈地望着金雪梅点了点头,然后操着燕子般呢喃的闽南语说:“您好!”

金雪梅站起身子,睁着眼睛看清水,意思让清水翻译一下。清水没有急于说话,伸臂轻轻地向下按了按,示意两人先坐下。然后清水才用韩语告诉金雪梅:他刚才是问你好。

金雪梅立刻站起来,给男生鞠了躬,用韩语道:你好!算是回了礼。

接着清水又介绍了两人的名姓。金雪梅才知道这位小帅哥叫刘永焕,正在日本读书,他爸爸与清水是老朋友。他尤喜欢韩国的山水,所以每年都到这里休假一次。

清水有很好的语言天赋。给他俩做翻译时,一会儿讲口流利的韩语,一会儿说带有闽南口音的汉语,嗑嗑巴巴的,拖一点长腔,语音弱弱的,给人半死不活的感觉。他还会讲口细碎可人的日语,但他总拗着嘴少讲日语,可能他知道,这个国度的民族不屑东面岛国上的人,至今在街上听见有日本人说话,还会遭致韩国人侧目。

金雪梅急性子,看着刘永焕的眼睛,说:“我会说中国的A城话,但听不懂你的闽南话。”

“你会说哪里话?”刘永焕瞪着发光的眼睛,一下切换到A城话。

金雪梅听了这句话的发音,哎哟一声站起身子,大声喊道:A城话,我的天呀,你也会说A城话呀?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爸爸妈妈是中国A城人!”

金雪梅又哎哟一声,用纯净的A城话道:我妈妈也是A城人,我爸爸也跟着学了些A城话。

这次会面的时间很短,但两人的心却往一起聚拢了,当然A城语言的润滑,起了不少的作用。

金雪梅往外走的时候,刘永焕一直把她送出了大门。

走出很远的路了,金雪梅回头看了看,刘永焕还站在那里望着她。

金雪梅心里想,这个台湾男孩挺有意思,初次见面就缠缠绵绵的,他哪里知道,韩国女孩子的心大多是古里古怪的。不过,这件事在金雪梅心里只掠个淡影就过去了。

2 爱无国度

第二天,金雪梅放学经过清水正夫酒楼时,刘永焕站在大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可能他在这儿待了许久。

处于礼貌,金雪梅也朝他笑了笑,刚想错过身去,刘永焕这时伸出了一只手,脸上笑的愈是灿烂。金雪梅一下明白了,她明白这只手表达的感情和意思,就笑着抬脚迈上了台阶。

这次清水没有露面,九妹上学去了。屋里只剩了两人,他俩漫无边际的聊,尽管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却倍感新奇和振奋。

四楼有间大厅,两边壁柜里摆了许多书报,《金阁寺》《新能乐与歌舞伎》等书挺扎眼。报架上有《东京日报》《读卖新闻》等报纸。靠南窗处,一架锃亮的黑漆色大钢琴静静地卧在那里。刘永焕掀掉蒙在上面的猩红色绒布,敏捷地揭开琴盖,对着金雪梅笑了一下,这笑是一种征询的语言,含蓄地问她,我可以弹支曲子吗?金雪梅点了点,并报以鼓励的微笑。

刘永焕弹奏了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他那细长柔韧的手指,忽而似蜻蜓点水忽而如闪电般叩击着排排牙白色琴键,高亢浑厚的旋律,激越地回荡在大厅里,曲子意蕴的张力还有按捺不住的情感,似乎都要从无底的世界里迸发出来。

校园舞会上,金雪梅听过这支曲子,却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吟唱起来。曲儿未了,金雪梅的幻觉来了,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手挽着手,迎着冉冉旭日,一步步走向天边处的伊甸园里。

刘永焕慢慢地站起身来,脸腮上有点红晕,他甜甜地笑了,伸手请金雪梅弹支曲子。金雪梅不谙器乐技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刘永焕发现金雪梅还站着身子,赶快搬了把椅子给她。忙乱中,金雪梅的手被他轻轻捉着,但很快又松开了,他的手很烫,且颤抖着。

刘永焕又即兴演奏了《阿里郎》。指法有些生疏,显然是为了讨金雪梅好感,应时而学的。但这已使金雪梅惊羡不已,在她看来,今天的钢琴曲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它叩动了心灵,熨贴了情感,也稍稍地勾通了两个民族。

这一天,阳光精彩,山水温存,他们玩得也很开心。累了,他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起,须不知,默默地坐在一起,奇异的感觉也是妙不可言。

夕阳映在窗户上,又光灿灿地折射到钢琴上。刘永焕的半张脸明亮着,半张脸呈褚红色,在明暗交汇光线凝聚的地方,他的额眼鼻嘴部棱角清晰,英气逼人。

借着这金色的微光,金雪梅静静地注视了他那稍含稚气却不乏刚毅的脸庞,天庭饱满底廓方圆,按照韩国的星相理念看,该是个有福份之人。看着看着,金雪梅心里忽然噗嗵一声,有股舒缓的憧憬意识在体内弥散开来,刚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只得忍了。她转了下身子,表示想回家的意思。刘永焕上前大胆地扯了她的手,又一把把她拽进怀里,金雪梅那么绵软,没有一点抗拒的表示,于是,两人硕长的身条紧紧地贴在一起。

路灯初明,街上渐渐灿烂喧哗起来,咖啡屋里的水晶灯亮盈盈的。习惯于夜生活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上座了。马路边上有四五个黑人男女嘴巴撅成喇叭形,无声地扭着屁股,剧院门口印度尼西亚时髦的乐队正在奏着开场乐曲。

他俩没觉得路上有人车,只顾扯手往前走着。金雪梅的手纤细,被刘永焕的手握得有点疼,她几次试图挣脱出来,而刘永焕握得更紧了。到了凉水洞,金雪梅示意到家了,用手指了指二十四号楼,说:“这是我们刚搬的新家,老家在杏堂洞,出点事儿才搬到这里。”

刘永焕望了望这幢住宅楼,高兴地点了点头。

凉水洞的夜,静悄悄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凭添了几许神秘感。刘永焕又拉过金雪梅另一只手,让她和自己面对面站着,两只眼睛如火似地瞅着她,他感觉有点晕,晕得几乎不能自持,想一口融化掉这个摄人魂魄的女孩,他却没有那样做。过了好一会儿,刘永焕的鼻翼扭动了一下,惊异地问道:咦!你身上擦的啥香水,是香奈儿牌子吗?说着又把金雪梅揽进怀里,眼睛里喷着炽烈的火焰。

金雪梅只觉得身子酥酥的发软,亏了有座大山倚着,她才没有倒下去,一双大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刘永焕,道:啥香水呀,我家没钱买哪高贵的东西。

刘永焕噢的一声,说:“那是你的体香,有体香的女孩子,摄男人魂魄,世上极少有的。”

“你说啥哩!我们班那么多男生都没嗅出来,不过有一个人和你……”金雪梅急忙收了口,差点吐出朴桂东仨字,只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刘永焕扳着金雪梅的双肩,严肃地说:“这你就不懂哩,这叫体味相投,只有体味相投的男女,才能情同意合,白发偕老,老天成就咱俩哩。”

真的呀,金雪梅呆住了,刘永焕有鼻子有眼的说法,她不但信了,还疑惑这小小年纪的中国男孩,咋这么大的学问。

这夜,他们就那样站在深蓝色的星空下,互相拉着手,一副望断秋水的惆怅状,久久没有离去。他们只是拥抱了,并没有接吻。

几天过去了,金雪梅心里还感觉怪怪的,莫非中国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就这样,呆呆滞滞的没点激情!后来结婚了,金雪梅为这事还问过刘永焕。刘永焕说:“因为太稀罕你,我不忍轻易碰自己稀罕的女孩子。”

这使金雪梅心里为之一动。韩国的男生可猛着呢,想把女生搞到手,什么手段都使得上。当然有的女生是天生的****,男生对她本没那意思,她却搔首扭屁股的行尽勾引之技巧,男女苟合应是两厢情愿,但还是男生占主动的多些。金雪梅最后的结论是:大概受儒家思想洗礼的人,大多含而不露,且都有很重的责任感。

即使语言融通了两个民族,爱来的也快了些,金雪梅都有点错愕不及,莫非和异族男孩的情感就该这么奇妙,迷离纷扰千姿百态的男女情感纠葛,一时谁能说的明白?

有一次,也是在红楼里,刘永焕突然单腿跪下,道:雪梅,请你嫁给我,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我向你发誓!

金雪梅愣了一刹那,喃喃地说:“老天啊,你咋这么莽撞,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我们毕竟是两个国家的人,出生年月日星座都不清楚,这些事我得想一想。”

刘永焕扯了扯西装的下摆,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恋爱无国度,恋爱无民族,恋爱是两个男女之间的事,你就没想一想,你妈妈不也从中国A城嫁到了韩国。”

金雪梅噗哧一声地笑了,勾手把他拉起来,又推了刘永焕一个大趔趄,道:你这个捣蛋鬼,嘴头还挺厉害呢。

后来讲述起这段故事的时候,金雪梅曾经直通通地说:“当时我也觉得犯傻,可是事情就那样做的,我被他火辣的眼睛俘虏了,挣脱不出来。再说咱一个贫家女孩子,外国人向咱求爱,那有拒绝的份儿。我就像只小绵羊,乖乖地被他牵走了,可能是缘分吧,只能这样解释。”

3 你救了这个中国男孩

走顺了腿,金雪梅也控制不了自己,放学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的就进了红楼。

她愿意听刘永焕弹琴。有的曲子重复三四遍了,她听起来还是那么新鲜和奇妙。这天,金雪梅去书房里找他,刘永焕正端坐在清水的书桌前练毛笔书法,桌面上摆了五张纸,每张纸上都工整地写着相同的字。

金雪梅随手拿起一张纸正要看,一本紫色盈盈的台湾护照压在那张纸下面。她偷偷地翻开扉页,贴相片左侧大概是年龄栏里,用碳色素墨水填了个“十七岁”。金雪梅心里啊的一声:天哟,他才这么大呀?

这时刘永焕转过了头,她没有看见金雪梅这个小动作,只是望着她笑了笑,笑的那么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