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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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朝廷照我去做官(3)

当时朝廷是三年一次大考,这次落榜,再考就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所以曾子城也不在京中恋战,而是走清江,下扬州,绕金陵,溯长江西上,狠狠地饱览了祖国大好河山。抵达睢宁,发现书摊上有部二十三史,于是向同乡借了百金,还不够买书,又把衣服也给卖了,捧着这套二十三史,兴冲冲回家了。

看到儿子落榜归来,却买了这么昂贵的一套书,不能吃又不能穿,扔灶里生火却又不够用,当时笨爹曾麟书轻微叹息一声,说:“乖啦,我的好儿子,你为了买这套书,让家里欠下一屁股的债。你爹我呢,尽量想办法还人家钱。可有一样,如果你能把这套书圈点一遍,就算对得起你爹辛苦还债了。”

曾子城说:“安啦老头,一言为定,你还债,我读书,咱们开始吧……”

曾子城的一根筋精神展现了出来,此后整整一年,他基本上没出屋门,就坐在桌前读这套二十三史。

这世上带给人最大智慧的,莫过于历史!读史让人明智,让人洞悉人性。因为历史是人类的历史,演绎的是人性的规律。倘能够洞悉人性之律,自然也就跨过了智慧的门槛。这个道理几乎人人都明白,但又有谁能耐得住寂寞,在洞房里枯坐一年而读尽古来史书呢?

即使是现在,也没几个人肯干这笨事。

但曾子城肯。

因为他笨!

他笨到了找不到个不读书的借口——而聪明人有着无数不读书的借口。但当曾子城读过这套二十三史之后,他已经完成了从笨蛋到智者的逆袭。除非有谁也像他这样下一番笨功夫,否则,在智慧领域就无法与曾国藩相比。

他仍然是那么的笨,却已经拥有了智慧。

二十八岁那年,曾子城再赴京师。但由于他这两年只是一味读书,他的笨爹曾麟书也是只读书不做事,此时的曾家已经是家徒四壁。幸好亲戚们凑了三千吊钱给他当路费,他一路上节省着用,到了京师只剩下三吊钱了。

这一年,他金榜题名,成了主考官穆彰阿的记名弟子,并改名曾国藩。

本来他是没资格进翰林院的,但御史劳崇光——他也是湖南人,就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替曾国藩主持公道,要求当时的道光皇帝给点面子,把曾国藩的名次往前挪一挪。道光帝从谏如流,把曾国藩的名次往前一挪,于是曾国藩就混入了翰林院庶吉士之列。

这个庶吉士,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读研,就是在翰林院深造,深造三年,而后还有一轮大考。考得最差劲的,就可以外放做个县官之类。考得好的,那就有可能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古中国读书人最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曾国藩身上竟尔成真。

人生得志,曾国藩的蟒蛇娃习性,终于肆无忌惮地显露了出来。

他开始欺压良善。

7.操蛋的时运

如果说,清道咸之年,真的有个人适合做圣人的话,那绝对不是曾国藩。

曾国藩这个人的长相就是个标准的坏人,阴沉沉的三角眼,看人时皮笑肉不笑。而且他的品德也大有问题,在京师拜的老师又是举世闻名的大奸臣穆彰阿。再历数他的所行所为,可证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会成为一个大奸臣。成为圣人的理由却一个也找不到。可最终,阴差阳错地,他竟然登上了圣者之坛,月白风清之夜,曾老汉回顾自己的一生,那是何等凄凉啊!

时也,运也。

造化弄人!

人生啊,就是如此操蛋!

至少,在曾国藩被点了翰林之后,他是冲着成为一个大坏蛋的不归路发足狂奔的。但导致他途中跑岔了道,误入圣人之坛,这事却是因为他太笨。

推究起来,曾国藩之所以笨,脑子比正常人慢上一拍或数拍,那是因为他的大脑发育出现了障碍,初期的世界观迟迟无法形成。而别人却是早早就形成了对这世界的基本认知,有主见,有主心骨,也知道如何讨取成年人欢心。而曾国藩由于发育迟误,世界观未成形,导致他由笨而傻,无论成年人怎么忽悠他,他老兄都信之不疑。

老师、家长对孩子说:“读书吧,孩子,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钞票哗哗嘀。乖啦,快来读……”听了这话,世界观已经形成的孩子冷笑,骗哪个呢?身边这些老书呆子,无一不是穷得连短裤都没得穿,哪来的什么美女钞票?信了你才怪!

可把这话说给蠢笨孩子曾国藩听,因为他世界观没有形成,对周边事物缺乏最起码的观察能力,根本意识不到身边都是些因为读书而沦落社会底层的穷酸书呆子。所以他会听了就信,哇,读书有美女?有钞票?那别拦着我,快让我读书,我读读读读读……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读书拼的就是这股子狠劲,只有笨人才会狠到这份上,聪明人目迷五色,断不会跟曾国藩比笨。结果就是,聪明人拒绝人生的苦工,结果人生事业统归于零,最终还得扛着锄头下地种田,只能是汗流浃背,满脸绝望地骂老天:“老天,你怎么这么不公道呀?我这么聪明,却落到这份上,这还有没有天理啦?”而笨人曾国藩却占了一根筋的便宜,长驱直入径扑京师,点了翰林开始为所欲为。如此这般的人生,细想起来真是让人无语凝噎。

曾国藩奔着坏人的康庄大道发足狂奔,却误入圣者之坛,细说起来还是因为他太笨——这厮最大的生理特点,就是逮什么信什么,须知北京城中,皇城内外,是精明的骗子扎堆的所在。不计其数的骗子手把书本思美女,口称道德装圣贤,见人就忽悠:“嗟,来读书,来修身,书中美女情意深,人不读书打光棍,吊丝孤独是终身……”聪明人遇到这伙骗子,无不绕路而行,只有笨人曾国藩,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拼老命地读呀读呀,终于登上了圣人之坛,然后仰天长啸,开始撒欢找美女,却惊讶地发现,圣人是没得美女的,世人也绝不允许美女靠近圣人的身边,这是曾国藩一生最大的悲哀。

所以这曾国藩,甫入京师之初,就继续享受他人在骗局中的人生。这主要表现在他被点了翰林的次年,终于开始记日记。

说到记日记,我们知道,世上的人摩肩接踵,但肯记日记的人却比大熊猫还要稀少。这表明记日记也绝非一种正常行为,而曾国藩之所以肯干这怪事,还是因为京师的学究们撺掇所致。

总之,人家说什么,他老兄就信什么,让你真的拿他没办法。

曾国藩的日记开篇就记载了他几桩欺压良善的无耻之举,彻底地暴露了他蟒蛇娃的真面目。

四月初十,衡阳松陂的曾家祠堂盛情邀请曾国藩扫墓。曾国藩大怒,把他这些远房亲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扫墓?扫你个头!给我钱了没有?钱都没有就让我扫墓,你拿我这个翰林当什么啦……”松陂曾氏祠堂未送贺仪,推说待八月再送,曾国藩怪他们“情理不顺”,大怒,“余盛气折人,祠内人甚愧畏”。

给自己家祖宗扫个墓,居然还伸手要钱,不给钱就破口大骂,这就是当时的曾国藩。老实说,当时这位二十九岁的蟒蛇娃,真不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

扫墓门之后,接着是挂匾门爆发。

五月十七日,耒阳石湾,有个曾国藩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他也姓曾,这就算是搭上边了,这位曾远亲在一家客栈里因为挂牌匾的事,和店主发生了肢体冲突。地方官懒得掺和,曾远亲就向曾国藩哭诉。曾国藩闻言大怒,立即给耒阳县令宋凤翔写了封信,勒令宋县令迷途知返,立即惩治敢让曾家远亲不爽的店主,否则这事没完。

当时宋县令收到这封信,鼻子差点没气歪,心说这谁呀?啥玩意儿叫曾国藩呀?蟒蛇娃?你有本事在地下钻个洞试试……扔掉这封破信,不予理会。

可是善良的宋县令又如何料得到,这个曾国藩虽是蟒蛇娃,却是属牛皮糖的,脑子里就一根筋,一旦被他缠上,真是没完没了。曾国藩的谴责书信雪片般飞向耒阳县,宋县令慌了手脚:“这个曾国藩真的一根筋呀,惹上他,那可谓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在曾国藩的一根筋攻势之下,县令宋凤翔举手投降,宣布认输,不得不判曾远亲胜诉。

挂匾门而后,又是械佃门。此次事件为曾国藩的低劣人品作了一个完美的标注。

时有财主朱良二,雇了几个佃户,双方合作是有文书契约的。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文书契约也就是那么个意思,都没有太认真——结果,等到佃户退租的时候,这事成了大问题,朱良二和佃户们在契约上产生了纠纷。

有纠纷怎么办呢?咦,这不是那谁,曾国藩点了翰林吗?人家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明理,这事找曾国藩裁决。

猜猜曾国藩是怎么裁决的?

他将不服他裁决的佃户,带到永丰分司处法禁——他竟然把人家给抓起来了!

袒护土豪,囚禁佃户,这证明了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曾国藩这厮,打一生下来,就和劳动人民保持了距离。

三十岁那年,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曾国藩考场上轻松过关,授翰林院检讨。又三年,曾国藩三十三岁,因考试成绩优秀,以翰林院侍讲升用——眨眼工夫,这厮已经从学生升格为讲师了。

这一年,曾国藩奉命充任四川乡试正考官,狂捞贿银一千两。

然后曾国藩心平气爽,写日记曰:“望中条山,苍然如画,独立亭上,看落日西下,红霞半天,快甚。”

这篇日记的意思是说: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做个邪恶的大贪官,扛着书本满街窜,见到学生就收钱,遇到美女抛媚眼……但他这个真诚善良的愿望,在他的一根筋秉性及超级蠢笨的大脑面前,势必要碰个头破血流。说过了,在北京城中,他注定是那个被骗的人,不到被骗到圣坛上,这事不算完!

8.修身要讲行为艺术

四川捞银之行,曾国藩还遇到了一桩怪事。

他在途中因不堪劳累,病倒了,连续多日水米未进,坐在轿子里上下颠簸,苦不堪言。同行者,除了湖南老乡劳崇光照料之外,其他同僚都假装看不见。曾国藩的病情却是一发不可收,竟然严重到了脸皮打皱,耳聋眼花,整个人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中——“皮皱面有洼,耳聋气愈下,惨淡过潼关,沉昏渡清灞”。

但等他半死不活地到了西安,陕西巡抚李星沅却拿他当宝,关怀备至,百般慰藉——没别的理由,李星沅也是湖南人。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此前曾国藩还曾病困北京城,差点死掉,也是由湖南老乡欧阳小岑,外加一个安徽人吴廷栋,把他从鬼门关强拖了回来。从此曾国藩视自己为湖南的代言人,终生不负湖南父老——由于安徽人吴廷栋的照料,导致他对安徽人高看一眼,并直接促成了安徽人李鸿章的崛起。

官场之上,湖南老乡对曾国藩无不关怀备至,巴望着这个蟒蛇娃能有点出息,将来自己在朝中有个依靠,在乡中也有颜面。这种关怀让曾国藩很是感动,所以他发狠咬牙用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有为青年,以便进入升职快车道。

如何表现得像个有为青年呢?

容易,北京的官场之上,为渴望晋升的青年学子们,早就准备下了标准范本:

治学,修身,养性,平天下!

首先是治学,治什么学呢?

理学!

清代的学术正统仍然是承袭宋明理学。而曾国藩因为平灭太平天国洪秀全,保住了大清江山,朝廷对他极是感怀,日后曾国藩身死,朝廷迫不及待地追封他为一代理学大师,而丝毫也不理会他在理学上压根没什么像样的成就——清同治帝评价曾国藩,“学有本原,器成远大,忠诚体国,节劲凌霜,正直律躬,心清盟水”,“学茂儒宗”,“勋高柱石”。

其中“学有本原,器成远大”和“学茂儒宗”,“勋高柱石”,更是将曾国藩牢牢地锁定在一代圣学大师的地位,而且当时是没人敢跟这事抬杠的,你敢说曾国藩不是大师?不是大师人家怎么能灭了洪秀全?你是大师怎么屁本事也没有?

而且朝廷追封曾国藩为理学大师,也不是一点依据也没有。事实上,早在曾国藩获得赴四川捞贿银的机会之前,他老兄就曾在北京城中煞有介事地治学修身,还向多名理学宗师求教过。

曾国藩求教的第一个理学宗师,姓唐,叫唐鉴,字镜海,湖南人氏。这老唐在历史上是压根没什么出息的,但由于曾国藩大红大紫,由是镜海先生唐鉴遂以曾国藩导师之名出没于历史之中——凡是研究曾国藩的书籍,非提老唐的名字不可。不仅要提名字,显摆自己是有学问的史学家,还要瞎扯一番唐氏的理学究竟及对曾国藩的影响。

有关唐氏的理学……但实际上,唐氏的理学,真的不重要。至少只靠这玩意儿,是没办法摆平盘踞在天京城中的洪秀全那伙凶神恶煞的。曾国藩之所以真诚地向唐老乡求教,不过是摆一个姿态,亮给京师官场诸人看——你们快看,我曾国藩悉心学习理学耶,我这么谦虚、这么好学,算得上有为青年了吧?可不可以……嗯,诸位,可不可以给咱一个像样的官做,多捞点钱呢?

说曾国藩心思根本不在治学上,并非毫无依据。事实上,他在北京城和第二位重量级的理学大师展开了迷魂阵大战,点点滴滴,无不透着恶作剧的成分。

这第二位大师,史上赫赫有名,他便是蒙古大学者乌齐格里氏。

乌齐格里氏是姓,大师留在历史上的显赫名字,叫倭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