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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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师徒大斗法(4)

如果让多隆阿对着历史的麦克风说几句话,多隆阿肯定会这样说:“各位,诸位,大家好,我是多隆阿,多是多隆阿的多,阿是多隆阿的阿。我给大家讲个大鹏鸟的故事,说有只大鹏鸟,巨大无匹,从南海飞往北极,非甘泉不饮,非鲜果不食。途中落下来歇歇脚,恰好树丛里有只瞎眼猫头鹰,碰巧找到只死老鼠,听见大鹏鸟来了,猫头鹰紧紧地把死老鼠抱在怀中,拼命大叫:‘不许抢,这是我的,不许你抢,你敢抢我就死给你看……’诸位,你们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这只猫头鹰,就是曾国荃,而它怀抱的死老鼠,就是南京城中的洪秀全。他曾国荃没品位,拿攻克金陵当回事,我多隆阿高风亮节,根本就不屑于理会你这微末之物。”

尽管多隆阿根本没机会对历史讲这个故事,但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形。话说曾国荃得知另外三支部队都没跟上来,顿时亢奋得鼻血狂喷,他命令部众不惜一切代价向前狂奔,争取在被大哥曾国藩阻止之前,冲到天京城下等死。

曾国荃成功了,他一口气冲到南京雨花台,然后趴在地上开始喘气。

这意外的事情让曾国藩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这么没出息,功利心之强,强到连性命都不要了的程度。天京城下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死地,是绝地,没有绝对的把握,曾国荃孤军深入,去是容易,还有机会回来吗?

更何况,曾国荃所统之兵都是刚刚征募来的新勇,多未经过大的战事,如今突然将其置于刀口之下,可知这曾老九是何等轻率。

万般无奈,曾国藩十万火急发出鸡毛信,命令曾国荃火速撤退。

曾国荃回信称:“诸军士自应募起义,人人以攻金陵为志,今不乘势薄城下,而还军待寇,则旷日持久,非利也。”他断然拒绝了大哥的命令,铁下心来趴在天京城下,不打算挪窝了。

9.老辣历练说逼宫

曾国荃轻薄入险地,多隆阿盛怒走关中。多隆阿与曾氏兄弟的翻脸,引发了时人大哗。士林中人议论纷纷,有说曾国荃不是个玩意儿,为了功名富贵,不惜陷新募湘勇于死地;有说多隆阿饱受曾氏兄弟欺凌,早已是忍无可忍,此番孤军远走陕西,是对曾国藩私心治军的强烈抗议。

对此事最为愤怒的,是老天。

老天明确表态,曾国荃不是个玩意儿。证据就是,湘军中突然流行起了传染病,湘军中诸将,如鲍超、张运兰、杨载福等纷纷病倒。传染病越来越重,就连趴在天京城下与大家保持着物理隔离的曾国荃部,士兵们也都纷纷病倒。

曾国藩非常紧张,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他嫉贤妒能,连最憨厚的多隆阿都不能相容,除非他能够再将多隆阿部从奔赴陕西的途中追回来,否则必授人以柄。

于是曾国藩给湖广总督官文写了封信,信中分几层意思:第一层是说,陕西那边的事根本就不大,不过是三两千小毛贼而已,当地官员就能摆平,至于让多隆阿的马队出场吗?这纯粹是杀鸡用上宰牛刀,没必要。第二层的意思是说,多隆阿这么能打,放着现成的仗不打非跑那么远,图个什么?陕西那边有钱捞吗?有才怪!江南贼数之多比秦何止百倍,财赋之盛比秦何止百倍,让多隆阿赶紧回来捞钱是正经事,闹什么情绪呢?

这时候的曾国藩还把官文视为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知交好友。他这么想也没错,毕竟大家合作了这么多年,而且,曾国藩的两江总督是官文出了大力帮忙弄来的。官文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至于现在突然不帮忙了,让以前的付出沦为沉没成本吧?

但曾国藩忘了,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人的心境也就不同了。前者,官文与他配合默契、合作无间,那是看在胡林翼的面子上。胡林翼和官文的二奶拜了兄妹,让自己晋升为官文的大舅哥,从此就捏住了官文的短处,让官文难以拒绝胡林翼的任何要求。但此时胡林翼不在了,官文和曾国藩之间的人际关系纽带也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官文,眼看着曾国荃心急火燎,奔着天京城要立下不世功勋,官文是越看越窝火。嫉妒心起,怨罹心生。官文巴不得天京城中的太平军突然杀出来,把个曾老九剁成一百零八块,那才叫痛快!

于是官文在给曾国藩的回复中称:“业建议,不肯止。”意思是说,我已经把你的意思,嗯,转告给了多隆阿,可人家就是不肯回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官文不配合,多隆阿拒绝再跟曾国藩搅和在一起,这就意味着曾国藩的合攻金陵计划,已经成了泡影。眼下,曾国藩担忧的不仅是曾老九的性命,还有自己的——倘有弹劾上奏,称其挤走猛将多隆阿,他又该如何辩解?

等到责难临头,再行辩解,就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不是曾国藩的风格,抢先出击,主动迎战,这才是曾国藩。于是曾国藩立即向朝廷提交辞职书。他在奏折上解释,现在军中疫病流行,情况非常危急,自己呢,能力又有限,承担不起如此重大的责任。所以要求朝廷派个本事大的来,自己呢,就退居二线,替领导参谋参谋,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原文是:“今年军事甫顺而疾疫流行,休咎之征,莫可推测。中夜默思,惟求德器远胜于臣者主持东南大局,而臣亦竭力经营而左右之,庶几补救万一。”

这实际上是曾国藩向朝廷放出的试探气球。由于北京政变,朝廷中的政局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曾国藩完全不清楚朝廷对自己的态度,他不能幻想现在的朝廷还会像咸丰帝时代那样,对他无条件信任。

再进一步分析,这更可能是曾国藩的逼宫,他声称要求朝廷派德器远胜于他的大员来主持工作,可朝廷中能吃的多,会捞的更多,可啥玩意儿才是德器,这谁又能弄得懂?弄懂了这个哪轮到他曾国藩混?朝廷根本派不出像样的人来,就只能继续让他接着折腾——这个结果是必然的,所以为了搅浑水,他公开撒谎说军事甫顺,甫顺怎么多隆阿宁肯远走陕西也不陪你玩?但由于朝廷没有什么德器这么一说,也就不可能再在这事上较真,于是曾国藩就达到了蒙混过关的目的。

想要蒙混过关,就必须把两件不同的事巧妙地拧在一起,一件是需要蒙混的,另一件是对方无可选择只能认同你的。再大篇幅地强调对方认同的部分,以唾沫星子遮掩蒙混对方的部分,让对方昏头涨脑之际,顾不上细想只顾点头,这样就完成了蒙混的全部程序——这是曾国藩教给我们的怪法子,但如果能够不用,就尽量不要琢磨这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曾国藩的运气。琢磨得不到位,把自己陷进去,那就划不来了。

但曾国藩终究不愧是绝代蟒蛇娃,他成功地蒙过去了。朝廷下旨,果然没有追究多隆阿之事,反而和曾国藩一道反省,称之所以军中疾疫流行,或者朝政阙失,上干天怒,君臣当痛自刻责。

朝廷的这个答复,应该是让曾国藩一下子把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中国历史上,承认错误、认为朝政阙失,上干天怒的时候,少之又少,肯说出君臣当痛自刻责的话来,更为罕见。这表明,在当时由两宫太后及恭亲王共同执政的权力体系之中,一定的开明程度是有的,而这种开明就赋予了曾国藩这类一根筋苦干的人足够的存活及上升空间。

当曾国藩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时,正是曾国荃把心吊到嗓子眼的时候。

忠王李秀成终于露面了,他率二十万大军,号称六十万,将只有三万人的曾国荃围困在雨花台下,正在狂冲猛打,务须打死这个缺心眼的曾老九。

10.用儿子性命来埋单

李秀成此番回援,是放弃了他夺取上海的最好机会。

在上海城外,李秀成大显神威,击败了那支攻破北京城、撵得先帝咸丰逃往热河的英法联军,法国提督卜罗德毙命于南桥之役。英法联军这时候才知道李秀成的厉害,不得已蜷缩回租界之内,从此不敢言战。

上海城中还有一支奇怪的武装,是由华尔所统率的洋枪队。华尔是美国人,但英国不允许美国介入中国的内战,而当时的美国正处于南北战争之中,也不敢招惹英国。于是华尔和他的副手法尔思德干脆加入了清国,再行招募各国兵勇,对抗太平军。结果李秀成驱数十万人犹如滚滚洪流,将华尔困死于松江,副手法尔思德被俘虏,后由华尔用了许多枪械弹药,才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给赎回来。

联军败绩,洋枪队受困,这时候李鸿章的淮军出场了。但李鸿章的淮军人手不足,其实力与太平军极端不成比例。幸亏李鸿章学了曾国藩的一不要命,二死要钱,先把他的淮军武装到牙齿,而后又是匹马跃出,不作生还之想,亲自杀入太平军的人山人海之中,这才将太平军击退。

但击退也没用,毕竟太平军这边人太多,再来几波人海战术,李鸿章的淮军想不崩盘是不可能的。

幸好这时候洪秀全的顺口溜诏书赶到了,这才救了李鸿章的性命。

洪秀全的手诏是这么个措辞法:

三诏追救京城

何不启队发行

尔意欲何为

尔身受重负

而知朕法否

若不遵诏

国法难容

仰莫仕暌专催起马

启奏朕知

可想而知,当李秀成听到来使宣读这怪异的诏书时,心里是何等的痛苦。

诏书里有个三诏,这是有来由的。早在曾国荃孤军深入,陷于雨花台死地时,天京城中的洪秀全就吓破了胆,立命李秀成回援。当时李秀成召集手下十三王于苏州开会,商议应对之策,诸将的意见完全一致,都认为目下的情势,湘军一时半会儿是打不下天京城的。而自己这边看起来兵力数量惊人,但俱是裹胁之众,战斗力不堪一提,全凭了人海战术轧闹猛。如果往援天京,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所以呢,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往天京城里,多运些米粮军械,而这边速速拿下上海,取其膏脂以养兵,等两年之后再行决战。

洪秀全对李秀成的苏州会议,那是相当的恼火。尤其是两年后的决战,差点没让洪秀全抓狂。两年之后他这个天王还存在吗?恐怕早被曾国藩弄零碎了。所以洪秀全发出最后通牒,勒令李秀成立即回师,否则国法难容——后面这个国法难容,是难容不到李秀成的。但李秀成的母亲却舒舒服服地待在天京城里,作为人质掌握在洪秀全手中,这是李秀成只能听命于洪秀全的根本原因。

李秀成的母亲早年是一个丐妇,独自拖着李秀成,无以活命。时洪秀全崛起于草莽,设立团营。入团营者,必须把家里的所有财产全部贡献出来,放在团营中由洪秀全统一分配。此外,家里的男人女人必须要全部分开,女人给洪秀全做性奴,男人替洪秀全打江山。按说只要心眼不是缺到登峰造极,是不会接受这些条件的,但李秀成的母亲却是个例外。她一无所有,加入圣团也是白吃别人的,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个丐妇却忘记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在圣团里吃的每一口,最终都得由他的儿子埋单。现在,是李秀成埋单的时候了,他求单得单,无可抱怨。

于是李秀成大军回返,他将太平军分为三路,以应对曾国藩的四路——曾国藩的第四路多隆阿走了,所以李秀成这边就少对付一路。

李秀成的三路人马,一路由杨辅清、黄文金率领阻击鲍超,一路由如狮子般凶猛的陈坤书统领,负责切断曾国荃的粮道,主力部队由李秀成自己率领,向雨花台下的曾国荃发起压倒性的攻击。

阻击鲍超的杨辅清、黄文金,打了一场奇怪的战役,他们根本没有见到鲍超,也没有攻下城池。猜测起来,或许是鲍超的部队这时候已经染上了时疫,又或者是鲍超和多隆阿一样,对曾氏兄弟吃独食的搞法心存不满,所以行军迟迟。总之这两支军队最终未能碰面。这对于李秀成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是达到了阻止鲍超增援曾国荃的目的。

第一路人马赢了,第二路狮王陈坤书却输了。陈坤书其人,久在李秀成麾下,因为眼睛有斜疾,人称陈斜眼,在战场上他就像头勇猛的狮子,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这是因为他眼神歪斜,作战特点是指东打西,冲你杀过来的时候,你还以为他在看着别人。等你明白过来他是个斜眼,看的就是你——你已经被他砍了。

陈坤书本来深得李秀成信任,但他对百姓极不体恤。李秀成拿下苏州之后,以其为巢穴,苦心经营,当地士绅多有依附者。新依附的士绅向李秀成投诉陈坤书扰民,李秀成查证属实,陈坤书生恐被杀,逃往常州,贿赂洪秀全受封护王。如此一来,李秀成要杀他,就得另想办法。

李秀成派陈坤书掐断曾国荃的粮道,或许就是杀陈坤书的最好办法。此时的曾国藩,全靠了水师运输给养军械,陈坤书也惯于水战,而且他也成功地将水师与曾国荃分隔开来——可想而知,曾国藩如何能够容忍此事?必令彭玉麟、杨载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开通道。双方激战到最后,陈坤书吃亏是必然的。

于是陈坤书就无可选择地失败了。失败而后,他不敢再与李秀成打照面,而是绕道逃返常州。

于是天京城外,雨花台下,李秀成以二十万大军对曾国荃三万人马,展开了四十六天的惨烈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