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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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师徒大斗法(2)

可彭玉麟骂个不停,也没人敢制止他。无奈之下,曾国藩只好硬着头皮出来:“雪琴呀,啥事这么张牙舞爪的?”

“老师,你出来的正好!”彭玉麟纵身上前,“地方官不得纳辖区民女为妾,这个规定有没有?军营之中,严禁将弁掳掠民女,这条军纪有没有?现在有人公然迎娶民间女子,干犯国法军纪,这个事,有没有人出来作个交代?”

“这个……那个……”曾国藩把彭玉麟拉到一边,“雪琴啊,这个,嗯,老师不是那个什么,那什么,老师有难言之隐啊。”

彭玉麟:“有什么难言之隐?”

曾国藩急了,一跺脚:“老师是痒得实在难受!”

“眼看着年轻貌美的女子,哪个不痒?难道就你一个人……”彭玉麟还待要吵,却忽然间醒悟,对,没错,曾国藩是真的痒得难受。

曾国藩之痒,与普通人等见了美女心痒痒,不是同一个概念。曾国藩是患有蛇皮癣的——别忘了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蟒蛇娃!不太清楚曾国藩到底是怎么患上这怪病的,有史家称这应该是早年的病患,也有史家怀疑,这跟曾国藩青年时期放浪形骸有关,总之是私生活不检点,所以长了一身的蛇皮癣。

曾国藩喜欢下棋,下棋的时候,他的手就在身上搔呀搔,只见白花花的皮屑漫洒在棋盘上,眼见如此场景,下棋者莫不是赶紧认输,受不了他这个。

曾国藩的蛇皮癣,就连天京城中的洪秀全都知道,所以洪秀全高瞻远瞩地指出,曾国藩是天上的大蛇撒旦,这厮最早的时候引诱夏娃吃了善恶果,后来上帝耶和华率大宝耶稣、二宝洪秀全,于天庭追杀大蛇撒旦,把撒旦打落尘世,化为曾国藩。有关洪秀全这个讲话的精神,在一批文件中有记载。早在1959年,英国驻华大使馆将这批中文文件运回伦敦,从此这批档案就收藏在英国公共档案局。其中一份文件,是辛酉十一年二月十九日的《天王诏旨》,其中记载的洪秀全讲话称:

人无天父从何出,生哥(耶稣)暨朕共老妈。

爷亲教朕读神诗,凭诗认爷今无差。

爷又命哥教朕读,天嫂劝哥悠然些。

哥生三子并二女,朕有一子爷带他。

天上有三十三天,爷哥带朕战层层,

驱逐蛇魔阎罗鬼,即是撒旦把人缠。

层层逐他层层落,天将天兵护两边。

朕时战倦中安睡,周围神使护后前。

老妈摘赐生命果,食饱大战嘱叮咛。

那时砍妖三分二,严将撒旦打落地。

……

这段读了后会让人疯掉的洪秀全式顺口溜,算是太平军对曾国藩所患蛇皮癣的最权威的解释了。总之,洪秀全认为曾国藩就是撒旦的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二被砍落天庭,这三分之一落在地上跟他捣蛋。

正因为曾国藩患蛇皮癣众所周知,所以,他告诉彭玉麟:“我娶这个陈氏女,可不是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身上痒得要命,痒得发狂,让她替我挠挠痒。如果雪琴你认为这不妥,那你来给老师挠痒,你来你来……”

彭玉麟愕然而退,这快乐的军营花絮,差不多快要接近尾声了。

4.和上海有个约定

陈氏女在曾国藩的生命中出现,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曾国藩是个人,不是什么蟒蛇娃,也不是什么巨蟒撒旦,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他和凡夫俗子之间的距离,比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的距离更小,而且更多时候是紧贴在一起分不开的。

既然如此,又何以解释曾国藩历史留名,而凡夫俗子们却默默无闻呢?

说到底还是曾国藩的一根筋,当然许多凡夫俗子也是一根筋。但曾国藩和凡夫俗子们的筋,扭的不是同一根。凡夫俗子们的一根筋,是他们都知道读书读史有益身心,却铁了心咬紧牙,坚决不肯读书。而曾国藩则是铁了心咬紧牙,纵然没有读书的天资,也非要把书读出个道道来。所以此前的历史典籍,从曾国藩读过的二十三史再到包括了清史在内的二十四史,除了曾国藩一根筋非读不可外,凡夫俗子们都尽其可能离这些书远远的,这就形成了彼此之间人生成就的巨大鸿沟。

再接下来,既然陈氏女已经走入曾国藩的生命,成为历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曾国藩又哪来那么大的精神头,天天给家人写书信,叮嘱家人修身养性呢?如此年轻貌美的女生在身边,他哪来的时间写信?

这是因为,陈氏女自打进了曾国藩的门,第一件事就是往床上一躺,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原来陈氏女身体有病,这就难怪她看起来袅袅婷婷、弱不禁风了。也许是贫寒生活下的营养不良,也许是当时的卫生条件太差,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曾国藩是指望不上陈氏女给他挠痒痒,至于红袖添香、画眉深浅这些小把戏,就更没希望了。

起初,曾国藩似乎还抱有希望,想等陈氏女的身体慢慢好转,但过了段时间,他就察觉不对头了,急忙把陈氏女的父母找来,让他们就在自己的府中照料女儿。曾国藩这样做,实在是老谋深算,生恐陈氏女突然死掉,届时人家父母会怀疑甚至控告他虐待女儿,到时候他解释不清。现在由陈氏女的父母现场照料,自然也就没理由指控他了。

陈氏女入门一共十九个月,吐血不止十九个月,然后就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这让曾国藩郁闷压抑,再次跌入神秘主义的泥坑中。他开始深信,自己就没有桃花运,上天似乎拿定了主意,非要强迫他走上圣贤之路。纵然他再不乐意再不情愿,这事也没商量。

无奈何,曾国藩只好放下满脑子的花花心思,转到正经事上来。这正经事就是,追杀末路穷途的英王陈玉成。

话说这安庆,原本是陈玉成的老巢,曾国藩夺取了安庆,并残杀了其最优秀的部将刘玱林,让陈玉成无枝可依,一蹶不振。撤离安庆时又惨遭多隆阿马队追杀,损失惨重。这时候陈玉成最急切的,就是想快一点补充人手。他想沿途转战去襄阳募军,但他的部下人心已散,拒绝前往。失去了刘玱林这枚定海神针,陈玉成甚至连对部众的控制能力都没有了,只能是被动地随部众任意西东,如毫无目标的潮水,涌向庐州一带。

这时候陈玉成最渴望的,就是他的战友李秀成能够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李秀成也确实出手了,不过他选择的地方是杭州。前面说过了,李秀成的老巢是苏州,攻克杭州是符合他的个人利益的。杭州大战,守城的是广西提督张玉良,此人本是江南大营的中坚,咸丰帝活着的时候建江南大营,困守天京,李秀成佯攻武昌,迫使江南大营派出张玉良往援。结果却被李秀成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一个回马枪挑翻了江南大营,从此张玉良就沦落杭州,与巡抚王有龄相依为命。

此时李秀成狂攻杭州,张玉良和王有龄苦守多日,却不见曾国藩发一兵一卒,最终张玉良中炮而死,巡抚王有龄等大员自杀。李秀成杀入杭州,再攻由旗兵坚守的内城,须臾城破,城内旗兵及满兵万人遭到屠杀。

接下来,李秀成驱师奔向上海,去履行一年前他和英国人之间的协议。

一年前,李秀成始克苏州,就将兵锋指向富庶的上海,欲取其膏脂以养军。当时上海富绅惊恐交加,找来了一支令人意想不到的军队:英法联军!

因为担心太平军摧毁上海的经济,不利于列强的长期利益,英法联军在攻入北京城,逼迫咸丰帝逃往热河之后,就到了上海,并与李秀成接洽,双方达成协议,李秀成承诺一年内不进攻上海。

但是现在,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李秀成回来了,来履行他对上海的约定。上海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5.一代奇人遭压制

李秀成攻克了杭州而后,裹胁甚众,号称五十万。当太平军向上海推进,沿途四周,地平线为终日不散的火焰和浓烟所笼罩。成千上万的难民哭号着涌入租界,凶悍的英法联军在上海城外与太平军交火,枪声震天,火光熊熊。但终究难挡太平军来势凶猛,上海落入李秀成之手,不过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上海城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名臣林则徐的关门弟子冯桂芬,一个是大诗人龚自珍的儿子龚橙。冯桂芬建议去安庆曾国藩处求援,请求曾国藩派军队过来保护上海。但大家也早发现曾国藩这个人一根筋,他想的只是攻破天京城,拿下洪秀全,对上海的安危根本不会考虑——杭州城被李秀成攻破,曾国藩就没有理会。幸好龚自珍的儿子龚橙是海内名士,与曾国藩帐下的幕僚赵烈文是结义兄弟,如果托赵烈文说情,或许能够打动曾国藩。

但只有赵烈文的交情怕也靠不住,所以冯桂芬又推荐了素有烈士情结的钱鼎铭,认为如果想打动曾国藩的一根筋,非钱鼎铭不可。

一切果如冯桂芬所料,当钱鼎铭等人来到,向曾国藩哭诉上海的危难之时,曾国藩却笑眯眯地道:“事偏远,恐不能及。”一句话就打回去了。

这时候钱鼎铭的烈士情结大发作,开始跪在曾国藩面前号啕大哭。原来他这个烈士情结跟曾国藩的一根筋有得一拼,都属于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典型。这可谓,烈士遭遇一根筋,闷头闷脑大比拼。不达目的不罢休,最后赢家是黄金。纵然是钱鼎铭的烈士情结也不是曾国藩一根筋的对手,但上海来使提出的一个条件却让曾国藩怦然心动。

钱鼎铭向曾国藩保证,上海之富,富可敌国,单只是财赋每月就有六十万两白银。如果曾国藩往援上海,就可以获得每月十万两的银子。

十万两?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数目把曾国藩吓到了。他统率湘军,最难最难的就是弄到钱发饷银,经常为了一两万两的银子,愁得满头白发,绕屋彷徨,积泪涨江,最后的结果还是因为欠饷而不停地发生兵乱。他何尝听到过如此之大的数目,而且还是唾手可得?

曾国藩动心了,决定派一员上将奔赴上海。

派哪个呢?

这时候摇摇摆摆走出来一个吴坤修。

吴坤修,奇人也,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行军打仗百战百赢,西洋军械娴熟精通。他著书立说,曾国藩就是他的读者。他人生的沙场战绩,说起来就是一个传奇。但他走的不是科举路线,而是捐的功名,靠事功立身。

吴坤修崭露头角,是在太平军第一次进犯长沙之时。那时候曾国藩还躲在家乡,不敢出来办团练,而吴坤修就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表现非凡,从候补县丞升为知县。后来曾国藩在年迈的父亲的鼓励之下,硬着头皮来长沙办团练。当时的湘军,已经由罗泽南拉起雏形,罗泽南的弟子王錱成为曾国藩的倚仗。可王錱是乡下人,听不懂官话,于是吴坤修就成了两人的翻译。

此后曾国藩建水师以吴坤修管理弹药军械。湘军首征即被太平军困于九江,吴坤修单骑赴前线,引导船队穿越湖口,突破太平军包围驶入鄱阳湖,所以内湖水师被困两年之久而依然存活,都是吴坤修的功劳。再之后,吴坤修在战场上忽东忽西,或追随罗泽南往援湖北,或率其彪字营奔赴江西营救曾国藩,堪称百战之军,全无败绩。但在攻打东乡县时,他遭遇到他人生中唯一的失败,遭到责罚革职,陷入沉寂两年之久。

两年后,吴坤修再统军奔赴湖口,继续他的不败人生。曾国藩在祁门困于太平军之中,竟然未死,并非是奇迹,而是吴坤修驰援景德镇,封住了太平军北上之路。而他的神来之笔,是与太平军比速度,从建德直打到江西,其间无一败绩,成为湘军中永远的传说。

现在曾国藩欲为湘军取上海膏腴之地,吴坤修当仁不让地走了出来,说:“我愿意募六千精兵,开赴上海。”

“这个……”曾国藩吞吞吐吐地说,“吴老弟,你不是在写《三耻斋初稿》吗?快点去写吧,我还等着看呢,都等不及了。”

吴坤修说:“书稿已经写完了,等一会儿我拿过来。”

“哦,这么快就写完了……”曾国藩忽然间眉头舒展,“对了,吴老弟,营里还有许多打坏了的火枪,正等你修理呢,你得抓紧点。”

“哦,军械已经全都修完了呀。”吴坤修说,“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马上就可以动身募兵。”

“你等等,”曾国藩止住他,“我是想……嗯……对了,现在这时候,恐怕募不到新兵,再等等吧。”

吴坤修大惑不解:“怎么就募不到呢?不会有问题的。”

“有,有问题。”曾国藩一口咬定,“吴老弟你先出去,我怎么身上又痒起来了呢……”

后世史家无不对曾国藩压制吴坤修表示愤慨,认为曾国藩做事是出于私心,而无公义。他想把往援上海的肥差留给自己的亲弟弟曾国荃,所以不惜露出一副小人嘴脸,刻意打压吴坤修。

但对此,曾国藩本人却有不同的见解。

6.低调的奢华

吴坤修错失一飞冲天的良机,到底是因为曾国藩的私心作祟,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后来曾国藩在写给吴坤修的一封信中这样说道:“阁下昔年短处在尖语快论,机锋四出,以是招谤取尤。今位望日隆,务须尊贤容众,取长舍短,扬善于公庭,而规过于私室,庶几人服其明而感其宽。”

同样在写给吴坤修的信上,曾国藩不无得意地炫耀:“鄙意办理洋务,小事不妨放松,大事之必不可从者乃可出死力与之苦争。”

这样看起来,吴坤修的能力固然是无与伦比,但他的性格上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心直口快、尖牙利嘴,这是为官者的大忌,尤其是作为出任一方大员者戒。上海之行,充满着无数的变数与纠葛,具体的战事倒在其次,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则是重中之重,而吴坤修的情商明显与智商形成落差,确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如果非要抬杠,也可以拿左宗棠来比较,左宗棠性格上的缺点,比吴坤修更过分,甚至到了夸张的程度。但问题是,左宗棠是因其大才而狂傲,吴坤修才干虽强,但与左宗棠的经略之才相比较,还是有差距的。

总之,湘军传奇吴坤修出局,从此淡出历史,除了极为资深的史学专业人士之外,寻常人等,对他的名字极为陌生。

要想公正评价曾国藩冷落吴坤修,究竟是出于私心还是吴坤修确不具备方面大员的能力,这就要看最后是谁得到了这个机会,又是如何得到的。

的确,曾国藩作出往援上海的决定时,所想的人选确是他的老弟曾国荃。这个曾老九,实际能力未必高过吴坤修多少,但他有大哥罩着。没有靠山的吴坤修只能单枪匹马,猛冲猛打,却总是被打发到副战场上去,纵然百战立功,历史聚光灯也照不到他。而曾国荃就不同了,他总是出现在关键战役中,出现在历史舞台的中心,拿历史聚光灯的是他亲大哥,这个吴坤修真的比不了。

攻克安庆,参战的部队极多,如多隆阿,如鲍超,如成大吉等。这场战役,少了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成功,但最终荣获首功的是曾国荃,这就是现实。在现实面前,你不低头是不行的。

当曾国藩意识到上海的价值时,曾国荃再一次获得了占据历史舞台中心的机会。又担心曾老九啃不下复杂艰难的上海官场人际关系,曾国藩决定,派最油滑的弟子李鸿章给曾国荃当助手,替曾老九摆平一切。

可不曾想,曾国藩的这个决定,被人推翻了。

现在的曾国藩,堪称一言九鼎,哪个有胆推翻他的决定?

除了曾老九本人,还有谁?

相比于大哥的一根筋,曾国荃的脑壳不是太够用。刚刚攻克安庆,这让他尝到了吃便宜饭的快感。现在他琢磨的就是,赶紧直捣天京城,长围坐困,搞死不停念顺口溜的洪秀全,立下不世功勋,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