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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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转机(3)

陈启迈见到调令,嗯,彭寿颐?这是个什么东西?左右一打听,才知道彭寿颐是个举人,正在和人打官司呢。当时陈启迈就乐了,给我把彭寿颐逮来,往死里打,打残他……结果霉催的彭寿颐,被打得在牢房里爬都爬不动,就算放出来,也没能力带兵了。

陈启迈截断曾国藩的人才招聘通道,此犹罢了,还对湘军的将领下暗招。湘军中的有名将领毕金科,是塔齐布手下的大将,非常能打,曾国藩对他评价很高,就是担心他心眼不够用。结果这毕金科是真的心眼不够用,很快湘军要遭受一场惨败,史称“樟树大营溃散”。溃散之后毕金科带领他的人马转战饶州一带,让曾国藩稍感放心。

但江西官员很快发现毕金科心眼不够用的缺陷,就故意掐断毕金科的粮草,让毕金科苦不堪言,不得不踏上漫漫讨薪路,每天来上访。然后陈启迈密授机宜,让江西官员对毕金科说:“老毕,我看好你,你如果能攻占景德镇,拖欠你的工资,保证一文不少地补发。”

景德镇那是什么地方呀,那是联结赣、皖、浙三省的交通枢纽,目前被太平军占据。太平军在此布有重兵防御,岂是能轻易打下来的?可是毕金科走投无路,就一狠心一咬牙,冒死一试。试的结果是全军覆没,统统被太平军打死了。

江西官坑死毕金科,让曾国藩悲愤交加。从此他再也不肯原谅江西官。三年后湘军攻占景德镇,曾国藩亲自赶去,替毕金科主持了一场迟来的追悼会,并亲写碑文,曰:“人心之贼,一矢或伤,内畏媢嫉,外逼强寇,进退靡依,忍尤丛诟,郁极思伸,矫首舐天。徒飞无翼,或坠于渊。渊则有底,愤则无已……”意思是:“老毕老毕你好惨,江西官员不要脸。内外交攻夹板气,是死是活没人管。撇家舍业报君国,还被骂作不要脸。真想陪你地下眠,枉自悲催忆当年。”

前面说了,缺心眼的老毕被江西官坑死,是在樟树大营溃散之后的事。而樟树大营溃散,是天才军事家石达开的又一杰作。

当时的情形是,石达开发现曾国藩这边已经是力不能支,果断抓住战机,调集各路主力,摆出进攻吉安的架势。霎时间江西官员乱作一团,纷纷要求曾国藩立即摆平太平军,挽救吉安。

这又让曾国藩陷于两难之中,如果往援吉安,太平军却来了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突然抄了南昌老巢,如何是好?如果不往援吉安,倘吉安失陷,湘军又有什么能力保住南昌?

左思右想,曾国藩只能走折中路线,既往援吉安,又要兼顾南昌。于是命老将周凤山率塔齐布的旧部(其中就有毕金科)进驻樟树镇。但区区周凤山,又如何是石达开的对手?顷刻间战况变幻,石达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吉安,然后全军沿赣江北上,直扑樟树镇。可怜塔齐布这支常胜军,被石达开活活打死一千多人,残存下来的哭爹喊娘,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周凤山最惨,他被太平军的一支特工队盯上了,十几个人疾风般追来,要活捉他。周凤山终究是横行沙场的老将,打赢的本事未必有,但比拼逃命,他还是有绝活的。但见他老当益壮,策马如飞,年轻力壮的太平军竟然追他不上。这下子太平军发了狠,穷追不舍,死命不放,双方就在溃败的湘军士兵中狂奔,直冲到南昌,周凤山打马冲入城门,十几名太平军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溃败的湘军蜂拥入城,引发了南昌城中的群体骚乱,吓破胆的人在街上狂呼惨叫,无数人夺门而逃,拥挤在城门前自相踏践,活活踩死不知多少人。

曾国藩当时就傻了眼,感觉这次是真的没戏了。

7.你是大哥的树洞

樟树大营溃败,曾国藩是真的没戏了。他被太平军重重围困,身边就一个近视眼李元度,豪情万丈地趴在墙壁上寻找门在哪里。曾国藩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湖北和湖南求援。但信使行至途中,统统被太平军抓获,信件被收缴并公示,这决定了曾国藩的灭亡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也得转。危亡之际,走出一个人来,要拯救曾国藩于绝境末路。

此人是谁?

除了他亲爹,还能是哪个?

曾麟书人在湖南老家,却是两眼瞪着,耳朵竖着,每天紧张地盯着远在江西的大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被视为曾家希望的大儿子,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可不行,他以一个年迈父亲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曾麟书派了儿子曾国华,携带他的亲笔书信,去湖北找胡林翼,要求胡林翼救自己儿子一命。

拯救大宝国藩,由曾麟书发起的运动轰轰烈烈开始了。总计有三支部队参加了这次拯救行动。第一路是胡林翼派了一支三千六百人的队伍,交由有过统兵经验的曾国华带领,杀奔江西。第二路是湖南巡抚骆秉章,派的是老湘营的人马(老湘营与曾国藩有仇,所以这路人马基本上保持远距离游荡状态)。第三路是被朝廷任命为吉安知府的黄冕,他是长沙人,遂回湖南募兵打回江西。曾国藩最小的弟弟曾国荃就参加了这支部队。再后来这支军队归了曾国荃统领,而首战在吉安,所以部队命名为吉字营。

三路人马开入江西,其实也没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至少曾国藩的性命暂时没问题了,于老父亲曾麟书而言,这就意味着一切。

为了曾国藩,曾家已经全家上了战场,这让曾国藩更加痛恨江西巡抚陈启迈。

如果不是陈启迈坑害他,又怎么会拖累得曾家全家上战场?

悲愤的曾国藩,立即写奏折弹劾陈启迈。咸丰帝见奏大悦,传旨,把这个陈启迈革职查办,老曾还得替朕干苦活,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陈启迈被撤了,新派来的江西巡抚叫文俊。文俊一到就拉开场子,摆开架势:“来来来,曾国藩你不是本事大,手眼通天吗?谁搞你你就参谁是吧?今天我就准备搞你了,你有本事再写奏折连我一块参!”

曾国藩仰天长叹,曰:“这还有完没完?”

万般无奈,曾国藩只好找曾国荃诉苦:“弟弟呀,你哥哥我惨呀,好惨好惨呀,我在江西,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了。第一我不能过问民事,否则当地官就跟我没完没了。第二我不能接见官员,所有的江西官都躲着我走。第三我不能联络士绅,任用人才,凡我看中的人才,多半会被丢进大牢打成残废……”就是从这时候起,曾老九曾国荃就成了大哥的树洞,无论曾国藩遇到什么郁闷事,首先是写信给曾国荃哭诉,留下曾国藩家书,传承至今。

末路之际,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罗泽南战死。

罗泽南之死,完全是起悲剧事件。当时罗泽南正在攻击武昌的大东门,久攻不下,正当湘军收兵之际,城门突然开启,冲出来一千多名如狼似虎的太平军,势头极猛,一下子把攻城的湘军冲散了。罗泽南单人孤马,与部队失散,独行于荒郊野外。正值大雾弥天,对面人影模糊难辨。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群太平军的童子兵,手持鸟铳,向着四面乱打,忽然间看到雾中有个人影,童子兵以枪瞄准,轰的一声,可怜一代博学大儒,就此栽下马来。

隔了好久,才有寻找统帅的湘军找来,发现罗泽南倒在地上,左额淌血,已经是奄奄一息,急忙把他抬回大营。次日,罗泽南不治身亡。有种说法称他临死前还有意识,留下了遗言称:“……乱极更需镇定。”

罗泽南的死,意味着对湘军的又一次致命打击。尽管罗泽南已经不再归属曾国藩了,但湘军的战旗始终在他的头上猎猎飘扬。他死了,标志着湘军这支民间军事武装一个时期的结束。

接下来遇到麻烦的,是近视眼李元度。他遇到麻烦是正常的,但晚了这么久才遇到麻烦,却足以成为他生平引以为傲的资本。虽然战争才不过是刚刚开始,但沙场上的名将骁将纷纷凋落,李元度的价值愈发得以凸显——好歹他可以带兵,能不能看见队伍在哪这个甭管,发号施令的威严已经很专业了。

樟树大营溃散而后,李元度完成了他人生的一次超越,越过鄱阳湖,东略饶州,进军东乡,一路上威风凛凛地挺进。前任平江县令、当时的平江同知林恩源率两千人赶来,与李元度会师,两人联手狂攻赣中重镇抚州。虽然打下来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但大小五十余仗,也足够惊人的了。

看一个近视眼在城下嗷嗷乱叫,镇守抚州的太平军那个气呀,索性来一次大反攻,一把火烧掉了李元度的大营,可怜前平江县令林恩源战死。看不清楚路的李元度就此消失。没过多久,有人报在通往南康的小路上,有一个近视眼正慢慢摸索而来。

李元度竟然活着回来了,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只能用奇迹来解释。虽然他劳师败绩,但近视眼书生血战沙场的动人事迹,从此在湘军中流传。

李元度只以身免,曾国藩更加艰难。说到底,曾国藩落到如此地步,还是因为被咸丰帝摆布得太惨。咸丰虽然以曾国藩为前敌总指挥,却坚决不肯授予他实权,不是钦差,更非督抚,名不正言不顺,就得不到各地官员的配合。

前者,咸丰帝答应曾国藩,可以把浙江的盐运往江西,让曾国藩独家专营,以盐养兵。但这条政策只执行了两个月,浙江就拒绝了曾国藩,让曾国藩无计可施。曾国藩穷极乱伸手,把手伸到广东,被打回来,伸到上海,又被打回来。总之他只能是坐困愁城,夜夜垂泪。

就在这苦不堪言的坚忍之中,长江流域突然发生了诡异的怪事。

8.玩不下去的骗局

咸丰六年八月二十五日,驻防于南京东北一带的清军,突然发现江水中漂有异物,定睛细看,竟尔是不计其数的太平军尸体,其中不乏高级指挥官:“……见有长发尸骸不可数计,由观音门口内漂流出江。内有结连捆缚及身穿黄衣黄褂者。”

清军好困惑,是谁打死了这么多的太平军?四处去打听,却又如何能打听得到?过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弄清楚,原来是太平军自己干的。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天京内乱,多智的东王杨秀清已经被杀死,所部数万人被洪秀全设计埋伏,悉数歼灭。后世有同情太平军的史家,每提及此莫不是扼腕叹息,唉,好端端的,大家一起在天京城玩女人多好,为啥子要自相残杀呢?为啥子哟?

要追究太平军何以自相残杀,实际上是个错误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找到答案。实际上这个问题应该这么问:为啥子不自相残杀呢?为啥子哟?

南京城中的太平军,几乎找不到任何不自相残杀的理由。这个政权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洪秀全的疯人呓语上,他声称自己是耶稣的弟弟,而诡诈的杨秀清,明知这不过是一个癫狂者的妄想,却以此为根基,构造了太平军那庞大诡异的理论体系。这个体系是如此的让人神经错乱,导致了许多后世的史家如堕五里雾中。

洪秀全是耶稣的弟弟——单说太平军政权的这个理论基础,就足以让人火冒三丈,产生一种强烈的杀人冲动:你是耶稣的弟弟,我还是你大爷呢!

理论上来说,这样一个理论认知,是无法构成一个现实政权的。但遇到多智的杨秀清,情形就不一样了。杨秀清发明了一种裹胁的战术,能够让民众逃无可逃地沦为洪、杨的性奴和战士。

如太平军初克武昌,就采用了诡诈的欺骗手法,假称要求武昌居民向他们上贡,上贡者就可以免遭他们的杀戮。以此理由将武昌的男子集中到校场,然后组成队伍拉出城外,再迅速控制城中的女子,强行组建女营。这样一来,女人沦为了太平军手中的性奴和人质,城外的男子同样沦为了人质和战士。如果城外的男子不加入太平军,替他们攻城略地,就杀掉女性家人。同样的,如果女性家人对洪秀全封其为王娘的强暴反抗,被裹胁在太平军中的男性家人,也肯定活不长了。如此一个阴毒的招数,让太平军滚雪球般迅速膨胀。当太平军离开武昌时,裹胁走三十万人口,武昌沦为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