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岁下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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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拉倒吧,当我索爱无度?还不稀罕呢!我是说咱们回一趟包头吧,跟我爸好好说说,他还没见过你呢,也许见了你之后,态度会有转变呢?”

“说得不错,可以试试。”

“跟我一起回去?”

“当然一起,你去哪儿我跟哪儿,女厕所都跟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化作春泥更护花。不过,你先打个电话,是吧?陪着小心,想好词儿。”

多余嘱咐,这方面,她比我有经验,拿起电话就打,她弟弟的妈接的,她甜甜地叫着“阿姨”,她阿姨像是站在她的一边,俩人交谈甚欢,她说:“还是您年轻,就是,您身材多好,不穿靴子可惜了……我都给您买了,您就别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干吗这么客气?颜色也配您……我不穿黑色的,就是给您买的,我穿黑的不好看,我比较喜欢橙色的……”对她阿姨的公关效果显著,估计是连打加踢的给她爸揪了过来,她跟她爸第一句话就是--“你老婆没打你吧?”她知道她爸的软肋在哪儿,她说:“你怎么就那么爱听我妈的?人家那么多年都不理你了,你还给人家打电话!你就不能给我争口气?你知道我讨厌我妈,你干吗还告诉她?你直接跟我说不行……这不就是怕你不同意吗?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我弟弟比猪还笨……你没见过人你怎么知道?人好着呢!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怎么就爱信我妈的?她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是吗?是她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我跟你说,孙嘉树,非常好,非常非常好!还很孝顺,以后对你错不了。他对我姥姥多好,还想结婚之后带着我姥姥过,我姥姥没良心,背后说人坏话,难道你想跟我姥姥学……”挂了电话,她说:“我觉着有门儿。”

“听出来了。”

“他说:‘来就来吧,来了再说。’”

“崇拜你,比我强多了。”

“真的假的?”

“真的,来,为你精尽而亡。”

初七一过,我们各自上了班,江童还要去给她阿姨买靴子,她弟弟的礼物也要备一点。这次去只能坐火车,因为还要给她爸买几瓶二锅头。她爸酒量惊人,喝死我这样的俩没问题,这让我很怵头。她不许我喝,说她自有办法。好,听她的,小命儿交她手上都行。有时感觉,我俩是有些错位,谁是男谁是女都已不重要。

买好了礼物,她跟单位请了假,我也跟老丁打了招呼。老丁很是羡慕我,要我开着他新买的大切去包头。我跟江童商量,她大赞老丁够意思,说包头人拜金都拜疯了,有了大切装门面,再有枕边风一吹,户口本到手十拿九稳。

我们俩就这么安排了,周五的下午我开回了老丁的车,计划明天一早就出发。江童还没下班,我蒸上米饭,正在洗菜,有人敲门,我还以为她忘了带钥匙,嘴里还念叨着“整天大大咧咧,我要是晚点回来,你站大街上?”擦干净手,一开门,江童姥姥站门口。她一脸严肃,可不也算气哼哼,我赶紧赔上笑脸,说:“姥姥,您怎么来了,我们还说过几天去看您呢!来,请进。”“请进”多余说,她已经进来了。我问:“就您一人来的?”

“放心,没带打手。”

“打手?”我心说,“谁打谁还另说呢!”老太太还真行,八十多了,一个人就找来了。以前她闺女来过。我说:“江童还没回来。您还没吃饭吧?我正做着呢,您就在这儿吃吧!”

“放心,不吃你们饭,不用忙活了。来吧,坐下,咱娘俩说说话。”心怀忐忑的屁股刚一接触沙发,她突然问:“说实话,恨老太太吗?”

“哪里有?不可能!您是为江童好,完全理解。”

“真心话?”

“真心话。”

“我要是把童童带走呢?”

“那哪儿行?”

“那个人跟你多大仇,非得要你命?”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你要是突然一天被人打死,童童怎么办?”

“每个人都会突然间死去,不单单是我。”

“这觉得这样算是对童童负责吗?给她的是幸福吗?”

“这要看怎样定义幸福了。我俩在一起就是幸福,不在一起就是不幸福,是她的定义也是我的。”

“长本事了,能说会道。”

“能说会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犯法不是?”

“我犯法了?”

“破坏恋爱自由,详见《大清律》。”

老太太被我逗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得我不知所措,她说:“可能老太太真的落后了,跟不上时代了。”

“您这属于舐犊情深,这种事要是摊在别人身上,您的观点可能就不一样。”

“人老了,糊涂了。”

“您不糊涂,也不老,身体多好。”

“童童去找过我,比以前懂事多了,心眼儿也多了,跟你小子有关系。你是个好孩子,童童说的没错。行了,你们明天不是还要出远门吗?收拾收拾,早点睡!我走了!”说走就走,站起身来就向房门走去。我都蒙了,江童什么时候去的?都跟她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同意了?我劝她留下来吃饭,她执意要走,一点虚情假意的客套也没有,就是这么一个直肠子人。我搀着她胳膊给她送到楼下,她是坐公交车来的,我说:“我送您回去吧!您等我会儿,我上楼拿钥匙去。”

“不用你送,知道你有车,老太太有月票。”

让她坐公交车回去实在是不像话,都八十多岁了,再要强也不行。我拽着她胳膊不让她走,我说:“别动,我现在就上楼,您要跑了,我再给您拽回来,别以为您跑得过我。”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像是来自遥远的过去,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我回头一看,认识,朝思暮想的人,还是那样,戴着墨镜。这次,跑不掉了,也不跑了,就看狗日的枪法了。我看着四周,除了我们三个,一个人也没有,连条狗也看不见。我说:“兄弟,没去甘肃?”

“去了。”

“辛苦了。”

“不辛苦。”

“雇主给你多少钱?”

“十万。”

“我给你二十万。”

“跟钱没关系。”

“跟什么有关系呢?”

“这你问不着。”

“你跟郑海燕什么关系?”

“这,你还问不着。”

“我觉着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借一步说话!”

话也不说,只是举起了手枪,瞄着我。老太太吓得脸色惨白。没等我说话,枪声已响,老太太却捂着胸口。我看了看我自己,打中的不是我?又是一声枪响,我倒退一步,老太太摔倒在地。我看着她,看不到她身上有一点血迹,再看我自己,毫发无伤。我蹲下,我扒开她捂在胸口的手,什么也没有,而她的表情却痛苦得要死,闭着眼,急促地喘着粗气。我抬头看着前方,眼前什么也没有。我慌了手脚,我想打120,可手机却不在身上,我想给她吃点速效救心丸,可我没带,家里也没有,好久没吃了。我摸着她的外衣口袋,除了钥匙和手纸,什么也没有,我冲她大声地喊叫,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口口吐着气,带着积年胃炎的口臭,却一口吸进的气也没有。一条狗向我疯了似的喊叫,像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牵着它的是个身体臃肿的中年妇女。我几乎哀求地对她说:“大姐,有手机吗?帮忙打个电话,老人心脏病,120。”她神情慌张地说她没有,那条狗一边龇牙咧嘴地狂吠一边倒退,它的紧张传染给了她,她的脚步也在倒退。我转身向楼上跑去,一步三蹬地跑回家,拿起手机又拿起车钥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下跑,下楼一看,已围了好几个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都是好人,七嘴八舌地给我出主意,遛狗的大姐也在。有人问我有车吗,我说有,他说:“出了小区往北一拐就有家小医院,一会儿就到。”

“我打了120。”

“什么时候来?”

“半个小时。”

“那也不如你开车快。”

我想去开车,又有人说:“我家有氧气,我给你拿去。”我要和她同去,又有人说:“你快开车去吧,氧气还用你去拿?”我像条咬尾巴的狗样被他们指挥得团团转。还有人说那家小医院根本就不行,顶多给吸个氧气,现在都下班了,有没有大夫还另说呢。120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又问了我一遍地址,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到,他们说二十分钟,还不许我动病人,我问他们可不可以给她吸点氧气,问完了才意识到我问得是多么白痴。接完了电话我又向好心人们转述120对我讲的话,建议我去开车的那位又说:“等等就等等吧。万一出了事,不好说。”我想我该给江童打个电话,可打了电话,怎么说呢?可要是不打,将来想说也说不清了。我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接,感觉有些庆幸,随后一想,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又打了一个,她接了,她还在公交车上,正堵车呢,问我做好饭没,我说还没,她说:“丰泽园的小厨子,我都饿坏了!”

“童,姥姥,出事了。”

“姥姥?出什么事?”

“姥姥心脏病犯了,我叫了救护车,车快到了,姥姥正吃着氧气呢。”

“姥姥跟你在一起?在咱们那儿?”

“她来找我,跟我说了会儿话,说她……”救护车的笛声已传来,越来越近,“说她答应咱们的事了,还说你去找过她……”已经看到车了,所以我说:“先不说了,车来了。到了医院打给你。”

医生动作很麻利,如同演习一般,转眼的工夫就给老太太抬到了车上。我还问:“大夫,老人怎么样?严重吗?”答案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不知道”。我问他们送什么医院,他们说阜外医院。我想了想,去开车了,到了车跟前一看,挡风玻璃上喷了三个字--“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