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岁下的雪
26711000000038

第38章

说完了郭小军又说大可。我哥说:“以前,就好个嫚儿,现在好了,连个孩子生不出来。去青岛花了好几万,弄了个试管婴儿。”

“不能吧?不就才三十出头吗?”

“溜冰溜的。”

“我操!”

“以前一百八十多斤,又高又壮。现在,一百二十斤。瘦得腮都嘬进去了。”

“还吸吗?”

“谁知道呢?家里有钱,造吧!不说上亿吧,几千万是有。”

“开着厂子,给海尔加工配件。在北京,这种事可能不多见,青岛,现在在吸毒界,名扬四海。好多北京的都跑青岛来吸毒,吸毒者的天堂。不瞒你说,我也吸过。我身体不行,断了腿之后,身体就虚了,一吸上就打吊瓶,身体受不了,不吸了,再吸吸死了。”

“不可否认,快感是一种幸福,可幸福是有高下之分的。愈简单,愈堕落。”

“土包子,有点钱,不知道怎么烧包了,哪儿还懂什么哲学?”

那天聊起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冯哲,林聪说:“不知道郭小军怎么就跟他认识了。现在郭小军了不得,胶县城的人没他不认识的。”

“他俩高中同学。”

“我说呢。我跟他不熟,也不是一个班,赵国华还揍他来着,给他打哭了,是吧?郭小军给他带我那儿去了,说了半天我才想起来。吸毒吸的,记忆力衰退。”

“平常人的脑子是白的,吸毒者的脑子是黑的。”

“是吧?再不碰了!咱以前也没跟他交往过,上学的时候看着挺老实的,现在在劳动局。来了之后往那儿一坐,挺老实的,还戴个眼镜。给他们一人叫了一小姐,开始还不好意思。两杯酒下肚,再一看,找不着人了。给那嫚儿摁了沙发上,衣裳都扒了,跟狗似的舔开了!奶子上抹了蜜了!郭小军都看傻了!我×!我端着杯子,敲着桌子叫他,爱谁谁!我×,放炮都听不见,地震了都不带挪窝的。”

说着说着又说起郑海生,林聪说:“我觉着吧,郑海生要死的时候,有点活明白的意思。我去看他,拉着我手,就跟你说些小学的事儿,初中和初中往后的一句不提。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跟我说对不起,还说别让我记恨他。”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记恨什么记恨?”我哥说。

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问林聪:“是这样吗?”

“不是。满街乱为什么干掉小马?他知道我心里恨得要死,恨不得亲手弄死小马,这不就是会做人吗?”

“郑海生没说起吴小笛?”

“猜猜!”

“说了。”

他竖起大拇指,说:“问我,跟他说了。吴小笛后来学习不是太好,后来考了青岛大学一专科,郑海生死那年,她刚去劳动局,还实习呢,后来就留下了,有门子有关系,这还不好说?跟那个那个冯哲同事。去年,我们还一块吃饭呢,开个小红车,漂亮。郭小军也在,还说呢,‘这是我梦中情人!’真服了小军了,×……”

那天的饭菜有滋有味,而心情却打翻了五味瓶。回了医院,我爸又说:“人家大聪孩子都有了,你什么时候能带你媳妇回来叫俺见见?”我说:“回去我就办这事儿,到时候你把户口本寄给我,我好去登记结婚。”我爸又当我哄他玩,我可没这心情,本来我还想见孟欣一面的,可现在,却觉得她嫁的人就是我曾经的同学,只是不记得他的名字,若是见到,定会认出,就像认出郭小军和冯哲般自然。

第二天一早就接了江童的电话,她说她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我问:“梦到我死了?”她说:“我梦到你上了战场。”

“本来嘛,世界是一片辽阔的战场,人生是到处扎寨安营;莫学那听人驱策的哑畜,做一个威武善战的英雄!”

“嗨,你这人真行!我都急哭了,你还……”

“你做这个梦是因为我跟你讲过。”

“这个不一样了,我梦到有个人趴在草丛里,在你背后,我大声喊你,可你就是听不见,结果……”

“结果死了!对吧?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五迷三道的。”

“闭嘴!你去找郑海燕了吗?”

“还没去呢。”

“你别去了,好吗?”

“因为你的第六感?”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我跟你说,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信吗……我就知道你不信,爱信不信,用得着你信?”我听声音像是哭了。她离婚之后像是换了个人,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掉眼泪。我说:“我找她的原因你是知道的。你也不想我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吧?”

“那我们就离开北京,去贵州,去云南,去广西。躲得远远的,还不行吗?”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不想像只老鼠似的被人追来追去追着玩,我想和你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你这样不是给她送上门了吗?”

“放心吧,我有分寸。”

“你不找她,她就不会找到你。”

“妇人之见!铁了心要我的命,迟早的事。”

“多活一天不好吗?”

“你是知道的,我不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好吧!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我就是害怕,你知道吧?”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或许我真的不知道,轻视或低估了她。她又说她想回到过去,这让我难免有些反感,不是跟她说过吗?时间的河流淌过的,无物驻留。

我哥也不想我去,本是说好的,又反复,这叫反复小人。他只好开着他公司的小面带我到了郑海燕家的楼下。他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住这儿。”废话真多,他还要和我一起上去,令我更加反感。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圆圆的小脸,一双大眼睛羞怯地闪动,个头比孙晓荷稍小一些。我问:“小妹妹,你妈在家吗?”

“你是谁呀?”带着奶味儿,是个胆小的孩子。还没等我回答,一个女人出现在她身后,用浓浓胶东味儿的普通话训斥道:“谁让你开门的?跟你说了多少回了?”

我问:“郑姐吧?”

“你是?”上下打量,从我的脸看到我手中的水果。

果然不难看,脸型有些像郑海生,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妩媚,只是个子高了些,给人五大三粗的感觉。我说:“您应该认得我,虽然咱们从没见过面。”

“你到底是谁?”又从我手中的水果看到我的脸。

“郑海生的同学,孙嘉树。”说话时,我始终保持微笑,我确信她不是自以为胜算在握的,我要的是友善的、亲切的,就像是去看望刘长年他妈,而开门的却是他姐姐。

她强装镇定,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谈谈。”

她把我让进客厅。家里就她娘儿俩。家里装修得不错,房子也够大,墙上还贴着壁纸,蓝色的番莲花,凹凸有质,便宜不了。一米见方的背投,老丁家也有一个,还不是最贵的时间买的,一万多。真皮的沙发、红木的茶几、景泰蓝的落地灯,处处彰显着财大气粗,只是墙角的发财树渐已枯黄,肥大的叶子所剩无几。她把孩子关到孩子的卧室里,请我落座,问我喝水不,我说不喝,她知趣地点点头。她和我面对面地坐在单座沙发上,中间隔着茶几。她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看样子不像个恶人。我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见见郑姐。以前好多事情和好多话都是通过别人的嘴巴传来传去,连郑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彼此难免有些误解。”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只当是个机会。”

“你完全没必要来的。”

“看来,我们是缺乏了解。你一心想要我的命,却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说话要负责任。”这才看出大姐的风范。

“只有缺乏智慧和真诚,才需要衙门的帮忙。首先,为当年打了郑海生一事向你道歉,”我站起身来,给她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看她不动声色,我又说:“我想,咱们之间的过节儿应该结束了。”

“是,是结束了,早结束了。”

“看来是我多虑了。”她还是不说话,我只好接着说:“那么,我问您几个问题,不介意吧?”

“问问看。”

“给我送郑海生课本和日记的人,您认识吗?”

“你的口气像警察,我可太熟悉了。”

“送我课本和日记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呢?”

“你在等我给你赔礼道歉,是吗?正是因为在那之后,我没有回来,所以你又一次派出了你的人,而这一次的目的却大不相同了。”

“带录音笔了?”

我翻出我身上所有的兜儿给她看,我问:“你不会是认为我把它绑在肋骨上了吧?”

她难得一见地笑了笑,说:“不是没可能。”

“你想搜我的身?”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请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