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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出游(2)

喝着淙淙的泉水,品着松果酿的松醉酒,吟咏思念蘘荷的诗篇,歌唱采野菱的小曲,更听到远处传来呜呜牧笛,小渔船上的渔民互相应答,这一切使人陡然生起无忧无虑的心态。周身轻灵,两腿生风。

(明)高濂《遵生八笺》

乘露剖莲采藕

莲米的味美,美在清晨,水汽夜浮,这时正足。若等到日出露散,鲜美的味道就要减半。当晚住宿在岳王祠旁边,湖莲最多,早晨起来剖剥莲房,饱吃一顿。

藕以出水的最好,绿色的最美。绕西子湖游一圈,引起我渴望到山中的夙愿。欣赏美景的趣味,并不亚于吃到甘美的食物。何况莲中通外直,藕高洁出污泥不染,这正是高雅人士的情怀,怎么能够天天吃这些美味呢?

(明)高濂《遵生八笺》

步山径

山深幽境,真趣颇多。当残春初交之时,步入林峦。松林交映,遐观远眺,曲径通幽。野花隐隐生香,而气味恬淡,非檀麝之香浓郁;山禽关关弄舌,而清韵娴雅,非笙簧之声那么机巧。此皆造化的机妙,娱目悦心,静赏无厌。

偶尔带一张古琴,在松阴石上抚一二首雅调,便生幻境,宛若是画中人一般。远处传来山村茅屋旁中午的鸡鸣声,伐木的叮叮声,樵夫以山歌互答的声音。

满山游遍,好像离开红尘很远了。这里没有竞争,只要自己脚力所能到的地方,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房舍,又何必与尘俗恶世计较区区小事呢?

(明)高濂《遵生八笺》

空亭赏月鸣琴

夏天去山上的亭子里赏月,暑气随着夕阳西沉,南风习习生凉,极目远看,月亮照着郁郁的山峰,两湖隐约可见,哪里来的钟磬声呢?

抱月弹琴,响遏天上的流云。一曲《秋鸿出塞》,意境高远;一曲《石上流泉》,人清幽流畅。《风雷引》,可避炎热;《广寒游》,可生清冷。

山居的吟唱使人欢乐,楚梦的曲调令人悲哀,奏出的《梅花》曲寒气遍彻人间。啊!怎能像元亮那样弹奏没有弦的琴,在人间能像俞伯牙那样寻找到钟子期这样的知音?这些才是人间的绝响。

(明)高濂《遵生八笺》

晴观湖面流虹

湖山下过雨之后,夕阳烘烤着残云,山峦上薄雾浮动,树林里铺着翠绿的湿青苔。天晴后鸥鹭欢乐地飞舞,翻动荷叶的凉风,拂动着人们的衣衫。

猛然抬头,看见长虹跨越在天上,五彩鲜明。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彩虹的影子,波光浮动,像是蛟龙从深潭中腾起,上下晃荡,水天交映。深色的电光在流动,阳光照射,蒸气形成彩霞,好像要与太阳的余晖争光彩。

斜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一切,景趣高远,好像自己的呼吸与大自然水天交融,在一起吞吐,有如三国时丰城剑气上冲,紫气常在斗牛间,高雅的人剖石见玉一般。

(明)高濂《遵生八笺》

观湖上风雨欲来

山阁五六月间,一阵风过,使人生出寒意。溪云欲起,山色忽阴忽晴,湖光乍开乍合。浓云影日,乌云飘过的地方一块一块生出阴影。云走若飞,开合很快。静静品味这种景色,可以忘却饥饿。

顷刻间,山风呼啸,倾盆大雨充满了天地,湖水骇然掀起惊涛骇浪,湖中的烟雾犹如泼墨山水,看起来令人心飞神动,简直是一种奇观!云气升腾卷起云雨,湖水奔跳,浪头卷起比人还高,浪花喷射暴发,自下而上,过一会就平静了。

对着这水天一色的景致,恍惚坐在天地鸿蒙混沌之中,看见空中楼阁飞动,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忽然又想到上古时期,一切都是那么原始、简朴无华,就像这雨中世界。要知道宇宙间的增减都是空幻,为何又执著地抱着念根,不向“无所在”中求解脱?

(明)高濂《遵生八笺》

秋赏桂花

桂花最盛的地方是南山龙井,那里的地名叫满家巷。桂花林像道道城墙,排排梳篦。这里的乡民都以卖桂花为业,畅销省内外。

秋季登程入山看花,几里外便闻到馥郁的清香。进入桂树林间的小路,只见像珍珠一样的花瓣占满了玉树,香气填满了空山,快赏幽深,恍惚进入了灵鹫山的金栗世界。

此时,在龙井取水煮茶,又得僧人献上山野风味的新鲜蔬菜,对着神仙般的朋友开怀畅饮,使人五脏六腑都变得芬芳馥郁。回来时还携带几枝,心清神逸地放在书斋案几和床旁伴寝,而梦中的我还留恋在花的仙境中。

过去传说桂生长在月亮中,真的吗?什么时候它在广寒宫中扎了根?肯定是借云梯上天而后才回来的,否则怎么会被窃到人世间呢?真奇怪啊!

(明)高濂《遵生八笺》

秋听落雁

秋风雁来,只有那些水草空阔处才能成为雁栖息的地方。湖上三塔基处,草丰沙阔,雁多鸣叫着欢集在此,作为它们解散队形休息的地方。

夜里划船去静坐观赏,时时听得雁群争栖竞啄的声音。鸟影翻动了湖上的雾气,宿水眠云,声凄夜月,基畔呖呖潦潦,秋声满耳,听后使人黯然神伤。

不觉一夜西风,山头树冷浮红,湖岸的寒露变为白色。这种声音并不悦耳,只有幽赏的人才能产生共鸣。假若你是听到鸡鸣而舞,听到杜鹃的声音而感到时令变化的人,说明你是世界上的有心人,而我却不是。

(明)高濂《遵生八笺》

秋时赏红树

西泠在西湖的西面,桥侧是唐一庵公墓,中有枫柏几株,秋天一到这里是霜红雾紫,点缀成林,影醉夕阳,鲜艳夺目。

这时驾着小船,扶着尊长去登桥吟赏,咏出几句好诗,取出口袋中随身携带的红叶彩笺写上,临风投掷于溪水,任其随风漂流,不知道会漂泊到何处,让人幽情耿耿。

更在月夜相对,露水打湿了新染的红叶,对着早晨的烟雾凝望,明丽的霞光,鲜艳的朝阳,已经是超过了二月的春花。西风吹来,一片落叶飞到杯前,好教人怜悯这西泠秋色。

(明)高濂《遵生八笺》

峰顶观云海

北高峰为湖山第一高,到最高峰四顾环眺,目及数里。左看澄湖,好像打开的一个大梳妆台,又像一张金色的大饼,晶莹闪光;右面俯瞰江波,像一根弯曲的线样的银河,玉龙盘曲。前后城郭房舍、庐居,郊外的原野村落,渺如图画,鱼鳞样层层排列,黑白点点,真壮观啊!这是眼中看见的一切!

太阳已将西沉,海云东起,恍惚云间小雨迷蒙,朝烟飞扬而过,有时又缓缓地回旋曲折。层层叠叠,横截半空,混乱而又无边无际,四面原野晚山,浮浮迷蒙。

这里好像已离地千尺,离开人世数里之遥,好像脚底蹑着天风,不知家在何处。人的生命就像短暂的过客,本是无牵无挂,可为什么要忍受尘世间的各种束缚,不多一点红尘外的遐想呢?

(明)高濂《遵生八笺》

登高观日出

游保俶塔的人很少登上最高一层。能登完七层,四面环望,精神就会为之一爽。初秋时,夜宿僧房,睡至五更时起床,登上顶层,东望海中的日出,紫雾氤氲,金色的彩霞漂荡,满天光彩,犹如万丈彩练横空。

红日滚动的车轮,彩云的变幻,有的宛若虎豹超骧,鸾鹤飞舞,五色鲜艳,过目改观,瞬息幻变,变化万状。一瞬间,阳光映红千山,金色的太阳在海中沐浴,闪烁荧煌,像一面火红的镜子浮在空中,朦胧辉映,丹焰炯炯弥天,流光赫赫动地。

此时,空中只有启明星在东方,一颗晶莹的丸子灿烂闪光,众星都隐起来了,不敢出来争艳。久久地望,使我目乱神骇,陡然狂呼,声音响彻天外。

忽听报晓的鸡鸣叫,树上的宿鸟开始喧哗,大地云开,露华影白。回顾城市嚣尘,万籁滚滚生动,空中新凉逼人,周身充满了寒意,不能再留下。下塔后闭息敛神,眼中仍然是一片云霞炫彩。

(明)高濂《遵生八笺》

秋夜观潮

浙江潮汛,人们多在八月份的白天观赏,很少有人知道晚上观赏的。我过去曾在寺庙焚香修炼,点燃塔灯,见午夜的月色横空,江波静寂,悠悠逝水,吞着月光,自然形成一段奇景。

一会儿,风色陡然变寒,海门潮涌,在月光下变成银涛滚滚,光彩摇动如喷雪,云彩在白色的岸边移动,浪涛卷起轰隆隆的雷声,白练随风曲曲折折奔腾飞舞,气势如同山岳大吼,使人毛发几乎要竖立起来了。

古人说:“十万军声半夜潮。”这下我相信了,真让人触目惊心。因忆起过去的浪游,身随水天漂泊,随潮逐浪,不知作了多少次泛泛中人。

此时沉思,才感到名利二字误我不浅。遥望浪中数点浮影,都是南来北往的舟楫。悲夫二字,搬弄人间千古,从未有英雄破除,尽为名利沉酣于宦海风波,还不允许人家去唤醒。

(明)高濂《遵生八笺》

策杖林园访菊

菊花,是花中的隐逸者,只有隐居中的高人、山人之家才能欣赏。所以,并不多见,看到的也少有丰富美丽的。

秋天,扶着手杖,遍访城市林园、偏僻的山村,带着茗品,去访问花的主人,在一起谈论花的典故。或评论花品,或研究栽培艺术,或赋诗相酬,举杯相劝,月下把盏,烧灯醉花,宾主欢聚,不忍离别。暮去朝来,不厌过往频繁,这是多么欢乐的兴致?此时,东篱之下菊花盛开,千古南山悠然可见,多么高尚的风范隐德,可惜不见了陶渊明!

(明)高濂《遵生八笺》

乘舟风雨听芦

秋天的风雨怜人,而芦苇的声音更是凄凉悲黯。我从河桥望芦,到处一碧无际,回到故居,每当怀念时,便会激动不已。

武林唯有独山王江泾百脚村的芦最多,时遇风雨连绵,能够独自乘舟卧听,秋声远近,瑟瑟离离,芦苇萧森,苍苍簌簌,或雁落哑哑,或鹭飞濯濯,风逢逢而雨沥沥,耳沙沙而心于于,寄兴幽深,放怀闲逸,舟中之人,敢说不是第一个脱离红尘的罗汉呢?能避嚣烟而甘于寂寥的人,应当这样来降伏自己的心怀。

(明)高濂《遵生八笺》

冬湖泛舟

西湖的水不到极冷时不结冰,所结的冰也不坚固。当湖面全被冰布满时,天气初晴,朝阳闪烁,湖面的水看上去如珍珠一般,点点浮泛。

这时划着小舟,敲打冰块划游,观看从水面上打开的一条水路,简直就是一条长蛇随着小舟的行进在蜿蜒奔走。被撞破碎的冰块,片片晶莹堆叠在旁。

我家的仆人善于敲击冰块,敲打铿然有声,百步之外都能听见,其声恍若流星。或者用船冲击使之破碎,片片飞雪犹如玉屑在舞,使人极其痛快。

可能与一般人的兴致不一样,我不禁敲击船舷唱起歌来,兴奋地举杯,顿觉怀里抱满了阳春和白雪二位知音,忘掉了冰湖雪岸的严寒。听说过去有不要涉足春天冰水的告诫,但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哪里用得着以涉冰水为戒呢?

(明)高濂《遵生八笺》

山顶望江雪

三茅是郡城内山之高处,襟带江湖,为欣赏风景的最佳位置。此时,正遇积雪初晴,稀疏的树林开阔爽朗,江天一片,漠漠寒烟,山中迂回着重重雪色。

江帆片片,风送渔船在江上穿梭。村树几家,影寒玉瓦。山径上有人走过的痕迹,板桥客路,车翻缟带。樵夫在冰冻的丘壑里歌唱,钓鱼的人披着蓑衣。极目远望,飞鸟入云,顿感远怀无际。恰获僧人用雪水煮的茶,村酒浮香,座旁有几树梅花,不禁助兴清赏。

(明)高濂《遵生八笺》

幽处赏雪

往年因雪霁偶入西溪,不料发现了这世外佳景。太阳虽已出来,雪还未消融,竹上仍有积雪,犹如在低地上睡眠。山头白雪皑皑,如排排白。

风吹着雪花四处飘舞,迎着马的嘶鸣声,落到地上凝成冰块,沾在衣上将衣打湿,使人遥想起梅花开了千万树,片片飞花使人眼花缭乱。

自从我远道而来,踩破了瑶街十里路,生平让我欢快的景色不多,因此怀念雪山上的苦苦前行。美妙的结果要靠忍受才能获得,而我却只是顶风冒雪一会儿,便想拥着火炉畅饮了。噫,快乐得很啊!虽不能用幽冷来养心,也应当用清寒来炼骨。

(明)高濂《遵生八笺》

山窗听雪敲竹

下雪时能听到声音,但这个声音也只有在竹林里听起来最雅。寒夜时在山间房舍的窗下,听到雪声洒在窗外的竹林里,其声音淅淅沥沥,萧萧落下,连绵不断,翩翩飘下,瑟瑟有声,音韵是那样悠然,使我感到逸然清雅。

一股旋转的寒风骤然压来,只听得一声折断竹子的声音,使我盖着寒毡仍觉冷气突增。我暗暗想到,那些在豪华住宅里的人们,正欢声笑语,笙歌不断,纸醉金迷,如果突然听到这种声音,未必能欢喜得起来。

(明)高濂《遵生八笺》

雪霁策蹇寻梅

国画中有“春郊走马”、“秋溪把钓”、“策蹇寻梅”等题材,画中人物一般都穿红色的衣服,难道真的没有这样打扮的吗?

要想装点景象,就得与时相宜,有超然出俗之趣。而且,穿红衣服旅游也非寻常游客,所以,在三冬披红毡衫,裹以毡笠,跨一头黑驴,由童子搀扶着去踏雪溪山,寻梅林壑。

忽然,看见数株梅花,便想在梅花树下席地而坐,开怀畅饮,沉醉酣然。梅香扑袂,身为花中之我,也忘记了花是我眼中的景色。但寻梅之蹇,扣角之犊,离开长安车子的喧哗,哪有什么世事炎凉的感觉?即使为众人嗤笑,但终究能幸免于覆辙。

(明)高濂《遵生八笺》

雪后高楼观晚炊

满城都积着雪,所有房屋的瓦上都铺上了银色,像鱼鳞甲一样高高低低,到处都像堆满了玉。这时登上高楼,极目远望,眼睛所触之处没有一点杂色,大地变成了一片洁白。

到了傍晚做晚饭的时候,千家万户的房顶上冒出青烟,缕缕升起,就好像在一张洁白的大纸上用黑色的笔画了一些黑线条。这幽雅的情景妙不可言,使我冷眼为之一快。恐怕这奇妙的情景也未必有第二个人知道。

(明)高濂《遵生八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