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老乡聚会,裴薇真的独自一人,如约而至。
饭桌上,漂亮的她表现得落落大方,优雅迷人。大部分在场的男性老乡均为之心猿意马,动不动就有胆大的做小动作,暗地找我要她的电话号码。裴薇杀伤力太强,一不小心,全面撼动了苏童在老乡们心中女神的地位。
今晚的苏童女神发挥明显大失水准,总是一副落寞神情,对谁都爱理不理,笑容缺缺,更是毫无兴致与民同乐。因为,晏弋没有来。
她心有不甘地问我,是不是我也约了晏弋,所以才拒绝她。我小酒一喝,嘴巴可利索了,还反过来开导她,需要我们女人低声下气,三请四请的男人,要他何用!
要我约晏弋?我不躲着他已经算不错了。罢了,初吻乃身外之物,想来身子还在,初吻嘛,让它随那夜晚风,泯灭人间吧。
青青悠悠都说,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看得开。所以才社交障碍十几年,如今依然健在,既没疯也没傻,身体着实安康。
只可惜,没哪个男生找女朋友要求是如此,一要看得开,二要身体健康。
苏童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我的话而变好,而且她一定信奉“酒后吐真言”一说,非不顾形象地追着我问,问我是不是很喜欢晏弋?晏弋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如果坦白,这实在是一段很长很复杂的解释,但又扛不住女神咄咄逼问,只好半真半假地敷衍她:“我是挺喜欢他的,他应该不喜欢我吧。”
“他不喜欢你,为什么一起上自习上得好好的,他又不来了?还拒绝了我,连做普通朋友的机会也不给我。”
好在大家都玩开了,到处串桌,喝酒聊天,我们周围没啥外人。不然,女神此刻这凄凉怨妇的模样,得心疼碎多少英雄男儿心啊!
夺过女神又举起的酒杯,我绞尽脑汁这样安慰她:“傻瓜都知道,男女之间不存在单纯的友谊,做不成普通朋友。他这么说,也算是对你负责吧。”
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她痛处,女神闻言竟潸然泪下,声讨我似的道:“可他清清楚楚告诉我,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呃,我说过,最怕触及别人的内心世界。好了吧,搬起石头,结结实实砸自己的脚上了!
我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喝口酒,默默地转过身,决定一个人冷静冷静。发现原本坐在身旁的裴薇不见了,举目四望也没她身影,大概出去了吧。
正想着,她从门口走进来,笑眯眯地将亮着的手机递给我:“顾迅,我男朋友。记得吗?理科尖子班班长。”
记得,当然记得。不仅如此,我还记得他很多很多。只是,我不明白裴薇现在的一言一行。
裴薇又把手机朝我这里递了递:“他听说以前老同学请我吃饭,想和你说两句话。”
纵使挖空心思,我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当下和顾迅通话。我怂,我不敢:“不,不用了吧。我们又不认识。”
“没事,他以为我喝多了,担心我。我怎么说他都不信,你帮我做做证。”
裴薇干脆直接把手机塞我手里,自个坐回原位,见女神在哭,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顿时,喧闹人群离我远去,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手机那头的顾迅。我明白,只要拿起手机,就能实现许了整整四年的愿望。可究竟是惊喜来得太突然,还是我尚且没有准备好,这当下,我只想临阵脱逃,指尖颤抖,提不起一丁点勇气。
踌躇间,我居然不由自主想到不久之前,晏弋曾面带嘲讽笑容对我说,“你想追我,现在连句话也不敢说,怎么追?”
没来由地心难服气,不服气被晏弋瞧不起。我怎么不敢说,我现在马上说。
我举起手机奔出嘈杂的餐厅,站在路灯下,深深吸口气:“顾迅你好,我是冉夏凉。”
“哎,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不敢和我说话呢。”
听得出他在跟我开玩笑,可我仍旧没出息地惊着一下。更多是开心和激动,仿佛他此时站在我面前,熟悉的面孔,久违的声音,还有他的笑,最耀眼闪亮,最温柔不过。
感觉有些晕,我靠上电线杆:“我,我,里面太吵了,我走到外面接的电话,所以,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看来,你们玩得很开心。薇薇没事吧,她酒量不太好,麻烦你帮我看着她点。”
他只给了我两句话的时间,裴薇便回到我们对话的主题。我都来不及怅然若失,已经不自觉地回答他道:“她很好,你放心。吃完饭以后,我会送她回学校。”
“嗯,好,谢谢你,冉……你们两个女生记得要打车,注意安全。”
唉,他连我的名字也记不住,所有的礼貌和关心,仅仅出于对裴薇宠爱而已,我太自作多情了。人一清醒理智,就会不再为自己悲悯感伤,我赶忙答应,挂断电话。
顾迅和裴薇很恩爱,我是不是该选择放弃?是不是该把这个意外的开始,作为暗恋的结束?
我真的不知道。
青青悠悠还说,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穿。尤其是对顾迅,盲目崇拜,搞得像这大千世界,非他不可,不然没法儿去爱一样。干吗要看穿?看得穿的人都不需要爱情,比如庙里的老和尚和小和尚,所以他们的生活只能围着从前有座的山,山里有个庙打转。
“冉夏凉,冉夏凉,冉夏凉……”
我纠结得无以复加,无暇其他,走回餐厅门口,才恍惚听见后面似乎有人喊我,应该喊了很多声,嗓子都劈了。
一回头,潘岳朗脚步匆忙地从远处走来,后面跟着慢悠悠的晏弋。一快一慢,一瘦一壮,形成鲜明对比。
等他们走近,我好奇不已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苏童喝醉了,给他打电话,非让他来,不来,等到天亮为止。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潘岳朗都急得火烧眉毛,只差上蹿下跳了,口中的“他”,还悠悠哉哉,好像与此完全无关似的。
晏弋淡睨我一眼,苛责般问我道:“你又喝酒了?”
没错,可醉的人不是我啊!
我点着头,招呼他们:“进去吧,她在包间里。”
话音未落,平地一股黑色劲风起,潘岳朗嗖地飞进餐厅。我都看傻眼了,真是爱有多深,人有多快啊!如此看来,晏弋的确不喜欢苏童,他可一点不着急,还有空和我闲聊:“你对苏童说什么了?”
让我想想,“我没说什么呀。就告诉她,我没约你来参加聚会。我还夸你来着,说你是个负责任的人。”他听着明显流露出深表怀疑的神色,我立刻转过脑子,忐忑地问,“她该不会跟你说了什么吧?”
晏弋慢慢点头,脸上好像还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秋水无波地道:“她说,你喜欢我,不可能和我做普通朋友。”
这……这……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啊!
我赶紧撇清关系:“呵呵,她的主观臆断,不可信,不可信。”
他不跟我争辩,也不理我的赔笑,甚为好心地提醒我:“冉夏凉,愿赌服输,你别忘了要无条件帮我做件事哦。”
一吻之耻,一输之辱,忘不了!我嘴硬,忘不了也不说出口,义愤填膺地瞪着他。
“晏弋,你们快过来啊!”
潘岳朗站包间门口一喊,我收起怒目,丢下晏弋,先奔过去。走进包间,但见眼前一幕,我彻底傻了。
所有人都围着杯盘狼藉的餐桌,不敢说话,不敢上前。而餐桌边坐着的两位美女互相依偎,手持酒杯,正掩面而泣。苏童哽咽着,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裴薇喃喃道,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我好想他……
哭哭嚷嚷,惺惺相惜的俩人又举杯喊干,同时一饮而尽。再各自为对方斟酒一杯,继续诉苦抱怨,循环往复。
要是段悠悠在场,一定会给她俩一人一大耳光,骂她们没骨气,没了男人跟不能活一样。
我不同,早知道她们会抱在一起哭,我也进来顺便哭一嗓子,哀悼暗恋情伤了。独哭哭,不如众哭哭!
我一来,大家都集体转头看我,像在问我该怎么办。是啊,一个美女是我带来的,一个美女整晚只和我说话。不问我,问谁!
可我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呀,我又该去问谁,干脆扭头问随后进来的晏弋:“怎么办?”
晏弋比我镇定多了,他先对潘岳朗说:“你送苏童回去,给她舍友打电话下来接她。”又看向我,“她是你那个外国语大学的高中同学吧?我陪你送她回去。”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临场应变能力和超强的判断力,这样都能推测到裴薇是那晚我跟踪的人。
安排妥当,马上行动。苏童喝得烂醉,也分不清谁是谁,潘岳朗轻松地将她拦腰抱在怀里,不费吹灰之力,动作潇洒干净,我觉得他又帅又有安全感。
接着,我把这种赞许崇拜的目光传递给晏弋,暗示他也来个帅气利落的公主抱。结果,他压根儿当没看见,招呼旁人,指挥我道:“大家搭把手,让冉夏凉把她背起来。”
不是吧!我和裴薇虽算不上情敌,可也不是朋友啊!刚从顾迅那里换来心如刀绞,这会儿又让我背她女朋友,我是变形金刚,也该震碎了呀!
算了,谁让人是我请来的,我还动机不纯呢,只有自认倒霉。
饮恨最后睇一眼晏弋,我弯下腰,咬牙对来帮忙的老乡说:“来吧!”
裴薇瘦,我人也不胖。但常年缺乏锻炼,我很快累得满头大汗,脚步蹒跚,直喘粗气,像头老黄牛似的。衬得跟在一旁闲庭信步的晏弋,越发如微服私访的皇帝大人,那叫一个自在,一个悠然,一个置我生死于不顾。
他沉默,不和我说话。我气都不够喘了,根本说不出话。
只有我背上的裴薇一路都在抽抽搭搭,喃喃自语:“我不想一个人上自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去玩。他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为什么不能在我身边陪我?我要是熬不过去了,怎么办?”偶尔,她又像猛然酒醒一样认出我,跟我交心,“冉夏凉,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坚持下去,谈一场只能靠电话、QQ、视频联系的恋爱?”
人,果然是不同的。她要他的爱在心里,也在身边。而我的爱只能深埋自己心底,什么都可以不要。
哎,真贱!
暗里狠狠啐自己一声,我小跳着把滑下去的裴薇往上推了推。她好像又被震醒了,死命勾着我的脖子,开始嚷嚷:“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受不了了,我要马上和他分手!”
“老实点,摔到你,我可不心疼。”我也许是怕被她失手勒死,想也没想,怒气冲冲地吼回去。
她即刻收声,转而变成细细碎碎的抱怨,骚扰我耳朵。我累大发了,受不了她唐僧念经,没头没脑地骂道:“分个屁啊,分!你当谈恋爱是俩人变连体婴,不能在一起就分手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们的爱情。高中三年偷偷摸摸都熬过来了,进了大学要分手!是有多脆弱啊,暂时的分离都经受不起。你前头十几年没有他,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有他疼你爱你,你活得反而不自在了。你自己琢磨琢磨,没道理呀!不准分手,给我老老实实谈,好多人虎视眈眈盯着顾迅呢。你要是和他分了,就等着别人偷笑,自个儿哭吧!”
自顾自说得痛快,我没在意醉醺醺的裴薇有没有听见。她倒是没再唠唠叨叨,呼吸平稳,像睡着了。
“冉夏凉,你也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男朋友的人之一吧?”
沉默很久以至我都忘记他存在的晏弋,冷不防来这么有震撼力、直击人心的一句话。我听得一愣,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眼神淡淡的,淡得都快隐没入忽起的薄雾之中。太模糊,太缥缈,我看不懂。莫名不想欺骗他,也可能顾及背上的裴薇,我说:“以前是,以后可能不会了。”
“真的吗?”他问。
我没回答,回答不了。
打车送裴薇回学校,幸亏在她宿舍楼下遇到她舍友,我们一起把她送回宿舍,安顿好。我再下楼,两腿直打战,控都控制不住。晏弋又不知道哪门子兴起,提议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