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这一幕令我联想到轻倚廊边、红袖娇唤的青楼女子,那一声声喊,一声声唤,酥酥麻麻直钻进人骨头缝里。
我好冷,往后缩一缩,潘岳朗却反而更加激情四射,胸脯甚至还往前拱了一拱。
“你们,在干吗?”
苏童疑惑不解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和潘岳朗俱是一愣,瞧见她和晏弋都好奇地看过来,下意识地审视起自己此刻的姿态。他像强抢民女,我像抵死不从,我们像此处和谐省略三百字……
迅速各归各位,我接茬啃我的课本,潘岳朗则一脸谄媚地问苏童:“你渴不渴?累不累?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苏童微笑拒绝,回身之际,又对我道,“冉夏凉,下周同乡会聚餐,你来吗?”
我点点头,两百的入会费不是白交的。
“你还有认识的老乡吗?一起叫上,人多热闹。”她话音一落,慢挑眉梢,补了句,“如果有男朋友的话,也可以叫上哦。”又嫣然巧笑对向晏弋,殷切地问,“学长,你下周有空吗?一起去吧。”
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们这两个多星期扎堆上自习,难道只是为了好好学习,共同进步吗?个个不都是心怀鬼胎,蠢蠢欲动?
你可以从战略战术上无视我,但你不能从智商上藐视我啊!
我愤愤不平地望向晏弋,你不能答应,答应就是中了她的圈套,让她胜之不武。
晏弋似接收到了我的眼神暗示,清清淡淡地回道:“看吧,如果有时间再说。”
苏童略显失望,勉强笑着说好。
我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恰巧与潘岳朗殷勤热切的目光狭路相逢,他笑出褶子的一张脸上,仿佛在对我呼唤:“盟友亲,带我去吧,带我去吧。”
酒过几巡,那女子醉卧花枕,微露着香肩,红唇轻启……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脑中突然灵光乍闪,随即飞一般冲出教室。
我和裴薇同班三年,说实话并不熟。她是众星捧月的佼佼者,我是不提也罢。我离她最近的一次就是高考成绩排名,我在前她在后,仅一分之差。她没能和顾迅一起去成梦寐以求的大学,却和我来到同一座城市。
各奔东西前的最后一次同学聚会,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她对我说,有空常联系。我那时刚从同学口中辗转得知,顾迅带着她两人独自上路,背着父母完成了一次毕业旅行,既疯狂又令人妒忌。心里正不是滋味,我随口敷衍了事,下定决心要忘记和顾迅有关的一切。
可得不到的偏是最好,纠缠心头,耿耿于怀,我没有办法,任谁也没有办法。
按下早已存入手机里的号码,很快接通,裴薇不掩意外地说:“冉夏凉,难得呀,你居然给我打电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心虚地嘿嘿笑,一时忘记要说什么。好在裴薇并没注意,熟稔地问:“你最近怎么样?学习很忙吗?有空一起吃饭。”
她一提吃饭,我思续回潮,小心翼翼地说道:“是这样,我们学校同乡会下周有个聚会,可以邀请同城的老乡参加。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空,要不要来参加?”
“好啊,具体时间地点你发短信给我吧,到时候我一定来。”
我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利落,显得我自己特别居心叵测,又愣头愣脑地不知该怎么说话了。不经意地一抬眸,瞥见晏弋从教室里走出来,我下意识地背过身,跟做贼似的溜墙角闪躲,捂紧手机,压低音量:“如果你有,有要好的同学也一起带来呀,人多热闹。”
一紧张差点把“男朋友”三个字吐出口,她刚说好,我慌张得都忘了说再见,匆忙挂机。
大功告成,我长长地舒口气转过身,眼前一黑,吓得手脚大张,贴实了墙面。明明眼瞅着往厕所方向去了的晏弋,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流窜到我身后啦!
“冉夏凉,你又做什么坏事呢?”
一年到头做多少件好事你没看见,百年难得偷鸡摸狗两回,反而全被你撞个正着。天理何在啊!
做都做了,我理直气壮地啪啪按手机,打字给他看:“跟高中同学联络感情,不行啊?!”
“行!”他扬声附和,转而又蹙眉不无担忧地摇头,“就怕你图谋不轨,打算做出什么不厚道的事儿。”
我瞪他,与你何干,关你屁事!
再一想他生性记仇,手机里的文字表达变得温和很多:“不能够,我整天除了想着怎么算计……”手太快打错,赶紧删除重新输入,“追求你,没时间想别的。”
他倒会顺水推舟,径直追问:“想到了吗?”
现在想!
好像和潘岳朗结盟以外,也没什么了,我只好如实写道:“我已经和潘岳朗……”忽地两手一空,我抬头,手机已然去到晏弋手中。
他面露愠色,冷冰冰地说:“明天开始,我们不用一起上自习了。”
莫名其妙的家伙,这是为什么啊?
我一表示震惊,他又脸色稍霁,眉舒眼笑:“快六级考试了,我英语不好。你是学英语的,帮我辅导辅导吧。”
喜怒无常的家伙,你的话能信吗?
他挑眉:“怎么,不信?”
那当然。
他把手机还给我,欲盖弥彰地说:“没关系,明天你就知道了。”
可信不可信是其次,我英语学得也不好!
世界上有一类人,你不服不行,晏弋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我再三强调六级不考口语,可他还是固执地把我带到了英语角。
在我看来,英语角绝对是大学校园里最华而不实又做作的存在。一群人凑在一起,挨个问一遍,“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最多再问个听起来很牛的长句,“How many people are there in your family?”之后,大功告成,收工散伙。
因为真正牛气的人,例如段悠悠,不屑于来。真正废柴的人,例如我,懒得来。
陪晏弋象征性地遛了一圈,他也发现到英语角的存在有如鸡肋,便又领着我直奔图书馆。他说手头没有复习资料,去图书馆现借。正值考试周前夕,风水宝地的图书馆没空座,我们无功而返,他又提议随便找间教室自习。
后来,半路上遇到个外国老头,和晏弋好像挺熟。俩人叽里呱啦聊了多久,我就云里雾里等了多久。尽兴聊完,外国老头带着爽朗大笑走远,晏弋告诉我,这是他们院从德国聘请来的老教授。老头建议他毕业后到德国继续深造,亲自给他写推荐信。
晏弋还说,他进校之后就没怎么学过英语,一直在自学德语,确实准备毕业后留德,学习全世界最先进的汽车制造技术。
听完他的话,忽然之间,我变得有些失落。同样是二十来岁,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已经规划好了各自的未来?
顾迅在群里要同学们做见证,用拼命奋斗给裴薇一个幸福快乐的未来。我最好的朋友青青和悠悠,更是以超乎同龄人的成熟独立,开始自力更生。还有我面前的晏弋,目标明确,前途光明。
唯有我,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只会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还自以为活得热血沸腾,有声有色。是不是真的要像歌里唱的那样暗自感叹,我的未来在哪里?而梦想又总是遥不可及。
如果可以和人生对话,我或许只能对它说,对不起,让你过得如此失败。
后来的后来,找了很多教室依然无空座,我木头似的一直默默跟在晏弋后面,他似乎才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俯下身子问我怎么了。我抿着唇,使劲摇头。他居然又提议再去七教看看!
去去去,你去一边吧!
你这是校园半日游吗?你知道从这里到七教,远到我想唱“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了吗?你又知不知道只凭你一句话,我怕露怯,书包里背了多少本字典吗?临时起意,拦路抢劫都不愁没现成的家伙使!
最重要的是,老娘现在没心情!
扛着书包,我哼哧哼哧地掉头就走。他追上来,我抡圆胳膊,把书包甩他脸上。他被砸得够呛,抽着凉气,问我到底怎么了,脾气来得也太突然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你懂吗?我的情怀刚好是当代朦胧诗,我自己都理不清楚,怎么回答你。
最后,难得被负面情绪打败的我,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晏弋抱着我的大书包,一声不吭,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令我一度怀疑,他这是紧迫盯人,怕我想不开,寻死觅活。好吧,那我走啊走,走到了学校东湖边……
找个无人的长椅坐下,我给身处美国的段青青打morning call。一听说我现在身处夜深人静的小湖边,她即将炸毛的声音立刻变得温柔如水。
段青青说,我这种莫名的自我否定,情绪低落,觉得日子了无生趣,主要是因为五行缺爱,过得太空虚。没有一份用爱来制造的快乐,分担的忧愁,填补的生活空白,到我这个已从憧憬发展到渴望爱情的年龄,当然会觉得空虚啦,寂寞啦,冷啦。
所以,她的建议是,趁年轻,找个人爱了吧!
不知道段青青在国外有没有副修人类爱情史,理起爱情的论来,一套一套的。
然后,我又骚扰段悠悠。她更犀利,直接说我是吃饱了撑的。让我别无病呻吟,有空发这些靡靡之音,还不如帮她带国际友人,感受挣钱快感来得实际。
所以,她的建议是,滚回宿舍,闭眼睡觉!
经过她们的一番提点,我心情顿时豁然开朗,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抬头,晏弋还在不远处站着。无缘无故迁怒到他,我有点过意不去,走到他面前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
他把书包还给我,面无表情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谁敢拿书包砸我。”
那有可能是因为你之前没遇到我。
我本来打算写点道歉的话,可惜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黑漆漆的,写小本子上也看不见。这下麻烦了,怎么交流啊?
他也意识到我的困扰:“你是不是想说对不起?”
我使劲点头。
“道歉就不用了。”
他反手掂了掂自己的书包,又瞄眼我怀里的书包,瞄得我毛骨悚然,不由紧了紧手。感情等半天,全是为报仇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没新意的!
“冉夏凉,咱们打个赌好不好?输的人要无条件帮赢的人做一件事。”
朦胧月色中,他笑容神秘,语气诡异。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又迈步拉近与我的距离:“我有办法让你不喝酒,也能开口对我说话。你信不信?”
环境好,气氛佳,莫非这位帅哥打算偷吻我,然后被我甩巴掌,让我大骂一句“流氓”!
还是以身犯险,跳进湖中,然后我站在岸边呼天抢地:“晏弋,你不能死啊!”
又或者,他抬手一指,“看,流星”,然后我马不停蹄地拉起他的手,“快许愿!”
当然也有可能,他偷吻我,我直接一句“流氓”,把他踹下水。他不会游泳一沉到底,我又追悔莫及地喊“晏弋,你不能死”。此刻恰巧流星划过,惊惶无措下,我唯有双手合十,望天许愿:“老天爷你行行好,放过他吧!”
短短数秒,我纵观大局,运筹帷幄,力求决胜于千里之外。抬眼一望,晏弋已经自顾自走出去老远,瞬间击碎我所有推测。
疾步追上拦住他,我不解地皱起眉头。他眉目舒展如画,温和一笑,刚张口想说什么,倏尔长臂一抬,不胜惊喜地道:“流星!”
吼吼,还是被我料中了吧!
偏不上当,大眼不眨地盯着晏弋不放,我都快得意上天了。他似乎并不意外,笑容依旧,手臂忽又直落而下轻揽我肩头,顺势稍用力,便把我带到他身前。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已俯身,吻上我的唇。
猛地想起他刚刚用过的一个句式很适合此刻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谁敢亲我!
脑子蒙了,呼吸仿佛也停滞了。耳边像有火车轰鸣声,我感觉自己的脸也像蒸汽火车一样,又涨又烫,七窍冒烟。
不行,憋不住啦!我想我一定是紧张过度,居然张口想呼吸,完全忘记晏弋的嘴还跟我贴得瓷实。我这大嘴一张,他的唇就不偏不倚地落进来。真的是好像糖果落进来,我差点下意识地又把嘴给闭上,啃了他。
好在晏弋反应快,迅速抽离,也有些发愣,怔怔地与我对看。片刻,他抚上沾着我口水的嘴唇,冷艳又刻薄地对我说:“流氓。”
靠,贼喊捉贼,想反咬我一口吗?
我气得捏紧拳头,再次七窍生烟,杀人的心都有了。但随即又愕然发现,从我现在的位置,不论是原地起脚还是原地起跳,都无法把他或者我自己给弄到湖里,造成他杀或自杀事故。
天哪,别人是猜得中开始,猜不中结局。为什么我是猜得中过程,猜不中步骤啊!
突然,万念俱灰中,一丝曙光劈开阴霾普照我心,我重整旗鼓又昂首挺胸站起来,倨傲地直指晏弋,放声大笑:“哈哈哈,你输啦!”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也微微笑,慢慢道:“到底是谁输了,你想想。”
嗯?Oh, no!
心好痛,万箭穿心,我要回宿舍,没法跟你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