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难道都没有意见吗?”
我诧异地问向其他人,个个面无表情,又好似内心暗潮涌动。裴薇可能在想,只要你不和顾迅住一间,便与我无关。苏童想的可能是,只要晏弋没意见,我有什么资格有意见。潘岳朗瞪我,一定在想都同居过了,还害臊,害不害臊啊!顾迅则实打实的是面无表情,无所谓在不在乎。再看向晏弋,他就对我笑,有点作壁上观的感觉,等着看我一个人揭竿而起的革命,到底能不能大获成功。
“你住哪儿?”
我又问回小陈,他闻言迅速抽出一张房卡忙往兜里塞。我手疾眼快一把抢过来,紧紧攥住,得逞地哈哈笑:“好啦,你和晏弋住一间。我睡觉不老实又打呼噜,睡一觉相当于打场架,一个人睡一间最安全。”拉起旅行箱,冲他们招手,“走啦,看房间去!”
前面大步开路,晏弋忽然追上来我与并肩而行,我还在为化解尴尬险境高兴,口无遮拦地对他说:“你打算劝我服从安排?难道你很想跟我睡一个房间?”
“你多虑了,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高抬贵手,在我那儿打了一个多月的架,也没把我的房间拆了。”
“不客气。”
我顺嘴说完,他微微一笑加快脚步,独留刚悟出他话中深意的我无语望天,内心呻吟。我睡觉极老实,不打呼噜,要不要晚上留个门,你亲自来看看,来看看,看看,看……
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小陈马不停蹄地召集我们,进行第一项旅行内容——看庭外花谢。
酒店是花园式设计,所有房间均设在错落分散的一栋栋三层小洋楼里,我们所有人住的是一号别墅楼。从别墅后门出来,踏上青石小径,绕过青草山坡,路经一片结冰的大湖,走走停停总算来到小陈所谓的“庭外”。
太……太……该怎么形容我眼前的风景呢?是亭台楼榭的风光,是满庭争艳的花开,可为什么开的全是菊花?我没有看错吧,乌泱泱全是菊花!
大家也终于同我保持一致了,都怔愣原地,没一个人愿意迈出第一步。小陈走出来,脸上笑容勉强,万分小心地说:“现在这个季节,该谢的花早谢了,能挺过来的也都谢不掉了。要不,咱们凑合赏赏菊花?菊花台,满地伤嘛,也比较适合各位。那就以情侣为单位,大家自由活动吧。”
风来花腰弯,阵阵清香扑鼻,我突然诗兴大发,缓缓吟道:“峰路转庭满菊花。”
“良人怎奈心如沙。”潘岳朗声情并茂地跟了一句。
我问他:“敢问兄台言何出?”
他摇首叹道:“全因最近有文化。”
你懂我,我懂你,我们执手相看,他泪眼,我哽咽……
“潘岳朗!”
“冉夏凉。”
各自身后响起彼此的名字,我们倏地弹开,转身屁颠颠奔向属于自己的小伙伴。
和晏弋一同慢踱在白花花黄澄澄的菊花丛中,我莫名毛骨悚然,怕再走下去会是生命的终点,赶忙牵着他来到古色古香的凉亭里。跪坐在条椅上,半趴在雕花围栏,露出两只眼睛,我偷偷望向花丛那边的顾迅和裴薇。看不清二人脸上神情,但感觉都比较平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不管怎样,算是个好的开始。
“冉夏凉。”与我反方向坐着的晏弋忽然开口。
“嗯。”我一动不动地应了一声。
“你能稍微重视一下我吗?”
可怜的恳求语气,我忙心虚地缩回身子与他并排坐到一起。他低敛眉目也不看我,我想拉他垂落的手,又胆怯了,细语如丝地说:“对不起,我有时候是不太分得清主次。我保证,保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想顾迅和裴薇。”
他抬眸睨我一眼:“那你想什么?”
我矮身蹲到他跟前,双手托腮仰起头,专心致志盯着他好看的脸,笑眯眯地说:“想你啊,想怎么样才能逗你开心。”
“你开心吗?”晏弋轻轻地问。
“开心呀,我一见到你就想笑,不自觉的那种傻笑,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用力点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拉起自己的藏青色围巾和我的鹅黄色围巾,慢慢地绕在一起打了个结,又拉我的手覆盖在蓝黄交缠的活结上,然后他的手盖上我的手背,他说:“我现在要说的话,你可能听不懂,但是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一下子好庄严郑重的感觉,我不由得肃然起敬,点了点头。
“如果发生某些事,你不能接受,我又暂时无法给你明确解释的时候,你答应我,不要退缩,不要过早放弃。懂吗?”
我迷茫地摇摇头。晏弋的确说中了,我听不懂。没有一个晦涩难懂的字眼儿,可就是听不明白,什么叫发生某些事,什么叫无法解释,什么又叫不要退缩与放弃。
双手交叠摁在他膝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幽深的黑眸,担忧而迫切地问:“晏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可以告诉我,我会使劲地想,直到想明白为止。”
他不答,将加长的蓝黄围巾轻柔缓慢地绕上我脖子。一圈一圈,他的嘴角逐渐扬起美好弧度,像是受围巾的牵引。执着尾角他俯身靠近,将微笑的弧度轻轻印于我唇间。一个简简单单的吻,带着花香,揉着温情,在冬日里折射成光,化为永恒。
“喂喂喂,各位,快来看苏童溜冰!”
潘岳朗惊喜的吆喝声打断我的美梦,我从晏弋的吻中缓缓醒来,他近在我眼前漾漾带笑。还好,还好,他不是梦,不会在我醒来时消失。
依依不舍地离开方才留下遍地旖旎的凉亭,我们跟着潘岳朗,快步来到之前经过的结冰的大湖。果然,脱去厚重外套,穿着条粉色短裙的苏童正脚踩冰刀在湖中滑行,旋转,跳跃,像一只翩翩起舞冰上的粉彩蝴蝶。
“苏童小时候学过花样滑冰,因为一次训练意外,不得已提前结束运动生涯。我敢说,要不是她退役,咱们早拿花滑冬奥金牌了。” 潘岳朗无比自豪,又不遗余力地为我们做起场外解说。
听他一讲,我觉得苏童追求晏弋时,确实怀着一种运动家精神,坚忍不拔,不服输。看得出她很享受滑冰的过程,提前放弃深爱的运动,也一定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顽强不屈的意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着女神精彩的冰上舞蹈,我顿时不想再将她定位成我人生中的仇人。
不做朋友没关系,但也不要是仇人。因为仇人最终是用来遗忘的,我不愿忘了苏童,不会忘,只因晏弋。
周围骤然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我也紧跟着用力拍巴掌,迎接苏童的归来。她由远及近滑至我们面前,旋转定身,面红微喘,细汗淋淋,但绝不影响她散发着活力与生机的绝色美貌。
潘岳朗急忙上前,体贴地为她披上外套,她很自然地将头靠在潘岳朗厚实的胸前调整休息。我们识相地默默转身,纷纷离去。
走回别墅的路上,苏童曼妙的冰上舞姿仍在脑海打转,我不禁又出一个老问题:“晏弋,苏童已经足够完美了,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因为我并不完美吧。”这回他没有开玩笑,而是认真思考之后,给了我以上回答。
并不完美,因为那个女生的自杀与他有关吗?或者因为他需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好久没想起过那个神秘自杀的女生了,好像不去想,不去执着追寻探秘,我和晏弋同样也能越走越近。可他刚才说的会发生某些事,又是什么呢?仅仅是给我打预防针,还是他敏锐察觉到什么?
哎呀,好烦,为什么我不能再聪明一点!为什么!
奔波一路,全程无休,被迫逛了趟菊花园,无意间欣赏到苏童的冰上舞蹈,变成今天唯一的收获和惊喜。晚饭后,大家都疲态尽显,潘岳朗更是哈欠连天,于是各自早早回房休息。
洗完澡,我意外收到裴薇的短信,问我有没有喉宝,苏童嗓子不太舒服。想到小陈是经常出团的导游,应该有随身携带常备药的习惯,我敲响了二楼他和晏弋所住的房间门。顺利拿到喉宝,和晏弋站在门边聊了会儿,互致晚安,我又下到一楼给苏童送药。
房门拉开一道缝,裴薇冷着脸接过药,道声谢谢欲关门。机会难得,我抬手挡了下,诚心实意地说:“裴薇,如果你方便的话,咱俩能谈谈吗?”
她并没有立刻回绝,默了片刻,说等会儿,关上门。约莫半分钟后,她开门走出来。我们来到房间旁边公共区域的两个单人沙发前,各自坐下。她先声夺人,不客气地问,我和她还有什么可谈的。
她表现得太强势,我一瞬想到退缩,转念忆起潘岳朗上午说的话,只得临阵磨枪,硬着头皮开了口:“裴薇,早在你生日之前,我已经很喜欢晏弋了。暗恋顾迅变成过去式,所以我不会为了抢他,故意害你们分手。那天百分之百真的只是个巧合,我没料到会变成那样的结局。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帮你捡手镯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太多,受伤也是个意外。现在的我,就希望你们能好好的,能复合最好。”
“你喜欢晏弋,并不代表你不恨我。”裴薇从指间抬起头,轻蔑笑着说,“你喜欢顾迅的时候,难道不恨我,不想我们分手?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恨意延续到现在。”
我弄不清自己对裴薇的感觉,但很清楚绝对不至于到“恨”这个地步。所以她将“恨”字挂在嘴边,我都无可奈何地笑了,更引得她横眉冷对。
“裴薇,我到目前为止只有一刻恨你,就是你扇我巴掌的那一刻。退一万步讲,如果暗恋顾迅就等于恨你,你也说过他很受女生欢迎,那恨你的人一定很多。这明显不合常理嘛!”
“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每次和你吃饭,我能感觉到,你对顾迅的喜欢不是一点半点,也不是可以说没有就没有的。”她突然直起身,情难自禁地说,“就算你不恨我,但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对他也是一见钟情;知不知道得知他对我有好感时,我有多激动;当我知道没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我有多失望难过;知不知道他正式对我表白,我又有多开心;你更知不知道,和他分手我有多生不如死,自杀的心都有了。你知道吗?”
她哭了,掩面泣不成声,依然是那么固执坚持。我想我有必要冷静地告诉她一个故事。递上面巾纸,请她给我一段安静的时间,我像位坐在摇椅里的古稀老人,随着嘎吱嘎吱摆动的摇椅,心晃来晃去,晃到了那段年少青春的时光里……
我是个有社交障碍的女生,一次意外我遇见了晏弋。我莫名觉得他亲切,请他帮我治疗社交障碍,他无条件答应了。之后很长时间的相处中,我一直只能用笔和他交流,即使这样,他依然慢慢走进我心里。
因为捡手镯,我受伤住进他家里,白白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料,连本来都不抱希望的社交障碍也奇迹般地好了。心理旧疾痊愈,我对他又产生出心理的依赖。无心搞砸顾迅为裴薇准备的生日惊喜,我找他帮我平复心情。被裴薇误会挨了她的巴掌,晏弋给予我最大的信任。参加这趟分手情侣之旅,他告诉我,他是唯一一个,会陪在我身边做任何傻事的人。
“所以裴薇,我从小到大没有遇到对我好的男生,能遇到晏弋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即使那时还暗恋顾迅,可想不喜欢晏弋都难。和他在一起,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第一次能够坦然面对曾经喜欢顾迅的那段往事。
“他们都说我不聪明,可我自己琢磨出一个道理。如果能正视那个过去暗恋别人的自己,就证明我已经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没有一点留恋和不舍。我现在对你和顾迅唯一的感觉是,你们还深爱着对方,不该彼此折磨。”
我的口才或许不算顶好,我和晏弋的故事或许也不算感人,甚至有些平淡,不够轰轰烈烈。可我想其中某一个细节应该触动到了裴薇,她终于不再对我充满敌视与怨恨,渐渐神情淡然沉静下来,却没有说话,默默走回房间。
剩我一个人,独自坐了会儿,感到累了倦了,也起身上楼。经过二楼,依稀听见轻微的关门声,回头寻找并没有人。揉揉发涩的眼睛,我想我是真的犯困了,都出现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