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一天,又终于把在东湖边没能向裴薇解释清楚的话,当她的面全部倾吐,我昨晚睡得极踏实。一觉到大天亮,饿着肚子醒来已接近中午。简单洗漱后赶到酒店餐厅,满桌子的菜,全员到齐只等我一个。
十人的大圆桌,裴薇和苏童分不开并排而坐,顾迅和潘岳朗如同两位保镖,隔着一个空位,分别坐在她们两边。小陈挨着顾迅,晏弋挨着潘岳朗,我很自然地就坐到晏弋左手边。
小陈拍拍他身旁的空椅子,对我说:“小冉同学,配合一下坐过来,别忘了我们本次旅行的主题。”
我朝晏弋扫兴地噘嘴,他对我笑,略抬手摆了摆,送我不情愿地蹭到小陈旁边。潘岳朗一脸坏笑地挽住晏弋的胳膊,将大脑袋故意歪进他肩膀,尖声厉嗓地发起嗲:“哎哟,一晚上不见,人家好想好想你呀。你不要离开我哦,亲爱的。”
恶心反胃一哆嗦,我想还嘴堵他,晏弋不客气地抽出手别开胳膊,起身换到我刚才的座位,重新与我坐在一起。他对小陈比个手势,两个人探身在我背后悄悄说了句什么,小陈便不再执着于旅行的主题,热络招呼大家吃饭。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悄悄问晏弋,他对小陈说了什么。他神秘笑着来到我耳后,慢慢道:“我只是告诉他,我们是段悠悠的朋友。”
又是这句百试百灵的通关密码,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懊恼地将糖醋排骨塞进嘴里,饿坏的我啃得特别香,一块接着一块,忽然发现晏弋似乎不太饿。他不怎么动筷子,倒是目光灼灼地总盯着我看,眼角眉梢都晕着融融笑意,好像看我看不够似的。
我的吃相有那么迷人吗?摸摸嘴角,我拿起纸巾胡乱擦着,不解地小声问:“我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不是。”他抽走纸巾,帮我又夹块排骨,笑容不减地催促道,“多吃点,待会儿要爬山。”
“那你老盯着我看干吗?我起床洗过脸了呀!”我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眼神的确不对,对视之下,眸中比平时多了些张扬外露的神采,浓醇得仿似百年陈酿,好像,好像是……对我……深深地爱恋。
不好,脸又要开始不受控地发烫了。不等他回答,我匆匆将注意力转回美味的排骨,啃得太着急被自己口水呛到,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紧捂嘴巴,我忙找水喝,晏弋递来杯子,我接过道谢。再次对上他柔情肆意的黑眸和迷死人的笑容,我方寸大乱,又不争气地咳得更凶了。
猛灌两口水,好不容易有所缓和,为保小命安全,我盯向他脑门,压低嗓音焦急又愁苦地说:“晏弋,你能别再这样看我对我笑吗?我压力太大,怕心脏承受不起。”
他拿走我的杯子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似怕我再呛到,以便随时递过来,才慢悠悠地说:“习惯就好了。”
猛然想到昨晚上到二楼时,若有似无听见的关门声,我警惕地问:“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听见我和裴薇说话啦?”
他只笑不答,愉悦地盛碗热汤,不紧不慢地喝起来。不会吧,我这小半辈子从来没有说过肉麻的话,当晏弋面也不一定说得出口,居然好巧不巧全被他听见了!太丢人啦!
“偷听别人讲话,是不道德的!”我痛苦地无力呻吟,又装傻充愣扮失忆,“我已经不记得昨晚说过什么了,肯定是一时口快,口不择言。”
他放下汤碗,非但面无愧色,反而体贴地安慰我道:“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事已至此,只能加厚脸皮真的当自己失忆,我话题一转,征求起他的意见:“你说,裴薇能相信我的话,打消对我的顾虑吗?我需不需要再找顾迅谈谈?”
“冉夏凉。”他略带不悦地低喊我的名字,冷下脸,“你忘了你昨天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想……”
“不想他们,不想他们。”我急急接过他的话,信誓旦旦地道,“不想了!管他们信不信,我问心无愧。”
“各位帅哥美女,”小陈用筷子敲着杯子吸引大家注意,站起来,提高音量,“吃完饭休息两个小时。三点钟在大堂集合,我们正式开始下一个项目——看山上日落。我们现在在半山腰,不分组集体行动,徒步上到山顶还需要大约三个小时,正好赶上日落。山上冷,大家注意保暖,不过放心,山路比较平坦,爬起来不会很费劲。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童,你不舒服,要不别去了,我留下来陪你。”
潘岳朗担忧不已地看向苏童,我才注意到她的脸和唇血色全无,精神萎靡,面前的餐盘干干净净一动未动,肯定是生病了。她支着头半抬眼皮,勉强笑笑:“我没事,中午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没在山上看过日落,不想错过。”
“苏童……”
“小陈导游,我吃饱了,先回房间睡一觉,三点钟别忘了叫我。”
她打断潘岳朗,慢慢站起来,裴薇也跟着起身扶她,礼貌地说:“我陪她回房间,你们慢慢吃。”
说没事肯定是骗人的,苏童离开的背影都隐隐透着病态,潘岳朗看得更是心疼死了,整张脸扭曲得像忍着病痛之苦的人是他自己。
“小陈导游,不如我们都不去看日落了。”
行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想建议小陈取消看日落的安排,顾迅已先一步开口。小陈有自己工作的顾虑,皱眉想了片刻,为难地说:“我一会儿送点药给她,三点钟再看看她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取消。”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纷纷点头。桌上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病人,剩余的人食欲也大受影响。小陈去送药,潘岳朗干脆放下筷子回房间,很快顾迅也走了。我问晏弋,我要不要去看看苏童。他摇头,说让她好好休息,也催我回房间休整好自己。
晏弋送我回房间后不久,门铃又叮咚叮咚响起来。我以为他还有事,打开门一愣,想不到门前站的是顾迅。
我回过神请他进屋,他朝我笑一笑,说:“不用了,我就站这儿跟你说几句话。”
“有事?”我疑惑地道。
“不,我是想说,谢谢你,冉夏凉。”
他说得很真诚,我倒更听不明白了,不解地望向他。
“昨晚我睡不着,一个人到外面散步,回来正巧看见你和裴薇在一起,所以不小心听见了你们聊天的内容。冉夏凉不好意思,如果我早点察觉到你对我……我是不会请你帮忙的,也就不会造成你现在的困扰和裴薇对你的误会。不过,我更要谢谢你,全心全力地帮助我们。”
他的话一瞬又带我回到昨晚的场景。我和裴薇对坐在单人沙发里,都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我不知道她怎么想我,但我是推心置腹地与她坦诚相对。可就在我身后的楼梯上,和她身后的别墅大门外,都默默站着那个我们各自喜欢的人。
我和晏弋是一段没有彼此表白的距离,她和顾迅是一道破镜未圆的鸿沟。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和裴薇将长长的告白不由自主地讲给了对方听。这样的告白我们可能永远也没有勇气告诉对的人,但对的人那一刻就在我们的身后,这大概便是命运的安排,是机缘,是巧合,也是命中注定。
“不客气。我觉得,你和裴薇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应该冲动分手。”我对顾迅笑着说。
他也笑了:“我也觉得,你和晏弋很般配。我必须要承认,他比我成熟。不过,”话音微顿,他玩笑般自信地说,“他没我长得帅。”
我没绷住,扑哧笑出声,特别肯定地说:“我反对!!”
原来完全放下过去的感觉如此之好。我站在门口,顾迅靠着对面墙壁,我们都肆无忌惮地笑着,一点也不复杂,一点也不纠结……
下午三点,原定登高看日落的计划照常进行。尽管苏童的脸色仍未好转,好在也没加重,她一再坚持,强调说自己没问题,我们只能随她所愿。
小陈诚不欺我,上山的路是一条一米左右宽的水泥小径。道两旁松树参天,不久前应该落过雪,绿枝头间,铺满枯萎松针的地面上,零星残留有尚未消融的雪迹。山里幽静,时有时无的轻微脚步声成为林间唯一的声音。天真的很冷,呼出的气翻滚成白烟散去,不过没走多久,身体就渐渐暖和起来,渗出细汗。
老人们常说葱郁巍峨的大山有灵性,没准还住着神仙。可能我们都怀着对大山的敬畏之心,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以免叨扰林中仙,更不愿破坏这份静谧。
硬扛身体的苏童很快落在最后,步履蹒跚,喘得厉害,却固执地拒绝任何人搀扶。裴薇和潘岳朗只得一左一右走在她两旁,相陪相护。怕与他们距离越拉越远,顾迅建议我们也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面。
停下来等待,他们超越我们的瞬间,始终低头盯着脚下山径的苏童,倏尔抬起苍白小脸看了看晏弋,露出微笑,漂亮的眼睛里泛着光芒。我知道,她希望晏弋伸手扶她,即使不能扶她爬上山顶,哪怕一下也好。
如果晏弋随她心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咬咬牙忍了。想着我故意驻足,转头迷恋风景,并没有立刻跟上大部队。手背忽地一暖,晏弋站在面前,鼻尖发红,浅浅笑着对我说:“看什么呢,还不走?”
“嘘!”我比了噤声的手势,说悄悄话般,问向他,“这山里面会不会有大狗熊啊?”
他牵着我继续前行,也配合我放低声音道:“有的话,它们应该还在冬眠。”
“把他们吵醒了怎么办?遇见狗熊,是不是装死最安全?”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招,我不确定地问。
“嘘!”他也模仿我的动作,让我噤声,状似严肃认真地说,“别让它们听见了,否则它们就知道你是在装死。”
我傻了吧唧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下头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讲冷笑话,立刻抱紧双臂,故意装冷得发抖。晏弋笑嗔我一眼,重新牵回我的手。我发觉被他牵着手走的时候,我喜欢放缓步子跟在他后面,低头便能看见我们的手紧紧相牵,感觉好踏实。
“晏弋,顾迅昨晚也听到我和裴薇说的话了。他中午特意跑来跟我说谢谢。嘿嘿,真没想到我也能有和顾迅说说笑笑的一天。”
“感觉像做梦?”他回首睇我,瞧见我笑得合不拢嘴,冷淡地问。
“对啊!”我铿锵回答,作意犹未尽,浮想联翩的回味状,“我一直都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尤其是还对我笑……哎,晏弋你走那么快干吗?我跟不上你了!”
晏弋骤然加快脚步,我踉跄一下疾步追上,挽住他的胳膊,仰脸扬扬得意地对他笑:“吃醋了吧,吃醋了吧,哈哈哈哈,我逗你玩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你能给我做梦的感觉,而且是个不想醒的美梦。哎呀,好肉麻,冬眠的狗熊都哆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