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保此次试旅体验结果的准确性,我需要对你们关系的真实性做个检测。”
“好的。”
“首先请证明你们是情侣关系。”
“不是分手情侣温泉之旅吗?”
“肯定要先证明你们是情侣,不然分手从何说起呢?”
“……”
这是大约三分钟之前的一段对话。对话的发起者是现在坐在我和晏弋对面的男人,据他自己介绍也是这次旅行的发起者。被问到无语的人是我,到目前为止仍没搞明白,为什么会被关在像小黑屋一样的房间里,接受像警察问案一样的检测。
大约三十分钟之前,我和晏弋打车来到集合地点。顾迅、裴薇、潘岳朗和苏童已经提前到了,场面可谓尴尬至极。四个人如同划分版图各据一方,苏童和裴薇站在一起,顾迅和潘岳朗互不认识,以两位美女为界,一边一个。失恋气氛浓厚,我和晏弋不自觉地拉开距离。
没和他们打上招呼,一个自称小陈的年轻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告诉我们要先进行行前检测。进入小黑屋前,他友情提示,另外两对分手情侣已经顺利通过测试,就差你们了,加油哦!
想到小陈的话,我的额头直冒虚汗,忐忑地问:“我们要怎么证明?”
“随便,能让我信服就行。”
“随便”绝对是世界上最深奥晦涩的两个字,我无助地扭头对向身旁的晏弋,无声地问他该怎么办。他一如既往显得那么淡定从容,仿佛面临再大的困难,对于他不过仅是小菜一碟。
下一秒他俯身而来,袭上我的唇。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见他缓缓闭上双眸,已全情投入。温软触感是这个吻的所有内容,珍惜疼爱是这个吻的唯一含义,一心一意便是它最温柔的力量。
我情不自禁地想合眼用心感受,忽地反应过来对面还坐着个人。心里一害臊,刚要推开晏弋,他像早有预料般抬手绕至我脑后,将我牢牢固定。紧接着他又自作主张地将吻加重,微微张嘴含住我的唇,湿热舌尖在上面辗转游走,像精心描绘着一幅图画。我有点晕,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服。不知怎的,他的舌头就伸进来了,和我的紧紧缠绕,仿佛同生同命般难舍难分,连我们的气息都变得出奇一致。
突然,所有甜蜜又异样的感觉刹那间全部消失,我被晏弋吻得晕头转向,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脑袋一沉跌进他怀里。脸上发烧,呼吸快得像刚跑完五千米,心跳也好像就在耳边怦怦地响,其中隐约还夹杂着些别的声音。我迷迷糊糊抬起眼皮,逐渐寻回焦距,看清对面的男人捂嘴正咳得凶,脸都红了。
“咳咳咳,可以了,可以了。”他整理整理手边的文件夹,恢复专业派头,“现在需要证明一下你们已经分手了。”
好不容易平稳呼吸,清醒一点,我听见他的话恨不得厥过去算了,这不是耍我们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小陈说让我们加油的!
两手一推,决绝地退出晏弋的怀抱,我看了看自己的巴掌,又看回他。视而不见他微红的面颊和柔情的目光,我眯眼睛硬挤出恨意绵绵,咬紧后槽牙磨出满腔怒火,竭尽所能想象被他任意践踏又被无情抛弃后,那种刻骨铭心的痛,那种欲将他拆骨入腹的恨……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对不起了,晏弋!
我拧紧一颗心高举起手,下落如刀,落,落,落……进了他路线和时间计算精确的手掌里。他成功拦截下即将对他脸蛋造成重创的武器,也就是我的手,牢牢紧握置于背后,带我起身,对对面的男人说:“我们是段悠悠的朋友。”
“哦,原来卧底就是你们俩啊!”男人恍然大悟地拍响桌子,比出二位慢走的手势,“检测通过,你们可以正式开始旅行了。”
紧张刺激地折腾半天,结果段悠悠的大名是通关密码,我离开小黑屋也没从这场荒诞剧里出戏。晏弋停下脚步,将我的手游街示众似的举到我眼皮子底下,不悦地抱怨道:“你还真敢打啊!”
那种迫在眉睫的压抑环境下,我也深表无奈:“我是被逼急了不得已。再说,不也没打到嘛!”
他状似心有余悸地抚一抚胸口:“自从不幸被你书包砸中过之后,我随时都保持高度警惕。”
“不会吧!”我汗颜,他不提我早就忘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
他勾唇一笑:“因为我生性记仇。”
学长,请不要把“生性记仇”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贬义气息的词,说得像人性闪光点一样,好吗?
经历了一段小小的波折,我们六人登上一辆商旅大巴车,向两百公里外的假日温泉酒店进发。我很意外段悠悠没有来,小陈说她有工作没空陪我们。而小陈作为本次旅行的司机兼导游,主要负责贯彻落实分手之旅的行程内容。包括看庭外花谢,看山上日落,最后集体泡室外温泉结束旅行。
上车后,小陈应景地放了首梁静茹的《分手快乐》,合着“祝你快乐,分手快乐”的歌声,规定情侣必须分开,但又要保持每两个人坐在一起。如此奇怪的要求,居然没有人提出异议。裴薇挽着苏童直接去了最后一排,剩下三男一女。我扫视一轮,毫不犹豫地拉上潘岳朗坐到第一排,成全了晏弋和顾迅这一对美男子。
我们六个人的关系,足够复杂,足够混乱,足够拍三十集的连续剧放电视上天天播,因此现在这样的排列组合既安全又稳妥。
潘岳朗落座,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热场王”段贝山怎么没来。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对他说:“回国了,准备给他狂热追求的女生一个圣诞惊喜。”“惊喜”两个字刻意压低了音量,因为近来对其特别敏感。
潘岳朗一脸艳羡地啧啧称赞,唏嘘不已,本来计划二人世界的白色圣诞节变成六人份的分手之旅,命运真是顽皮,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啊。我摸着下巴仔细端详他,和明显消瘦颓废了的顾迅一比,他好像一点事没有,充满与之语气完全相左的正能量。
“你真的和苏童分手了吗?”我悄悄问。
“废话!”潘岳朗板起脸批评我,“分手是一件严肃的事,不是小孩子玩游戏,还能耍个赖,反个悔。”
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你是很想耍赖反悔。”
“废话!不然干吗来参加这个弱智的旅行。”
偷偷往后瞄一瞄,我诚恳建议:“那咱俩还是不要说话了。苏童现在视我为仇人,恨之入骨,你赶紧和我划清界限吧。”
潘岳朗也跟着向后瞅了眼,不过瞅的是中间位置的晏弋和顾迅,好奇地问:“你以前真的暗恋那个顾,顾迅啊?我看很一般嘛,比我兄弟差远了。”
比起他的问题,我更关心他的第二句话,也问道:“苏童为了接近晏弋才和你在一起,你还能把他当兄弟看待?”
“我们男人和你们女人不一样,一码事归一码事,分得很清。”他轻松作答,好似这个问题之于他,最简单不过。
潘岳朗的话也同样点醒了我。对于晏弋来说,我帮助顾迅和裴薇复合是一码事,他陪我来旅行是另一码事,只要我头脑清晰,不混为一谈,他根本不会觉得困扰或者不高兴。一想明白,我顿觉豁然开朗,现学现用推测道:“所以我和苏童闹僵,跟我和你做朋友,也是两码子事。”
“不是。”他摇头故意和我拉开距离,用手来回划分界限,“我还指着复合呢,阶级立场要鲜明,你可别坏我好事。”
做人要不要如此绝情,我心痛地道:“你自己刚刚才说分得清,到我这儿就变双重标准啦!”
他立刻大手挥舞扫清界限,满脸堆笑:“开玩笑,开玩笑,咱俩谁跟谁啊!苏童说你两面三刀,满肚子坏水的时候,我不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嘛。”
终于从潘岳朗身上找到点盟友的宝贵品质,我欣喜地问:“你也觉得我很冤枉对不对?”
他认真地皱眉想了想,少有的神情严肃:“如果我不是早知道你和晏弋有一腿,遇到当天那么个情况,也会认为是你故意搞的鬼。那位裴美女在气头上脑子不清醒,误会你很正常。我跟你说,只要你跟她老实交代你和晏弋现在如胶似漆的关系,他们复合的障碍立刻减少一半。”
“为什么?”我问。
“你想啊,三角关系肯定比你掺进去的四角关系简单吧。裴美女如果坚信错都在你,她就不可能认识到自己才是问题的根源,更不可能无限放低自己,尽全力挽回她的男朋友。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何来原谅,何来复合?”
莫非失恋真的能使人一夜长大,还是旁观者格外清,我从没见过潘岳朗讲话也能这么靠谱又着调。一道光环仿佛降临潘岳朗头顶,我赶忙握住这位巨型天使的手,不由赞颂道:“你为什么要把你的优点藏得那么深,我到现在才挖到。潘岳朗,赐我力量吧!”
他满不在乎地抽回手,裹紧外套闭眼睡觉,云淡风轻地道:“不要迷恋哥,哥不做传说好久了。”
靠回椅背,我也闭上眼开始思考,该怎么样找个好时机,又该怎么和裴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大巴车驶下高速,再爬了一段山路终于到达假日温泉酒店。酒店坐落在半山腰,四周风景如画,山明水秀。空气也特别好,深呼吸一口,有雨后泥土的芬芳钻入鼻腔,通体舒畅。
酒店大堂中央有一棵挂满礼物灯泡彩带的圣诞树,我们六个人分散围在旁边等小陈办理入住手续。我正忙着给前面这株巨大的真松树照相,晏弋不知何时来到我背后,俯身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问:“你给我准备圣诞礼物了吗?”
耳朵被他吐纳的气息搔得发痒,我缩缩脖子,张开双臂请他放眼四周美好景致,开心地说:“这趟旅行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大的圣诞礼物。”
“嗯……没有准备……”他沉吟着,缓慢转身,步态轻浮,如要腾云驾雾飞升一般。
我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扬一扬手机:“你别走,咱俩在圣诞树前面留张合影吧。”
他回头望了眼,一手接过手机高高举起,一手不由分说揽我入怀,低头轻吻我发间,不等我做表情,按下了快门。仰仗身高优势,照完后他又故意不让我碰到手机,半抬手独自欣赏起照片,嘴角晕开微笑。
“给我看,给我看。”我猴子爬树似的跳着攀上他胳膊,夺过手机一看,垮下脸,“为什么你的脸那么小,我的脸像个饼啊?为什么上半截是花美男,下半截就变女神经病了?删掉!删掉!”
“不准删!”他飞快抽走手机,再次高举过我头顶,摆弄一番还给我,得意笑着说,“我已经传到我的手机里了,你随便吧。”
“唉,唉,唉,是分手情侣之旅,还是秀恩爱之旅啊……”
潘岳朗像个幽灵一样飘过来,故作气若游丝,哀声招魂,投来的目光里满满全是阴森森的怨念。
我不好意思地装好手机,发现不远处的三个人也在盯着我们看。裴薇和苏童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而我却第一次在顾迅眼睛里解读出“羡慕”两个字。
是的,从来只会被人仰视的顾迅,习惯了追捧与称赞的长久环绕,此刻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他俊朗的外表,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很快收回视线,转而凝望裴薇的背影,眸中有叠加着心疼与留恋的哀伤,久久不移。
脑海中仍留有他们曾经甜蜜的模样,便不忍再多瞧现在事过境迁后的凄凉。我下意识地悄悄寻摸晏弋的大手,心有灵犀般,他的手像就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等我找到。被他温暖的手掌包围,我觉得心安,仿佛他的掌心掬有日光,将我照亮。
办完入住手续的小陈手拿房卡走过来,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便条展开,清清嗓子说:“三间双标的安排如下:裴薇苏童一间,顾迅潘岳朗一间,冉夏凉晏弋一间。”
听前面我不住点头,听到最后脖子一僵,难以置信地凑近小陈,便条上的字迹好眼熟, 我心生不安地问:“房间安排谁定的?不会是段悠悠吧?”
小陈点头,开始分发房卡,见我要给段悠悠打电话,同情地通知我,她接的活儿比较特殊,工作期间不能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