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悠送我一张冷脸,倏地抽回手:“夏夏,我说你怎么……算了,我明白了,你不为他们做点什么是不会死心的。只要你能说服他们,我没意见。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态度异常坚决地说:“你参加可以,但是你必须带上晏弋。否则,所有人免谈。”
“不会吧。”我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刹那熄灭,“要是让晏弋知道这是趟分手之旅,他铁定不会答应,而且也不能让他知道,我有意安排顾迅和裴薇参加。我办不到。”
“那我不管,要嘛你们四个参加,要嘛四个都别来。”段悠悠一点不让步。
“太简单了!”
吃完整篮子薯条的段贝山,冷不丁高喊一句,我和段悠悠都朝他投去一脸问号。连完全不感兴趣,单纯只为陪女友的花栗鼠也抬起头来看他。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后,段贝山又不着急说话了,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擦擦手,擦擦汗,擦擦……我们都瞪他,他才四平八稳地开口:“一个字——骗!你可以骗晏弋说是参加圣诞之旅,只要人到了,身为男人不会发现被骗就反悔不去。那对男女更简单,骗男的说女的参加,骗女的说男的参加,这样两个都参加了。”
用“话糙理不糙”来形容段贝山的方法,似乎不太贴切。但我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虽然听起来挺弱智,但想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我表现得很纠结,他拍我肩膀:“中国人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很适合你。”
“也没有这么严重,好吗?”我抖掉他的手,问段悠悠,“你认为可行吗?”她不带搭理我,招呼花栗鼠走人。
好,洋为中用,我信段贝山一次!
五月天有首歌叫《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同样的句式,对我也适用。有些事不做,一辈子都认为不可能做得到。说服顾迅和裴薇共赴旅行,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至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
鼓足勇气给顾迅打电话,我们也没有过多的寒暄,我连一句安慰他的话也不曾讲。我只是对他说了,段悠悠告诫我,但我当时没听懂的半句话——不要轻易放弃了不该放弃的。然后告诉他,我已经把旅行的时间地点和日程安排发到他的邮箱,希望他认真考虑。我也没有忘记使用段贝山的方法,挂断电话前,我说裴薇会去。第二天,我收到顾迅七个字的短信——我一定准时到达。
说服裴薇的过程,比起顾迅,要曲折艰难一些。我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她不回,到她学校进她宿舍,她甩门就走,根本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热脸贴上冷屁股,我想我真是贱。可顾迅的短信还躺在我的手机里,希望毁灭后的失望,远比失望本身更令人难以接受,所以我不能放弃。
实在没辙,我私下找苏童做说客,不出所料她果断拒绝。我对她说,如果她不答应我,我会将她与潘岳朗交往的目的,一字不漏地如实告知潘岳朗。苏童迫于无奈点头答应,骂我阴险狡诈。她一直对我的注解都是如此,我也没有纠正的必要。
最终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圣诞节来临的前三天顺利完成。段悠悠得知后,先似真似假地表扬我。后来她说,我的善良也许就是我最大的智慧。段悠悠的语言总是那么充满睿智的光芒,闪得我只有崇拜的份儿,听也听不太懂。
对晏弋坦白请他理解,还是照段贝山的法子接着骗,成为我目前最大的困扰。坐在熟悉的咖啡厅里熟悉的角落,好在我还有一段独自思考的时间。半个小时前晏弋短信通知我,要晚点到,临时又被班主任找去谈话。
这两个选择是砝码,交替为我心中的天平加注,却始终保持平衡,没有更倾斜于哪一方。我放弃了,决定用最科学、最专业的方法进行选择。
找服务生要到一枚硬币,字代表坦白,花代表欺骗。高高抛起硬币,即将落到桌面之时,我闭眼将它用力扣于掌心下。深深吸气,只此一次,不论字或花,服从再服从。
“你在干什么?”
手都已经颤巍巍抬起来一点,晏弋的突然出现,我又按了回去。手掌擦着桌面慢慢收回,我把硬币塞进口袋,朝他嘿嘿笑:“没什么,没什么。班主任又找你干吗?还是保研的事吗?”
他轻嗯一声坐到我对面,似乎不愿多谈。可能这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连老天爷也不愿帮我。重整旗鼓,我再次深呼吸,严肃地对晏弋说:“我现在面前有通往同一个目的地的两条路。一条是最近的直线,可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一条是曲曲折折的弯路,不过路面平整。你说我该选择哪一条?”
他照例点了杯热柠檬茶,浅浅笑着说:“虽然听起来很像是道心理测试题,但我想,应该不是。”
“好吧,的确不是。”就知道不能和聪明人玩花样,会被鄙视得无地自容,于是我老实了,“其实就是一个问题,你想听真话,还是谎话?”
“你说呢?”他反问,脸上写着——傻瓜,当然是真话。
端起杯子喝光剩余的奶茶,试图将躁动的心深沉入底,我说:“我帮顾迅和裴薇报名参加了一个短途旅行团,是段悠悠旅行社的朋友组织的,叫‘分手情侣温泉之旅’。我呢,目的是想他们能够复合,他们也都同意去了。现在的问题是,段悠悠不让我一个人去,她要求必须由你陪着我,不然这趟旅行就会取消。我不想骗你,希望你能陪我去,可以吗?”
一鼓作气说完,我心里不能再承受他的任何反应,吓得变成缩头乌龟,下巴紧收到胸口,不停默念,不要一声不吭地走掉,不要一声不吭地走掉……
大概默念到第一百四十六遍,对面传来隐忍但没忍住的低笑声。心急如焚的我抬起头,莫名望向晏弋。他的笑又更恣意了,充满与我这段话意境完全不相符的欢乐,很像是在善意嘲笑我的某个举动。我做错什么了吗?
“冉夏凉,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他仍笑着问,见我莫名其妙地摇头,自问自答道,“像在对我表白,而且很怕我会拒绝。”
“……”想让我放松心情的办法有很多,没必要选个最极端的吧。
我尚未从他的玩笑中缓过神,晏弋又开口问道:“旅行哪天开始,多长时间?”
“后天走,三天两夜。”我条件反射性地回答完,一愣,像如梦初醒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他故意跟我装傻,连连点头:“温泉之旅是不错的圣诞安排啊。”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温泉之旅前面还有另外四个字吗?”我真傻了,万分谨慎地重复道:“分,手,情,侣。”
“我们分手了吗?”他即刻问。
这是什么问题,我表示不解,可嘴太快:“没有啊。”
“所以没必要在意这四个字。”他很自然地说。
这个时候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蠢兮兮地问:“那我们有在一起吗?”
晏弋嘴角绽放出最令人无法抵挡的亲切微笑,不答反问:“你现在是要正式开始对我表白了吗?”
我一下窘了,避开他含笑的目光,举手示意:“服务员,麻烦再上一杯原味奶茶。”
“冉夏凉,还有两个人也可以去。”他好像完全忘记刚刚说过的话,比我要平静许多,对上我好奇的目光后,慢慢地说,“潘岳朗和苏童分手了。”
“啊?为什么?”此消息一出,足够我恢复正常。
“潘岳朗不傻,他看得出苏童对他有没有真感情。”
我不怀疑潘岳朗的智商,但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苏童分手,以苏童狭隘的心胸,又得将所有过错打包免费送给我。哑巴亏吃大了,悲哀啊,潘岳朗在出卖盟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管他的,没有仇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自我安慰完,我释怀了,调整关注的焦点,问道:“晏弋,为了让顾迅和裴薇复合,我表现得这么积极,你不生气吗?”
他将摊开的掌心伸到我面前:“把硬币给我。”
原来他都看见了,什么都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交出硬币,他捏在两指之间,对我说:“上一次你也打算用听天由命的方法来决定要不要和他们吃饭。我当时生气了,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不会忘,那是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晏弋生我的气。我点点头:“因为我没有勇气做出选择。”
他没说话,神秘地冲我招招手。我不明就里地凑过头,脑门上又狠狠挨了他两下弹指神功。捂住脑门,我失声控诉:“你当我脖子上顶的是西瓜吗?敲上瘾了?”
“嗯,我想总有一天会成熟的。” 他竟然还顺着我的话接下去,把硬币放在桌上,“所以,对于我来说,你有没有勇气自己做决定,比做什么决定更重要。”
“如果我做的决定是错的呢?”
他难道露出颇为自得的笑容,肯定地说:“我会帮你纠正。”
“可是我要帮助的人是顾迅,顾迅!” 我以为他抓错重点,心急朝他扑过去,不自觉地强调了两遍。
晏弋一定是对我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产生了误会,身子往后一撤,眸光幽幽,问:“你是想我吃醋吗?”
“不是啦!”我忙收敛自己,端庄地坐回原位,思绪凌乱地开始语无伦次,“我,我毕竟暗恋过顾迅,我怕你会……也不是,你说过让我什么都不要做,我现在不仅擅自行动,还拉你……主要是段悠悠不让步,非得让你陪我一起去旅行,我又怕……”
“冉夏凉,”晏弋打断我,问,“你知道为什么段悠悠坚持让我陪着你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好像自己还没顾得上考虑这个问题。
“很久以前,我对你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你不做,会永远惦记着’。这些事也许我和段悠悠并不认同,但我们都不会阻止你去做。段悠悠明白,我是那个会陪着你去做这些事的人。”语末,他略作停顿,补充道,“唯一一个。”
怎么办,我又控制不住想扑上去了。为什么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说的每个字又都与情爱毫无关联,我还感动得想落泪。摸出手机,我给段悠悠发去条短信,告诉她我爱她。不久,她回我三个字——神经病!
走出咖啡厅,我把她无情的回复拿给晏弋看,晏弋赞同道:“她说得对。”
夜幕下月光柔美,雪花漫空飞舞,前后左右瞄过一圈,我收回手机,踮起脚给了晏弋一个大大的拥抱,枕着他肩头悄悄地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他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若听清这句话,没准也会骂我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