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社交障碍,我从没想过要去看心理医生,身边的人也没有这样的觉悟。我妈倒是带我去看过老中医。望闻问切的一番诊断后,白发苍苍的老中医对我们说了好长一段文言文,我和我妈谁都没听懂,请老中医直接开药方子。
虽然老中医长得很像那么回事,可他给我开的药方,恕我不敢苟同。为什么显而易见的心理问题,他给我开的却是药物泡脚的方子?据我妈分析,可能是因为他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治疗方法深恶痛绝。
说这么多,我只想表达一个意思——晏弋看心理医生这事可大可小,光靠乱猜没有用。没有得到更多线索前,我决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以不变应万变。可我一不变,他反而变得有点神神秘秘的。
“晏弋,我都躺下了,刚把被窝捂热,不想下去。”把手机夹在耳朵和枕头之间,手缩回被窝,我痛苦不堪地说,“现在外面好冷,你听你听,好大的风声。你不冷吗?赶紧回去吧,明天我一起来就去找你。”
他好似没听见我的哀号,淡淡地道:“多穿点下来。”
“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不能明天再说吗?”舍不得离开被窝君,我开始耍赖,“我已经脱得光溜溜的了,没有勇气爬起来穿衣服走出宿舍楼。”
“十分钟。”
电话咔嚓断了,晏弋用最简洁利落的方法,成功撼动我死守被窝的决心。
任劳任怨地爬下床,舍友见我愁眉苦脸的表情,奚落我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明明甜蜜得令人嫉妒,还硬装伤痕小文艺耍甜到忧伤那一套。我无言以对,拍下她手里某本赚人眼泪的热销言情小说,裹好最厚的衣服,极不情愿地走出宿舍。
冬天的风太邪魅狷狂,绕着人身子打个嚣张的转儿,就能带走满地的鸡皮疙瘩。我一踏出宿舍楼,先打个冷战,没看见晏弋的影子,手刚伸进兜里掏手机,又被只大手拉出来。晏弋估计也受到冬天气质的感染,保持冷酷沉默,霸道地将我带到一处避风阴暗的角落。
我捂紧衣领,防备地问:“同学,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能干什么?”他故意嘴角上扬勾起难得一见的坏笑,将一只手按在我脑后的墙壁上,“你说说看,我会尽量满足你。”
不要对我笑!不要试图又用美男计涣散我的军心!我凛凛然地道:“我想上楼睡觉,以解被窝君对我的相思之情。”
“待会儿,待会儿就放你上去睡觉。”晏弋依着我的话放松语气,却俯身更靠近我,低沉的声音迷惑人心,“你说过很在意流星雨的时候没许成愿,还记得吗?”
好像不太记得了,我以前总喜欢许愿,一次也没实现过,所以不再那么看重。我的头摇到一半,晏弋眼底的笑容也随之消逝一半,我怕了他了,忙又改成重重点头。
他没说话,从大衣里摸出一个黑色皮质盒子递给我。我没接,问他是什么。他也不说,朝我面前推了推。
“你想送我礼物啊?”我大概明白了,很不礼貌,也很不懂得修饰地问,“为什么要送我礼物?我要到明年才过生日。”
“冉夏凉,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下我的情绪?”晏弋笑容一收,回归冬天的气质,抓起我的手,将盒子塞进我手心,“拿着,打开看看,不喜欢也别告诉我。”
小盒子在他口袋里应该装了很久,有着温温的触感。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一时变得格外慎重,不敢轻易打开。里面应该装有什么贵重的礼物,我无缘无故收下的话,仿佛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件礼物而已。
“连打都不想打开?”晏弋的脸色更冷冽了,几乎是用咄咄逼人的方式问我。
我一笑,解释道:“不是啦,我怕你送得太贵重,我还不起礼。”
“我不需要你还礼。”他口气缓和下来,哄小孩般道,“打开看看吧,你不是想早点上楼?”
点点头,我慢慢地打开盒盖,同为黑色的天鹅绒缎面上躺着一块女式手表。设计别致,黑曜石般的表盘里装有很多颗细碎的白色水钻。水钻会随着手表的晃动在表盘里自由移动。幽暗的夜幕中,水钻烁烁闪耀于表盘中移来移去,恰如微缩到手表里永不陨落的流星雨。
好浪漫的创意啊,表盘变成流星雨的天空,每一分一秒都可以用来许愿,那所有的时间便会充满希望。
“太,太,太漂亮了!”晏弋用心才能选出这么棒的礼物,我感动又高兴又激动,说话越发不利索,“我,我喜欢……不不不,我非常喜欢……也不对,我太喜欢啦!”
他也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笑意,接过盒子,对我说:“戴上试试。”
“好好好。”因为冷,因为激动,我的手有点发抖,在他帮助下戴好手表,炫耀式晃一晃手腕,“怎么样,好看吗?”
“好像有点大。”他盯着悬垂的表带说着,想帮我取下来。
我赶紧缩回手,护在胸口:“不大不大,正合适!”
“你喜欢就好,回去吧。”
“啊?”
气氛达到最高点,他倒是收放自如,说走就走。趁他转身之际,我拉住他的大衣衣角,他一回头,立刻蹿到他面前,想表达万分感激之情,话到嘴边却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晏弋笑笑:“不客气。”
“我虽然送不起同样贵重的礼物,但必须要送你点什么才行,当作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也好。”我坚持道。
“不觉得冷了?”他没有就我的话表态,伸出根手指,杵杵我冻得失去知觉的鼻尖。
我缩紧脖子,牙齿打战:“冷啊,但心里不冷。”
他一下打开双臂,很自然地说:“我抱抱你吧。”
心尖像拧起一股酸酸的小劲儿,他的温柔表情,他的温暖胸怀实在太诱人,我也不想再考虑害不害羞的问题,低下头直接靠过去。他随即两手收拢,将我整个人都圈在他的怀里。
这一刻已经足够美好,我可以不去计较任何事。晏弋未知的过去,有没有那句表白,一点都不重要,他在,我在,我们的心都在,足矣。
因为戴了块世上独一无二的流星雨手表,没羞没臊的我逢人就嘚瑟,很快引起公愤。和段贝山、段悠悠在学校附近一起吃火锅,大冷的天我故意撸起袖子,只为让他们看见我的手表。
“表姐,表姐,可以啦,你再晃手表要掉火锅里了。”段悠悠心疼她的火锅,拿筷子挑开我的手,“表带太长了,改天掉地上摔坏了,看你怎么办。”
无心美食,我眼不离手表嘟囔道:“等我戴着过两天瘾,再找个地方改表带。”
“好闪,好闪,是谁在说话?对面有人吗?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段贝山浮夸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惊恐不已的叫唤声惹来周围人的侧目。
演得真像!我瞪他一眼,拉下衣袖盖住手表,抬碗接过段悠悠夹来的菜,问:“花栗鼠呢?你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吃饭?”
“他忙学校的工作,我忙挣钱,哪有空见面。”段悠悠随口回答,稀松平常的语气,完全没有丝毫抱怨。
“你们是在热恋期吗?热恋期的情侣应该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才对吧,为什么我觉得你们像多年的老夫老妻?”我不由好奇地问。
“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天不想别的,光想腻味在一起。再热恋,也要尊重彼此私人的空间,才不至于早早就相看生厌。”段悠悠喝一口啤酒,认真地看向我,“保持成熟理智的爱情观,和保持清晰明确的金钱观一样,是对人生最基本的自我保护。”
她的话在我听来,是这样的——爱情观……金钱观……基本……保护。我没听懂,但不表示我无法评鉴高低,打心眼里感叹:“悠悠虽然咱们一样大,但是你比我成熟理智好多呀,你真厉害!”
段悠悠笑道:“幼稚也有幼稚的好处。夏夏,你呀,有时候不是真幼稚,是故意装作自己不知道,也就不用去思考。”
被她一针见血地洞穿内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晏弋的秘密,我倘若拿出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追根问底,其实不难找到答案。现在我总是在放弃与坚持之间徘徊,一抓到无意间暴露的线索,便会往前挪一小步,又再停下来继续犹豫踌躇,被动思考。
喜欢的女生自杀,对晏弋的心理造成极大创伤,所以他休学两年,直到今天仍然需要做心理治疗。这应该就是他高中女同学口中的那件事,那件发生后,令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再喜欢别人的事。
这同样也是我唯一能得出的合理推测。可晏弋特别给予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又看得清清楚楚,体会得深深切切。如果是基于喜欢,他为什么不对我表白?因为他以为我足够聪明到能体会到,所以无须明示吗?还是对我的喜欢,还不足以令他走出那件事的阴影,他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
我可能不是真幼稚,但我是真的不聪明,比起胡思乱想凌乱自己,倒不如当一无所知,粉饰太平,享受当下。至少和晏弋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段悠悠忽然轻抚我的手背,似读懂我的心思,眼神里流露出对我的关切之情:“夏夏,过得简单点不是不好,而是有时候摆在你面前的,不是一条简单的路。不过还好,你可以选择不去走,我自私地也不希望你去走。”
“什么简单的路,什么走不走?我还没吃饱,你们要去哪儿?”
动人至深的友谊之歌即将唱响,段贝山一脸茫然地插进这话,毁干净了我们细腻感性的女性情怀。我和段悠悠同时对他翻出白眼,他仍毫无自觉,热切地问:“青青属于哪一种?幼稚?or成熟?”
“我姐啊,介于我和夏夏之间,幼稚的时候幼稚到死,成熟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是千年老妖。” 段悠悠从我这儿早就知道段贝山对青青有一片痴心,使坏故意说得不明不白。
段贝山不乐意了:“千年老妖?悠悠,你怎么能说你姐姐是妖怪呢?”
“你先别着急生气嘛。”我安慰生闷气的段贝山,解释道,“她的意思是,青青成熟起来显得特别超龄,二十岁的外表,五十岁的思想。懂了吗?”
“懂啦。”他瞬间气消,双手合十许愿般说,“如果她对我不是五十岁的成熟该多好啊!”
“段贝山,我姐是个全凭自己感觉的人,你别追她追得太紧,她会吓跑的。”看得出悠悠对外国活宝有好感,不然以她的个性才懒得说这些,当然她也不忘关心我,又问,“对了,夏夏,你还问我,你怎么也不把晏弋约来?”
“他呀,好像他们班主任找他有事,说吃完饭再跟我联络。”
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我接通说声你好,那头传来的男声好似天外来音令我一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冉夏凉,你好。我是裴薇的男朋友,顾迅。还记得我吗?”
自以为放下的,只是因为远在天边,当近在耳边时,才发现依然那么轻易就影响自己。以前每当面对顾迅,必然产生的局促感再次将我吞噬,慌神无措了好几秒钟,我急切地回答道:“记得记得,你好你好。”
“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上次非常谢谢你帮裴薇捡手镯。”他诚恳地道。
“举手之劳,大家都是同学,你别太客气。”犹豫片刻,我问,“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之前随手翻裴薇的手机看到,就记了下来。冉夏凉,我给你打电话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有事请我帮忙?听他口气变得慎重,没来由的紧张压倒我的疑惑,望了眼不约而同投来好奇猜疑目光的段悠悠和段贝山,我走出座位快步来到无人的角落,问:“有什么事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