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学校吗?我现在过来找你方便吗?”他客气地问。
我惊道:“你从外地赶过来了?现在在哪儿?”
“我刚下火车,可以过来找你吗?”好像真有要紧的事,他再次重复发问。
“好好好,我在学校,你过来吧。”
约好和顾迅碰面的地点,我挂断电话走回原位。虽然他打车过来大约需要半个小时,但我吃饭的心情已然全无,连坐都不想坐下。借口先走的理由还没想到,段悠悠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先不痛不痒地问:“是不是顾迅的电话?他找你干吗?”
也许因为我以前对顾迅太过痴迷的缘故,段氏姐妹花,尤其是悠悠对他向来没什么好感。她们都说做惯天之骄子的顾迅摔不得跟头,一旦摔倒,比谁都难爬起来。我问她们,这和我喜欢他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段悠悠说他要是摔倒,你这个傻瓜会比他更疼。
我没想象过那样的场景,况且就算出现,在他身边的也不会是我这个傻瓜。
段悠悠对我太了解,我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再去隐瞒,点头默认:“他找我有点事,一会儿到学校来。”
“夏夏,我很严肃地问你一句,你能不去见他吗?”段悠悠放下筷子,神情远比她说得更严肃。
我宽慰她似的笑笑:“他好像有要紧事,你放心,我对他已经……”
“冉夏凉,”她打断我,“我不管你对他还有没有什么,现在既然你和晏弋在一起,别再对以前过于执着,比较好。”
我使劲点点头:“我明白,他把事说完我就回来。”
转身之际,她又叫住我,郑重嘱咐我一句话——不要轻易放弃了不该放弃的,而固执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我听懂了后半句,但她或许不明白,我对顾迅不是坚持,是一种日积月累的习惯,改掉也需要花时间。
在校门口接到顾迅,风尘仆仆的他提着一只随身旅行袋,可能因为不适应北方大风寒冷的天气,他冻得直缩脖子,赶忙从旅行袋里掏出围巾裹好。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他对我很客气也很礼貌,完全不像裴薇在时那么放得开,谈笑自如。
果然,我们仅仅只是普通同学,和陌生人没有太多区别。但更令我意外的是,我并不因为这种陌生疏离感而觉得失落沮丧,反倒有些释然般的轻松。
见他冻得直跺脚,我提议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算了,不用麻烦了。我再耽误你几分钟,可以吗?”他微笑着说。
他的客气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我便不再坚持,只好点头说好。我们走进校园,慢慢踱着步子,他对我说:“后天是薇薇生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之前一直骗她说在外地做调研,没法赶过来陪她过生日。
“其实我早就计划好了,我会准备一个U盘和一个带锁的首饰盒。先把它们偷偷放进薇薇宿舍的床上。U盘里面是由我们合照组成的PPT和一个密码。薇薇看过PPT之后就能打开首饰盒,取出我事先放进去的生日蛋糕领取发票。她拿着这张发票一个人去取蛋糕,走回宿舍,我就会在楼下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
他说话时显得格外神采奕奕,笑容灿烂,仿佛看见裴薇被这个惊喜所感动的模样。我也被他感染,欢乐地说:“你是打算,让我帮你把U盘和首饰盒放进她宿舍吧?”
“是的。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我不想请她的宿舍同学帮忙。一是我不认识她们,二我也担心找她们容易露马脚。这里我认识的女同学也只有你,所以只能麻烦你了,冉夏凉。”他似乎很怕我拒绝,俯身瞧我的目光里盛满迫切期待。
如果几天前我没有从晏弋给我的惊喜中得到感动与快乐,男生给的惊喜之于我就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我不会对顾迅的请求有太多感触,更不可能像此刻艳羡中又觉得无法拒绝。顾迅的计划完美又浪漫,对于我只是举手之劳,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不及我同意,口袋里传来手机短信提示音。以为是段悠悠催我,我掏出手机刚想回她马上过去,一看是晏弋的短信,问我在哪儿。我估计三五分钟就回去了,于是回信告诉他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我重新看回顾迅,他眼中期待依旧。我立刻笑着说没问题。他可能等得有点久才终于等到我同意,一下子被高兴冲昏头,突发兴起像庆祝似的拥抱我。
我蒙了会儿,反应过来慌忙地抬手推开他,不知怎的手表扣和他的线织围巾勾在了一起。我手笨猛一使劲,手直接从表带里抽出去,手表扣也脱离围巾,砰的一声,手表掉落在地。
傻眼望着躺在地上的手表,我心像碎了一样。顾迅弯腰帮我捡起来,不停连声道歉。这是意外错不在他,可他的道歉我也没听进耳朵里,紧盯着手表面摔出的一道浅浅裂痕,欲哭无泪。
这手表不是很贵吗,为什么摔一下就裂了?!万一被晏弋看见怎么办,我干脆也把自己摔裂赎罪好啦。
“冉夏凉,你男朋友好像来了。”
听见顾迅的话,我惊抬起头,下意识地将手表塞进羽绒服口袋里,依照他视线望去的方向转过身。晏弋静静站在离我们四五米远的地方,也不知何时出现的。我心骤然变得好慌好慌,交代顾迅不必专程与晏弋打招呼,和他匆匆道别,小跑到晏弋面前。看清他面无表情的脸,我的心又更慌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小心谨慎地问。
他的目光偏了偏,不答反问:“他来干什么?”
助人为乐是好事,我自觉坦荡地如实相告,坦白从宽,他听完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有向“抗拒从严”的方向发展,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眼睛里被冬日的凛冽占据,根本瞧不出他对我信,或是不信。
我被他盯得胆寒心怯,不敢再开口多做解释,不自觉地握紧口袋里的手表。半晌,他总算开口,冷冰冰地问:“他为什么抱你?”
时机赶得要不要这么巧啊,不该看的,全让他看见了。
顾迅的一抱太突然,完全超出我的应急反应能力。但事实摆在眼前,我只能斟词酌句地试图将事态的严重性降到最小化:“可能因为他筹划很久的生日惊喜终于可以实现了,一高兴,一激动,一亢奋,一脑抽……没控制就小小地,轻轻地,不是故意地,团结友爱地,抱了我那么一下下。不,只有半下,半下!”
“你为什么不躲开?”他上前一步,审犯人似的快速逼问。
距离陡然拉近,我发怵身子一颤。心想自己正大光明清清白白,他干吗像把我当红杏出墙的风流女一样,底气瞬间硬起来,口无遮拦地反驳道:“能躲我早躲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反应迟钝,不然,怎么可能每次都被你得逞,又亲又抱的!”
谁想到,他在我的叫嚣声中立刻褪尽肃颜,嘴唇上扬笑意渐浓,越发目光烁烁地盯着我看。我臊得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好想捶胸口,他居然顺着我的话,状似正经地问:“我们亲过几次?”
脸都丢光了无法挽救,我认命地想一想,说:“三次。”喝醉酒的时候强吻过他一次,在东湖边打赌他被偷吻过一次,偷他素描册怕被他发现,献吻过一次。
“你主动的有几次?”他随即又问。
“两次。”我脱口而出。
“所以你的话没有根据,不符合客观事实。”他煞有介事地驳倒我,拍我的肩膀,放缓语速,“作为弱势的一方,应该提出申辩的人,是我。”
啊?冤枉人的是他,喊冤的也是他,强者弱者全让他占了,我算什么?会出气儿的摆设吗?
不行!我要当强者,昂首挺胸:“虽然我主动的时候多,可女孩子是要冲动一些嘛。你要是觉得不服气,可以……”恍然顿悟,我紧闭上嘴,再说下去不正中了某人的圈套?踮脚尖反拍一拍他的肩膀,我转口,“你可以吸取教训,把它放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警钟长鸣嘛!”
他笑着拨下我的手,握于他大大的掌心带我往回走,似无意地问:“你刚才什么东西掉了?”
抓着手表的手已经攒出细汗,我对他傻笑,支吾道:“没,没什么,手机不小心掉地上了。”
“嗯。”他似乎相信了,抬头望望藏于阴愁浓云背后惨兮兮的半个月亮,又说,“段悠悠让我带你回火锅店,说还等着我们继续开战,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故作无事,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尽量随意地道:“还不到七点。”
他侧首:“你的手表呢?”
我快离泪奔不远了,打起精神做最后的顽强不息:“太贵重,我放在宿舍了,怕自己毛手毛脚会弄坏。”
“哦,是吗。”
淡如云烟的三个字,我实在没听出来他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连连说是的是的。天气似乎更冷了,冬天漫长得像没有止境。我偷偷摩挲着表面细细的裂痕,心里莫名觉得隐隐不安起来。
走回火锅店,店里红红火火,热气腾腾的气氛很快冲淡奇怪的感觉,又勾起了我的食欲。段悠悠和段贝山已经吃得脸红嘴油,摊在椅背上闲聊。我和晏弋一坐定,段贝山兴奋异常地凑近我们:“悠悠教我一招追求青青的方法。从今天开始以后的一个月,我不会主动联络她,不发邮件,不打电话。用不了多久她会开始发觉不对,生活没有乐趣,像少了点什么。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想起我,主动联络我,这样我就化被动为主动了。悠悠告诉我,这招叫绝处逢生,出奇制胜。你们说,棒不棒?”
棒不棒我不清楚,但瞧段悠悠阴森森的笑,也知道她动机不纯,恐怕是故意还正逢考试周的段青青一个清静。为了好友,我昧着良心给段贝山比出个赞,生怕他再多问,我看向晏弋,岔开话题:“你们班主任找你什么事?”
他微笑拒绝段贝山递来的啤酒,慢慢喝了一口大麦茶,说:“了解了解我毕业后的计划。他希望我能留下继续读研究生,说我保研的概率很大。”
“你不打算出国啦?”忍住窃喜,我追问道。
他思考数秒,认真地说:“比起国内,我觉得单以我的专业,在国外可能能学到更尖端更专业的知识。Marvin教授的建议也是这样。”
Marvin教授八成是上学期我们偶遇的那个外国老头。瞧他态度挺坚决,我霎时又失落得垂下眼皮,不想再说话。以前提过羡慕他有明确的奋斗目标,现在总不能打自己嘴巴,劝他说保本校的研也不错。
“国外有什么好?!”与此事没任何关系的段贝山强硬地插进话,一拍桌子,振振有词地道,“国外的月亮不一定更圆,国外和尚念的经也不一定更好。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你看我不就来了?过得也很好啊!”
段贝山说的虽然不着调,但偏门典故懂得真多,低头发短信的段悠悠听着直乐。晏弋自然知道没有和他辩驳的必要,说了句他不是这个意思,看回我:“冉夏凉,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择?”
没想到他会征求意见似的给我出道选择题,我一时答不上来。段悠悠抬眸瞥了我一眼又看回手机,我真想求助聪明的她,教教我如何作答。埋下头,我盯着空空的左腕,小声嘀咕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其实,咱们学校还是挺不错的。”
“嗯。”身旁的他轻应了一声,忽地贴近我耳边,幽幽地说,“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什么,我没听错吧?我惊讶抬头,晏弋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将碗筷塞进我手里,催我快吃。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却还是忍不住问他刚刚说的什么,他不说只笑。我耳朵里传来段悠悠的笑嗔声,她骂我:“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