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樱花落海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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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时间又温柔又残酷,像熔炉熔化过去,催生新的未来(1)

摔破的手掌被包扎得像只熊掌,南澄在包里翻了一通没有找到钥匙,便直接按了门铃。给她开门的人是林俏。

南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笑脸来:“姐,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马上就能开饭了。”又看到她手上和膝盖上的白纱布,关切地问,“你摔伤了?严重不严重?”

“没事,就是走路太急了,小伤而已。”南澄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笑着催促,“你快去做饭,我饿了。”

他们姐弟说话的时候林俏站在一边并不搭腔,等南澄换上拖鞋,才又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林俏就是南澈的女朋友。距离上次南澄见她已经有将近一年了,她还是不爱说话,待人接物礼貌中带着疏离。

南澄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她还留着板寸头,穿一件墨绿的冲锋衣,背着几乎有她半人高的背包和南澈一起从火车站出来。

那次她只在沪城停留了一周就又上路,和南澈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一年前再见时是夏天,林俏穿着绣花的棉布长衫,花色繁复的印染长裙,短发已留长到耳际,走路时脚踝上系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彼时的她比之前多了些女子的风情和柔软,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一样的浅淡,甚至灰暗。

她独处时喜欢抽烟,随便坐在哪个角落的位置,指间夹着白色的茶花,吐烟圈的样子又寂寞又美丽。

林俏总让南澄想起童年时舅舅家养过的一只黑猫,似乎背负着许多秘密和过往。她其实更愿意弟弟爱一个平凡的女生,模糊中庸的长相,稳定规律的工作,简单干净的身世背景——普通的优秀和美好,会更适合性子单纯温柔的南澈。

可他偏偏就是喜欢林俏。

南澈甚至对南澄说过:“我知道其实她远没有我喜欢她那么喜欢我,可是那又能怎么办,为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啊。”

这世间所有无解难题、困惑之事,遇到“心甘情愿”这四个字都得烟消云散。

“或许时间会让她爱我。”南澈的爱是山谷里孤独的击掌声,有空荡又轻微的回声,和他热烈期待的应答远远不同,可他愿意等,愿意等爱慢慢来。

南澈对南澄说过他和林俏的故事,他们在西藏经历过生死,又在加德满都的大雨中相逢,

他坚信她是他的“命中天女”,也相信总有一天林俏会拿相同的爱与他回应。

只是南澈和南澄都未曾想过,除了爱和不爱,恋人之间还可能有其他的潜在威胁。

那天晚餐,林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装烟的口袋但没有抽。

在南澄和南澈闲聊的空隙,她突然很平静地开口道:“那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有个儿子。”她似乎有些不安,但语气仍是淡淡的,好像并不知道她的话对于南家姐弟来说无异于扔下一颗原子弹。

这个信息太令人震惊,南澄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毕,谨慎地问:“你结过婚?”

“没有,”林俏低头把弄着打火机,“是以前不懂事,又不舍得打掉。”

“如果对你们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事,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接受任何结果。”她的语气听起来坦然又冷静,但眼神闪烁,显然她的内心也在经受波动。

南澈一直没有说话,林俏又坐了一会儿就提前离去,她离开前没说以后想要怎么样,更没有请求南澈什么。

那天晚上南澈在阳台呆坐了许久,背影凝重得像是一座雕像。

南澄靠在门边说:“你会是个好男人,只是对于林俏来说,你在她的生命里来得太晚。”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南澈的回答。他在黑暗中撇过脸去,试图将所有情绪隐藏。

阳台之外,夜色如水,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草木香气,带着露水的潮意向四面八方弥漫游走。

南澄有想过如果安萍还在世她会怎么做——以她的性格大约是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吧。

可南澄不是安萍,她愿意成全南澈,因为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他沉浸在爱里的样子是幸福的,而他也有权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

南澄在顾怀南爱她的时候逃避躲闪,如今输得只剩下胸口一点点为爱执着的勇气,她不知道她和顾怀南的未来会怎样,或许会以她永失所爱为结局。

那么她所失去的,希望南澈都能得到。

南澄望着南澈的背影想:在爱情里,迟到和错过到底哪个更伤心一点?但对于真正体会过爱情甜蜜的人来说,或许迟到和错过都好过从来没爱过吧。

所以伤心甘愿,痛苦甘愿,为之生为之死,都甘愿。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南澄胃口不好,中午没有出去吃饭,陆际平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台湾的综艺节目视频。

他瞥了一眼南澄的屏幕,大度地挥挥手说:“看吧,没事,我不反对你们看这些。”

南澄把耳机摘下放一边,开玩笑说:“反对也没用。”

“虽然没用,但至少是个态度。”陆际平似乎心情不错,拍拍南澄的座椅靠背说,“还没吃饭吧?和我一起陪北京来的客人吃个饭吧。”

陆际平人脉广阔,平常交际应酬不少,但叫南澄一起去吃饭倒是第一次,她有点受宠若惊。

南澄跟着陆际平下楼,他去开车时接到南澈的电话,被告知他晚上参加同事的生日聚餐,不回家吃饭了。

陆际平的奥迪Q5精准地停在南澄身边,她挂上电话上车。在系安全带时,陆际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男朋友?”

南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答:“我弟弟,我们一起住。”

“哦,你还有个弟弟,算超生吧?”

“不算,同父异母。”南澄顿了下又补充道,“我和我弟弟从小感情就很好,他很听话。”

“对于男人来说,‘听话’不是什么好的评价。”陆际平说,“‘听话’这种特点,只针对女人和宠物而言是优点。”

“以前真没发现你是这么大男子主义的人。”南澄说。

陆际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你真是小女孩的笑容”。他问:“你觉得男女能平等吗?”

南澄想了想,客观地答道:“很难。”生理的先天差异无法改变,真正的绝对的平等也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这就对了。男人和女人的社会分工原本就不同,所以雄性更具攻击性和主动性,雌性倾向防御和被动。‘听话’的男人意味着丧失了雄性的本能,不算什么优点。”

“反正搁我弟弟身上就是优点。”南澄略略不服气地说。她觉得他说得似乎没错,可也不愿意承认弟弟南澈这样是“丧失了雄性本能”。

陆际平的笑容更甚,看了一眼南澄说:“小女孩。”

南澄笑了笑,心想她都二十六岁了,哪还是小女孩?

青春真像指尖的水滴,转眼就蒸发殆尽。——不过如果能优雅的老去,倒也不算什么太坏的事。

陆际平就算是那种老得很优雅的男人吧?四十出头的年纪,耐住了时间的摧残,身形依然挺拔,面容依然英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成熟男人的沉稳气质,哪是青春少艾的花样少年可以比得了的。

南澄记得有次杂志社的实习生围坐在电脑前看韩国明星演唱会视频,看得出她们已经尽量压抑了,可还是尖叫声不断。当时坐她边上的夏子青就说:“想不明白那些小女生在想什么,一堆草包有什么好迷恋。在我心里,陆总这种有内涵的才有资格当‘男神’。”

“发什么呆?到了。”

南澄回过神,拉开车门下车,跟着陆际平进入酒店包厢。

客人先到了,站起来和陆际平握手问好。陆际平向他们介绍了南澄:“我们杂志社最年轻最有天赋的记者南澄。”

“陆总错爱,过奖了。”这顶高帽子戴得南澄心虚。工作三四年,她还是不习惯应酬的场合,不习惯和陌生人热络的聊天。她也知道,这是她职场上永远的短板。

因为拘谨,南澄中午没吃到什么东西,到了下班时分饿得不行。她想起南澈有聚会,便打电话问苡米:“晚上一起腐败不?”

“我好想啊!可是工作多得堆成山,我快疯掉了,啊啊啊。”苡米在电话那头哭天抢地,而后又可怜兮兮地说,“亲爱的南澄,你能不能带点美食来慰问慰问我这个被工作祸害到心灵破碎的少女?”

“行啊,等会儿见。”南澄忍着笑合上电话。

苡米上班的地方在商业中心附近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出入都要刷门禁卡,南澄打了个电话让她下楼迎接,然后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边玩手机边等。

沈洛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挠手臂上刚被蚊子咬起的包。

“这么巧?”

“是啊。”南澄抓了抓头发——偶遇已婚劈腿前男友,很难不尴尬。

“我有看你的文章,写得不错,特别是最近那期写顾怀南的。”

这下南澄是真的尴尬了,她向来不喜欢身边的朋友看她写的文章。

“……哦,是吗?没想到你还是我们杂志的读者。”

“我只看你写的。”沈洛顿了下,又问,“你现在又和顾怀南在一起了吗?”

南澄觉得这个问题他问得越界了,不想回答,幸好这时候苡米踩着高跟鞋跑了过来。

“烦死了,每天都一堆事。”苡米看到沈洛,也是愣了愣,“咦……”

“你们还有事吧?那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聚聚。”沈洛得体地与她们告别。

“怎么回事?想和你旧情复燃?”电梯里,苡米八卦地问。

“哪有,就是巧合碰到了,随便聊聊。他有现在的事业是靠了他太太,还和我复燃个鬼啊。”沈洛结婚后他们就没有了联系,但偶尔会从共同的朋友那里知道他的信息,听说他生活得很不错,住别墅,开宝马,把乡下的家人接到身边,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妻子还冒着高龄产妇的风险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那说不准。”苡米撇嘴摇头说,“沈洛这样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他倒也不是真坏,只是克服不了人性弱点,一次次败给欲望。”

“……别说他了。”南澄不愿多谈沈洛,他们早已是过去式。

吃完晚饭后苡米还要继续奋斗人生,南澄和她告别。她把顺手带下来的垃圾塞进路边的垃圾桶,一抬眼正好看到前方商场的巨型霓虹灯广告牌,上面的女模特有一张瘦削又冷漠的脸。

南澄穿过马路准备去商场东门口的公交站点坐车,抄近路时经过一排路边投币玩小游戏的游艺机——她没有任何心理预期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看到顾怀南的身影。

他一个人,站在其中一台投币拍娃娃的游艺机前,一次次投币,拍按钮,失败,重来,如此循环反复。

有别于之前的西装革履,那天晚上的顾怀南穿着圆领T恤,牛仔长裤,帆布球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盏只为照亮游艺机而存在的射灯下,左手边有个装满硬币的大杯子,脚边扔着几个拍到的小娃娃。

有经过的路人停下来站在他身后围观,看了几分钟就觉得厌倦,又抬脚离开。四周的人像深海的鱼群一样聚拢又散去,最后只剩下顾怀南,他还是机械地重复着那几个简单的动作。

时光好像静止了一般,顾怀南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台游艺机和孤独的他自己。

他把所有硬币都投完了也没拍到所有娃娃里最大的那个,扔掉装硬币的杯子,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

南澄望着他,他也望着南澄,中间隔着十几米,却好像有十几年的时光之海那么深那么远。

依稀记得某一年生日,顾怀南送给南澄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呆头呆脑的泰迪熊,大小和女生等高,她抱住它时像是会被回抱一样温暖。

南澄很喜欢这份礼物,可那时的她还是拒绝了:“很贵吧?我不能收。”就算收了的话,她也不知道拿回家后要怎么和安萍解释泰迪熊的来历。

顾怀南急了,着急地解释说:“不贵不贵,真的不贵!我花两块钱拍娃娃拍来的。”

当时年少的南澄竟然相信了,欢欢喜喜地抱回家,告诉安萍说,是和同学在街上玩拍娃娃机赢来的奖品。

直到那一刻,南澄才知道原来玩这个游戏得到最大娃娃的概率那么那么小。彼时的少年顾怀南,不知道执着地玩了多少次才得到那只憨憨的泰迪熊,然后欢天喜地地抱着它穿过无数条街道送到女生手中。

他们就那样平静地对视了七秒,七秒钟后,顾怀南朝南澄的方向走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二十二步,他刚好站在南澄的面前,然后第二十三步,二十四步……

顾怀南没有停留,好像南澄只是一盏挡路的灯柱,他绕过去就是了。

“怀南,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南澄拉住他的手臂,眼眶迅速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