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个男人:他身形消瘦,穿着灰白破旧的麻布长衫,牵着一匹黑色骏马出现在一个河谷上方。
正午时分,烈日如火。远处,荒漠在透明的热气流中变得虚无缥缈。
他的脚下是一个狭长深切的河谷,流水声在河谷中不断回响,听起来就像他脚底下的黄沙一样浑浊。
那条河叫讨来河,自南向北,从嘉峪关与肃州卫两座城的中间地带穿过,中间有一段西-东走向的河谷。时逢旱季,水位变低,河谷中便露出大片河滩,可以在里面行走,这样就不用绕远路到浅水河段过河,可以节省到达嘉峪关的路途。
河谷像一道被刀劈开的巨大口子,两端尖细,中间稍宽。两面都是光滑如切的峭壁,约莫有十来丈高。
高高的峭壁容易遮挡阳光,所以即使正午时分,阳光也只在河谷中作短暂停留,其余大部分时间,里面都是一片阴暗。
那人从一条小路下到河谷中,牵着马缓缓前行。
蹄声清脆,不断回响,如同两边坚硬的岩石。
河水贴着一边峭壁下面流淌,另一边是宽阔的河滩。河滩上有一条丈把宽的石路——那是经常走这条道的人踩出来的。
荆川牵马到河边饮了水,然后走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旁,拴好马,取下包袱和酒袋,在石头上坐下来,又取下挂在腰上的一把刀,放在手边。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牛肉干,开始就着牛肉干喝酒。
河谷中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其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稍微有点响动,声音就会被两边的峭壁放大。
他注视着对面的峭壁。土黄色的峭壁被阳光和阴暗斜斜分成两半,而且下面的阴暗正慢慢地把阳光往上挤。
正看着,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他扭头看去,只见前方的道路上驰来五匹骏马,马上的人高声吆喝着,朝着他这边疾驰而来。
那五个人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跑在前面的是个光头,在经过的时候凶狠地看了他一眼。
一伙人跑过去一段路之后,光头突然勒马停下来,然后调转马头,领着其他四个人又折了回来。
他们在他旁边停下来。尘埃落定之后,光头手执马鞭,身体压在马鞍上,盯着他看。
他的斗笠挂在背上,头发扎成椎结,下面是一张方形长脸。眉毛像两把雁翎刀一样锋利;眼睛虽小,眼神却十分冷峻,在面对这些脸上带着匪气的人的时候,更是冰冷如铁;高高的鼻梁下面,是一圈凌乱的胡子。整张脸十分消瘦、苍白,看样子有四十多岁。
光头发现他的手指骨节粗大,十分瘦长,手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光头看过之后,面带疑惑。
过了一会儿,光头问他:“这位好汉,不知要往何处去?”
他把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光头说话一样,并没有理睬他。
光头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但随即又舒展开来,继续和气地问他:“好汉要去哪里?”
他还是没有说话,嚼完了牛肉,又仰着头喝起酒来。
光头旁边的一个人厉声喝到:“喂,你是聋子吗?我们六爷问你话,再不说话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光头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仍然态度平和地问他:“不知好汉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是不是收到马大人发的帖子而来的?”
他喝完酒,放下酒袋,扫了那几个人一眼:其中四个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布衣,脖子上挂着蒙面的黄色面巾;那个光头长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黝黑的脸上是一双小而圆的眼睛。还有一道疤痕,一直从他左边的眼角处延伸到下巴的地方,十分显眼。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皮坎肩,两肋的地方露出了两个刀柄,看样子是其余四人的头目。
光头与他的目光相遇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他越看越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
这时,旁边的一个手下凑到他的耳朵边上,轻声道:“六爷,这人看起来好像那个叫荆川的钦犯。”
经手下这么一提醒,光头忽然记起来了。于是默不作声地对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其他人会意,慢慢地把手按在了刀上。
他似乎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开始收拾东西。他慢慢地把牛肉包好,放进包袱,扎好;然后一只手提起包袱和酒袋,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刀,从石头上站起来,走了下去。
光头和其他四人下了马,四个手下已经拔出了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光头突然狰狞地笑道:“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就是那个叫荆川的钦犯吧?没想到让我在这里撞见了,兄弟,你真不走运啊!”
荆川没有搭理光头,想要从旁边绕过去,谁知那四个手下见他想走,又拦住了他。
一个手下对光头道:“六爷,看来您今天是捡了十万两白银了!”
光头轻蔑地道:“放屁,怎么是十万两?分明是二十万两!”
光头说完,马上做了一个手势,四个手下立即举起刀向着荆川劈去。
荆川拿着包袱和酒袋的手突然一松,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抽出了刀。只听“铿”的一声脆响,四人的刀刃还没落到他身上,眼前就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只见他身体蓦地往下一沉,然后哗啦啦一阵碎石响动,四人顿觉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低头一看,腹部不知何时已被划开了,白花花的肠子滚落而出。
四个手下瞬间弃刀捧腹,试图拦住从肚子里涌出来的肠子,可是如何拦得住?肠子滑落到沙地上,四人惨叫着跪在地上拼命乱抓,然后纷纷倒在地上呻吟、抽搐,眼睛翻白,登时毙命。
光头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四个手下在顷刻之间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紧接着鲜血如泼水一般,随着那不断从腹部开口处流出来的内脏一阵一阵地涌出来,地上瞬间变得血红,一股热乎乎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光头大怒,双手往背后一摸,抽出了两把弯弯的短刀。
那两把短刀大概有一尺多长,通身银白,如同蒙古弯刀,只是内侧呈镰刀一样的锯齿状,外侧是锋利的刀刃。
光头怒吼一声,双腿一蹬,一跃而起,同时双手持着弯刀,一上一下,朝着荆川刺去。
荆川站在四具死尸中间不动,在光头扑到身前的时候用刀横着劈了一下,紧接着又斜着劈了一刀。速度之快,快得连光头都没有发觉,而且一横一斜两刀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和间隙,就如同连起来的一样。
光头在空中听到了对方的刀锋划破空气时发出的犀利的呼啸声,又听到了自己的羊皮坎肩被划破的声音,紧接着是胸口和腹部被划破时发出钝响。
突然而来的剧痛令他浑身失去了力量,他扑倒在一个死去的手下身上,一把弯刀落在地上。
荆川低头一看,见鲜血就快流到自己的包袱旁边了,于是弯腰拾起包袱和酒袋,用手拍打包袱上面的灰。
光头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抬起头来,翻着眼睛看荆川,荆川的目光还盯着包袱。
光头突然扭头看了手中的另外一把刀,调转刀锋突然朝荆川的脚踝处扎去,才刚动手,荆川的手一动,刀锋就朝他的脸斜斜劈了一下。
光头惨叫一声,被被劈得翻了个身,压在死尸上面。他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子,一直从眼睛的地方延伸到下巴处,正好与他原来的那道疤痕交叉。
光头在即将咽气的那一刻,视线逐渐被血染红。他看见荆川将手中的刀一抖,沾在刀上的鲜血立马就被抖落了,刀身又变得洁白光亮,一尘不染。
那是一把三尺来长的刀,刀柄是一截褐色的木头;刀身笔直,尖端是一段斜斜的开刃;整把刀并不宽,甚至可以说就像剑一样细,而且通身雪白,十分锋利。
光头看见荆川拍了拍行李,把刀放回刀鞘,然后走到马边上,拴好行李,跨上马鞍,双腿往马肚子上轻轻一夹,骑着马从他旁边经过,慢慢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