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荆川来到了飞云镇前面。
飞云镇是一个位于荒漠之中的小镇,距离嘉峪关只有十多里地。很多前往哈密做贸易的商队在路过的时候通常都会在这里歇脚。
作为西北贸易线上的一个重要补给站,飞云镇得益于许多从此经过的商队。短短几年时间,就从原来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荒凉小村庄变成了现在六百多人口的小镇。
从远处看,飞云镇呈四方形。四周用土墙围了起来,里面是些高低错落的平顶土房。镇子的一边是茫茫荒漠,另一边是一列褐色山脉。
镇子上方的天空中是一片火红的晚霞,在冰冷的夜风的推动下,晚霞如同原野上的烈火四处蔓延,把半边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荆川停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骑着马走向小镇。
荒漠地区,天黑得快。不久之前的天空还布满晚霞,当他通过一条沙子铺就的主干道走进镇子里的时候,晚霞就变得像一块块烧过了的碳渣一样,破碎而昏黑。天色骤然暗了下去,只在天边留下一丝太阳的光晕。头顶上的天空中出现了几颗星星,都隔得很远,孤独闪烁。空气迅速变冷。
街上行人不多,路边做生意的商贩正在收摊。
荆川卷起斗笠上的皂纱,牵着马慢慢地走在街上。这时,前面走来一个江湖中人,那人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刀,袖着手,慢慢地从他身边经过。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人扭过头瞥了荆川一眼,光线昏暗,他没有看清荆川的相貌,只是觉得对方十分镇定,连看都没有看他,径直走过去,紧接着扑面一阵嗖嗖凉风。
在荆川走过去之后,那个人停下来,转过脸去看着荆川的背影,他只听见马蹄的声音,并没有听见脚步声。他长久地注视着荆川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昏暗之中。
飞云镇很大,街道纵横,房屋棋布。路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客栈和酒楼。已到吃饭时间,酒楼里人声嘈杂,店小二的吆喝声和客人喝酒的笑谈声混杂在一起,同那浓烈的酒香和牛羊肉味一起飘到街上来,颇为热闹。
荆川在镇子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前面停下来,抬头一看,正门的牌匾上写着“飞云酒楼”四个字。
飞云酒楼一共两层楼,是镇子里最大的酒楼。此时,里面坐满了客人,七八个店小二急急忙忙地在席间穿梭吆喝。
一个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店小二见了他,立即殷勤地迎上去,“客官,里边请!”
他盯着里面,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店小二又说了声“客官,里边请!”他才把马交给店小二,朝着里面走去。
一楼的大厅坐满了人,荆川进去之后,被店小二领着往二楼走。
吃饭的人大多是客商,看面相有不少人是西北的,其中也有面皮白净的南方生意人。这些人都是结伴而行,吃住同店。为了保证路上安全,有些客商还雇了一些功夫不错的人,一路随行保护。
荆川从桌子中间的过道走过的时候,看见角落里有两桌人的装束与客商不同,桌子上或者凳子边上都放着刀剑。他们大块吃肉,举起碗喝酒,笑声豪放。这时,一个客商模样的人走到他们桌子边上,大声说:“都吃好!喝好!”他们纷纷转过身来,冲客商举起碗,道:“多谢老板!”
荆川听了之后,便不再看他们,跟着店小二从楼梯爬上了二楼。
二楼面积很大,摆放着几十张桌子,但也几乎坐满了。店小二道:“客官,那边角落的窗边还剩一张桌子,您坐那儿怎么样?”
荆川瞧了一眼,那张桌子正好在一个角落的窗户旁边,于是点头,跟着走了过去。
荆川把行李和刀放在桌子上,刚坐下,店小二已经提了一壶热茶过来,一边倒茶一边问:“客官要吃什么?”
荆川道:“有什么上好酒菜,只管上。”说完从包袱里掏出一锭白银,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见了,两眼放光,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好嘞客官,您稍等,好酒好菜马上来。”说完捧着银子笑嘻嘻地走了。
荆川喝了一口茶,扭头看了窗外一眼,深蓝色的夜空中挂起了一弯新月。近处的街道上空被酒楼和客栈的灯光点亮,一阵凉风吹来,他听到了风从荒漠上刮过的呼啸声,其中还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
荆川看窗外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四个人。那四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袍,斗笠和刀剑都放在手边。
一个正对着荆川的中年男人仔细看了荆川一会儿,然后抬起碗,喝了一口,对其他三人道:“这人看着好生眼熟。”
其他三人听了,都扭头朝荆川看去,其中一个细声道:“咦,这不就是那个被朝廷重金通缉的荆川吗?”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警惕起来,又朝荆川看了一会儿,然后道:“越看越像,果真是他!”
刚说完话,有两个人就马上把手按在了旁边的刀柄上,打算动手。这时,另一个人伸手制止道:“别急,以免打草惊蛇,等他离开客栈以后再动手。”
一个人道:“现在不动动手,等下恐怕就难了。此人既然能闯入官府刺杀兵部尚书,武功定不在我们几人之下,我看这酒楼里正好动手。”
“你傻吗?此处人多,如果真的打起来,势必混乱,让他跑了就麻烦了!”
那人听了之后,这才慢慢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先喝酒,待会儿再看。”
“哼,朝廷悬赏二十万两白银要他人头,没想到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撞见了,真是天赐良机。”
“那也要看能不能打得过他,若他真的是武功高强,我们几个都得死。”
“开玩笑,我们四个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传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只是不知他功夫深浅,不可轻举妄动。”
“如果我们能杀了他,一个人就能分五万两,就不用去嘉峪关参加什么比武大会了。这一路上,我老觉得我们贸然来参加这个比武大会有点不妥。”
另一个人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发帖子的马岱我从来没有听过,江湖中更是无人提起,只知道他爹叫马维雍,是现在的兵部尚书。一个官宦子弟,现在要在嘉峪关举办比武大会,还说胜出的前十人能拿到三十万两的赏金,仔细一想,真是有点奇怪,其中会不会有诈?”
“管他的,咱们现在既然来了,就是冲这钱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管。”
“那你们看,这个荆川——”
“哼,到手的钱不拿就是傻子,就算是比武失败,也能在路上捞个好处不是?”
几人互相交换眼神,各自会意,然后便不再说话,一边喝酒,一边密切注意荆川。
酒菜摆满了一桌子,荆川赶了一天的路,早已饥饿,开始大口地吃菜喝酒。没过多久,就将整桌菜吃得所剩无几。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打了个嗝,摸摸肚子。然后站了起来,拿着行李便走。
那四人见他下楼,也纷纷起身,拿起东西跟着下去。
出了酒楼,荆川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马的缰绳,牵着那匹黑马向镇子深处走去。
一开始,街上还能见到不少行人。随着街道的深入,行人渐少,路边只有几家客栈门口亮着灯笼。荆川找了一家只有一层楼的小客栈,进去找好客房,安顿了马,然后便进屋休息了。
那四个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荆川后面,瞧好了荆川的住所之后,四人躲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开始商量起来。
“等夜深人静了,我们悄悄潜进去再动手。”
四人便躲在巷子里的阴暗处,一边瞧着荆川住的那间屋子,一边等待时机。夜越深,温度越低,风在街道上刮,沙尘漫天。四人衣衫单薄,冷得瑟瑟发抖,各自抱着兵器踱来踱去。
有个人实在受不了了,便催促道:“快动手吧,再不动手就要冻死了!”
另一个人道:“还不行,他还没睡,你们看,那间屋子的灯一直亮着。”
“怕他做什么!我们四打一,难道还打不过他?”
其他两人也觉得应该动手了,纷纷表示同意。
“好吧,那就动手,走!”
说罢,四人快速从巷子里跑过街道,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客栈的门口。一个人用刀伸进门缝,轻轻拨了拨,门闩就打开了。随后,四人蹑手蹑脚地闪了进去。
四人来到荆川房间的门口,这时,房间里的灯灭了,四人听到了荆川躺上床的声音,他们在门口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听见里面响起了呼噜声,便去开门。谁知门一推就开了,还发出一声尖锐的咯吱声。四人立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气都不敢喘。好在荆川还睡着没醒,四人等了一会儿,摸黑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荆川的床边,一齐举起刀,准备朝床上刺去。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拔刀出鞘的声音,一个身影从床上跳起来,嗖嗖几刀,也不知是从何处劈来的,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四人的喉咙割破了。四人手中的刀纷纷掉落,哐啷啷乱响,随后是一声声闷闷的呻吟,紧接着是倒在地上抽搐的声音。
荆川从床上走下来,将灯点亮,看见了地上的四具尸体。他蹲下身,在尸体身上摸了起来,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本帖子,那帖子与他在肃州卫看到的帖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