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西方文明中,还有一种观点是大相径庭的,这就是对战争的认识不同——在东方,人们通常认为战争只会带来毁坏,战争的双方都需要消耗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但在西方,人们认为战争其实是一种投资,消耗大量财力物力是必然的,但这是投资行为,如果战胜了那就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造成这种观念差异的原因就是,中国大多进行的是内战,打来打去都是在自家的土地上进行战争,而西方则是外侵性,只要战胜,会从战败方获得巨大收益,因此,西方会经常发动战争,整个大航海时代其实也就是一种长期的海上十字军东征,庞大的殖民行动伴随的就是隆隆炮声,因而可以说,是殖民战争造就了西方。我们仍然以美国为例,就可以看到战争对西方崛起的意义。
在美国崛起的原因中,还有一个非常深刻而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美国对战争的投资和投机。美国虽然在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对外政策上奉行孤立主义,但实际上美国从独立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深刻地改变和影响着世界格局,因为这是一股强大而坚实的新生力量,它必然改变世界原有的势力均衡。
在研究美国崛起的原因中,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战争造就了美国”——其实美国崛起的原因庞杂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系统研究,如果你去追问一位法律学者,他就会给你一个美国崛起的法制的因素;如果你去向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求解,那么你又会得到美国崛起的政治制度方面的答案;而如果求教于经济学家,那么你又会觉得经济制度和经济革命才是美国发展的主要动力。其实他们就如同盲人摸象,谁都触及到了崛起的真正因素,但都是因素之一,而不是全部。但任何事情都有重点和关键,我们在此没必要用大量篇幅赘言美国崛起的每一个细致的原因,但一定要揭示出关键之处。
“战争造就了美国”就是关键原因之一。在人类历史中,战争实际上是大国崛起的最普遍和常见的原因和动力,有的大国自始至终都与战争有关,如蒙古帝国、罗马帝国等,甚至一些以和平为主要国家政策的大国也离不开对战争的依赖,如雅典帝国、中国的许多王朝等。战争对于任何一个大国都是至关重要的原因,在许多国家的历史上都是存在的,但是,战争对于美国历史的推动作用略不同于历史上的其他大国,它不是针对大国的面对面的通过一两场大决战而崛起的,而是在前期通过一系列规模不大、又是在大国边缘地带崛起的,而在一战、二战时期,美国又成功地对战争进行投资和投机,这时则是大规模参与世界大战来取得超级大国地位。
18世纪晚期的美国独立战争,是美国立国的开始,这场战争不应该仅仅被看作是一场争取政治独立的战争,而应该是一个新兴势力崛起的象征,此时的美国独立战争应该与普鲁士统一德国的战争相提并论,不同的只是普鲁士在欧洲缔造了一个强大的德国,美国在北美与英法三分天下。正是这场战争无疑为美国在当时和未来发展奠定了的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美国已经具备了在北美挑战英国、法国和西班牙的实力。如前所述,美国建国初时国土面积十分狭小,到19世纪中、晚期以后,美国国土范围从东部大西洋沿岸,向西部延伸,横跨美洲大陆,直达加利弗尼亚、俄勒冈、华盛顿等西部海岸,覆盖了除加拿大、墨西哥之外的整个北美大陆。毋庸置疑,领土扩张在美国历史上客观存在,而这场持续的扩张经常是伴随着战争,或者是依靠实力威胁。19世纪美国领土扩张的途径有多种,包括外交手段,如1794年签订的美-英《杰依条约》);出资购买,如1803年路易斯安娜购买案、1867年阿拉斯加购买案;以及战争强占,如1846-48年,美国-墨西哥战争,以及对印第安人的战争等。但无论是出资购买,还是直接发动战争,都是在拥有强大战争实力的基础上进行的,因而战争及军事威胁一直是美国领土扩张的途径和手段之一。
19世纪美国的西部扩张运动终于为美国奠定了土地基础和资源基础。19世纪初,美国内陆及西部大多数地区依然是人烟稀少,甚至是荒无人迹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经过近百年经济大开发,美国已经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农业、工业和商业强国。
而美国在一战和二战中大发战争财则是一个流行更广的观点,事实也是如此,今天美国强大正是这种对世界战争的投资和干涉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是在一战和二战中大发战争财的结果。当然,这首先也是基于美国自身当时已经拥有足以干涉欧洲的实力——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美国的经济实力已经开始超越英、法等欧洲列强,跃居世界首位。在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中,除了直接遭受战火蹂躏的国家和地区,有工业实力和金融实力足以满足战争时期巨大的工、农业产品以及军火需求的国家,因而除了美国以外别无它国有能力干涉欧洲——一旦世界燃起战争烽火,只有美国具备足够的经济实力,满足战争的需要,同时利用战争,化干戈为经济发展的机会。
而另一个方面,我们应该提醒,与其说是“机会偏爱有准备之人”,不如说是美国的政治家们完美地投资和经营了这两场世界大战。换句话说,就是美国政治家们十分清楚,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美国拥有的足以制胜的军事实力,因此,战争结果无论如何都会按照美国的期望发展,美国要做的只是依靠自身的经济实力控制战争进行的节奏罢了。之所以称其为完美,那是因为美国把自身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以及干涉的步骤掌控的非常理想,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实际上整个战争进程都在按照美国的预想进行,美国依靠向双方提供军事物资来调控战争进程,这就如同一个站在美洲的指挥家在指挥一场欧洲交响乐,但一切都没有丝毫跑调,最终以完美的谢幕收场。
甚至,在冷战时期,美国也在大体上掌控者冷战的步骤,尽管有时显得狼狈不堪,如越南战争,但冷战的基调却一直是由美国来确定的。以美国为首的北约与以前苏联为主的华约曾经大搞军备竞赛,苏联在核武器,常规武器装备,军队人员数量等方面,都在极力追赶美国,美国为此逼迫苏联不得不建造一个庞大的军工体系。而在最后,美国正是利用这种长跑耗尽了苏联的力量,而整个冷战进程几乎与杜勒斯的预料如出一辙。最终,在杜勒斯预料的“第三、四代人”时期,华约解体,前苏联分崩离析。
甚至,我们有时可以觉察出,美国文明的基因之一就是使用武力——其实这是任何一个大国经常使用的手段,是一种力量发挥的正常方式,只是不那么受人欢迎,但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国不依赖军事威慑,必要时则会毫不犹豫地付诸武力。尽管美国不像是罗马帝国那样习惯于日常性地使用武力来解决日常问题和外交问题,但有些时候,美国政策的中心的确是战争,战争此时“不仅是美国对外政策的工具,也是美国对外政策的目的”。回顾美国的历史,它的崛起有时简直与罗马帝国一模一样——在美国的历史上,它屡屡挑起战争,而很少有人将战争强加于美国:1775年爆发的美国独立战争,是殖民地人民反抗殖民统治的正义之战,但实际上上美洲实力形成的标志;1812年的“美-英第二次战争”,名义上是捍卫美国独立的战争,但实际上是美国希望统治整个北美,占领加拿大;如果说美国也曾有过被迫的战争,那是美国人自己的事,那就是那场美国内战。但从意义上说,林肯领导的联邦政府和军队,维护了国家统一,并废除了南部的奴隶制度,从而为美国转向新经济革命奠定了基础,这是一场选择发展方向的内部角逐;而1846-1848年的“美国-墨西哥战争”,则是标准的美国阴谋下的战争,这与德国在二战前要求得到捷克领土没什么本质不同,区别只是美国成功了,德国失败了。交战双方对德克萨斯的归属各执一词,最后以墨西哥丧权失地了结;19世纪美国的最后一场主要战争“美国-西班牙战争(1898)”,这就是一场美国势力向海外扩展的战争,起因于所谓的“缅因号”,但稍懂政治学的人都清楚,在古巴等地反抗殖民统治的独立运动时美国进行了军事干涉,赶走了西班牙,不是解放了古巴和菲律宾,而是取代西班牙人控制了菲律宾、关岛、波多黎各等地。这是美国直接争夺并建立海外殖民地的战争;毋庸置疑,美国也曾参与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八国联军对中国的战争,这显然是为了美国在瓜分东亚的殖民战争中确保美国不落于人后;而在贯穿整个19世纪美国本土的扩张中,最大量的军事行动则是对印第安人的战争,这甚至可以堪称是一场浩大的种族灭绝战争。以上是美国在19世纪及其以前历次主要战争和军事行动,不论结果如何,动因都是美国为了扩张而发动的一场场战争。也许有人会用特定历史环境中,以及加上美国国内外各种因素作用下的产物来为美国开脱,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美国历史的一部分,而且非常符合大国崛起的一贯作法。
在进入20世纪,美国对战争艺术的运用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第一次世界大战进行到第三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了两年时,美国才姗姗来迟。而在这参战前的时光里,美国则是扮演的是没有正义的军火商角色,它利用中立国地位,想双方兜售美国军工厂里的武器、美国农田里的粮食、美国工业生产的各种战争物资,实际上,美国这时是在尽可能低进行战争投资,然后,在一个恰当时候它用参战的方式来进行收获。我们可以断言,“军事是美国文明的基因……战争对于美国历史具有中心性……”这一个判断相当准确。但你千万不要联想到穷兵黩武,美国与挑起战争灾难的日本军国主义和法西斯德国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就是日本和德国是在崛起受阻的情况下不得不进行一场大赌注,而美国则在信心十足、参战必胜的情况下游刃有余地经营战争,这不可同日而语。
美国之所以痴迷于战争,显然是因为战争能够为美国带来巨大的利益。
在19世纪,那是一个欧洲列强疯狂奉行“炮舰政策”的年代,美国作为新崛起的大国,自然也希望进行海外商业扩张,而自然而然此时的商业活动几乎都与武力扩张挂钩,商业利益必以“武力开路,借助武力实现”成为当时列强的准则。但此时美国主要仍然是一个农业国,它与欧洲工业国有所不同,此时它主要输出的是农业产品,而不是工业产品。它所参与的海外战争也大多规模有限,这是因为在19世纪整整一百年间,美国对外经济活动以对英国、欧洲的农业贸易为支柱。内战前,依靠棉花等农产品出口;其后,粮食产品(小麦等谷物),牛、猪肉类产品成为主要农业出口商品。可以肯定地说,19世纪美国对外商业支柱,外汇收入主要来源是农业出口贸易,与海外军事行动关系不大,但实际上美国成了欧洲的战争粮仓。
至19世纪晚期,美国工业力量明显上升,此时美国已经逐渐成为一个工业大国,而不再是欧洲的粮仓,美国一些大型工业企业开始向海外寻求商业机会。与以往的工业国输出一样,最初是产品出口,进而直接投资设厂。到20世纪初,美国新兴的跨国公司开始在英国、欧洲大陆及加拿大等较为发达的国家和地区都设有工厂和销售部门。而此时美国的扩张政策也有所改变,用一位美国公司在英国代理人的说法,就是“和平地工作(意指工商业贸易)以征服世界”。但此时美国并没有成为和平的商业大国,相反,战争一如既往地为贸易开辟市场,也就是所谓“贸易跟着旗帜(指美军军旗)走”。此时在美国与拉美、亚洲等不发达地区交往时也就战争频繁。
格鲁-撒克逊人的一种强烈自负和充当世界领袖的野心)
战争对美国国内的影响也日渐深刻,如战争对于美国企业管理制度形成与成长的影响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美国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起源于19世纪的铁路公司。在19世纪晚期,美国工业体系逐渐形成,大型工商业企业开始出现在美国和世界,而美国的大型工业企业大多都独具特色的美国现代工业研发机制,这是一个随着美国扩张应运而生并逐步制度化的企业运营机制,也是逐渐形成了今天的现代管理制度。美国引导了第二次工业技术革命,而企业管理革命也在同步进行,这是当时工业革命的一大特色。根据企业/公司发展战略和需要而设立的相适应的现代管理结构和机制,到20世纪20年代,得到进一步完善并规范化。关于这一点,美国企业史专家阿尔弗莱德·钱德勒有极为详尽系统地论述。美国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后为美国政府机构,大学、工会等组织广为采用。而在这些企业发展中,几乎无一例外都与美国的军事扩张密切相关,企业管理思想也日益体现出军事化的效率和精确分工合作,一句话,美国的企业制度和企业管理机制的思想核心所依据的其实就是军事原则:效率、分工和合作。
当然,无论是把战争当作一场投资还是纯粹的赌博,战争都存在风险。古人云:兵者,凶器也。其真正的意思就是战争风险相当高,在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时候也极有可能伤及自身。在文明史中,战争曾经给人类带来无尽的灾难,而尽管美国是经营战争的老手,但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同时,即使是胜券在握的一战和二战,美国也需要应对战争带来的危机,此时尽管没有敌人的部队登陆美国,但美国社会却因为战争爆发种种危机。在美国长达200年的战争经营史中,20世纪60-70年代初的越南战争可谓最失败的一笔。这场战争除了人员伤亡外,更造成美国内部动荡,社会分裂。而也由于这场战争和其他因素共同作用最终导致美国70年代居高不下的通货膨胀,整个美国经济陷入一种“滞胀”的尴尬中,日益上升的国家财政赤字,都与漫长的越战相关。
然而,经营战争往往需要巨大的资本,发动一场战争或者结束一场战争都是在国家实力的基础上进行的,否则,这场投资极容易失败。
自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美元的衰落就成了长期趋势,同时,世界经济尽管总体上持续繁荣,但其间却并不平静,有时可以说危机重重。上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长期萎靡不振,东西德合并后德国经济陷于低迷状态,1994-1995年墨西哥爆发货币恐慌,1997-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当然,危机往往是诸多因素综合影响而成。但这些其实在根源上都与美国国经济发展有着密切联系,或者说是美国主导的世界经济在外部和边缘地带出现危机。而在这期间,却正是美国在冷战后大力推行新一轮扩张的时期,纠其根源,世界经济的各种危机与1990年代后美国对外军事行动相关,也就是军事行动对全球经济繁荣都有积极或者负面影响,而这种影响并不是在战争时期或者结束后就立即表现出来,而往往是在战争结束后的数年、在融合了其他因素后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爆发出来。
大多数国家以及理想主义者都希望维持了一个有利于经济发展,相对稳定的国际秩序,因为这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趋势是一致的,但事实证明这是一厢情愿的事。布什政府的国内外政策其实是一种扩张政策,而这种政策则不是建立在国际合作的基础上——显然,这也不大可能,因为美国如果扩张,那么就意味着其他国家的让步和损失,因此很难得到其他大国的支持,因而,美国不得不采取单边行动,而这样美国似乎又在走越战时期“大炮和黄油都要”的老路。但矛盾也就凸现出来:美国的经济实力在明显衰退,美国的军事扩张却在大行其道,这势必给美国经济造成沉重负担。伊拉克战争以来,美国消耗了巨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且债台高筑,国际声望更是一落千丈。在风声鹤唳的反恐声中,美国人不是感觉更安全,而是更危险。对于美国而言,军事与战争,看起来并不总是“意味着扩张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