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洲人向海洋进军并发现新大陆之后,实际上国际竞争的核心已经发生了质变——以往,谁控制了广袤的土地、拥有众多的人口谁就是一方霸主,这是陆地帝国的标准霸主模式,但现在变了,谁控制了更多的岛屿、航路、贸易站点谁就能主宰世界。当大明帝国、莫卧儿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等老大帝国们还在陆地上用战马驰骋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不久的未来,拥有战舰的人将比拥有战马的人更说了算。
在欧洲,与大明帝国同时代的伟大人物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她出生的年代相当于明世宗嘉靖十二年,不过,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明帝国已经开始走向衰落,而伊丽莎白一世却为大英帝国奠定了崛起的基础——她和她的海盗们打赢了加莱海战,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开始走下坡路,而英国又通过三次英荷战争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
英国有一个特点颇为令人赞赏,那就是当它需要一个伟大的政治家的时候,它才不在乎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于是,一个从伦敦塔走出来的、在政治风浪中成长的,成为诗人吟咏的女人,就成了英国的选择。有些时候,有的人似乎命中注定就被赋予了一种使命,伊丽莎白一世就是这样一个命运人物——这是一个能够以理智燃烧爱情、以才能保卫帝国的女人,她因此而发出的耀眼光芒,惊诸世人,而那个未曾料到会加诸其身的尊贵称号:英格兰女王,倒显得不过是为她的传奇一生添加一顶平淡无奇的王冠而已。
这个女人的一生颇具帝国色彩——正如她自己的一句名言:“她已经嫁给了英国。”而她的命运也几乎就是英国的命运:她享国颇长,前半生囚禁,在阴谋中艰难成长,差点殒命刑场;后半生为了英帝国的争霸而舍弃自身幸福,终生未嫁,终于为她自己赢得了英国最受人尊敬的女王赞誉,于此同时,大英帝国的崛起正是自伊丽莎白一世开始——她是那种能够把真正的命运和权力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中的女人。
纷繁的时代往往诞生复杂的人物,而伊丽莎白就是那个时代里无可争议的复杂人物。她虽拥有高贵的英国王室血统,但却曾被废除作为一个公主的权力,甚至一个公民的自由;在政治风云变幻和名利更替中,她小心谨慎地出入其间;对来自亲父的厌恶、亲姐的仇恨和贵族们的阴谋诡计应对自如;对来自外国势力的合纵连横和反复无常也用同样的反复无常回报——这就是伊丽莎白,英格兰统治者,都铎王朝黄金时代的缔造者,最主要的是,她让她的帝国一举成为世界霸主300年,在近三个世纪里,英国是毋庸置疑的世界主宰,海洋的统治者,而实现这一切的奠基人就是伊丽莎白一世。在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她战胜过许多针对她本人的阴谋,成功维护了她本人和英格兰的利益;她一举击毁了过不可一世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为英国取得海上霸权奠定了坚实基础;她积极推广新教,为英格兰宗教改革平和化及民族统一作出不朽的贡献。
16世纪的欧洲,正是大航海时代逐渐进入巅峰的时代,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欧洲诸王国,其他所有的大陆帝国此时都被逼出了舞台,成为欧洲人宰割的对象。而欧洲各国之间与中国春秋战国时颇为相似,各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合纵连横。
1533年9月7日,伊丽莎白降生于格林威治宫,她的母亲是安妮·博林,父亲是英王亨利八世。伊丽莎白从此开始了她作为一个作为女人的不幸,作为女王的伟大传奇。
她的父亲亨利八世,是一个对女人永远缺乏长久热情的国王,这个男人在政治上平庸无奇,但却因为自己的婚姻受天主教反对而改立新教为国教,因此导致英国与罗马教会公开决裂,而正是此事成为英国与西班牙长期敌对的政治借口。亨利八世一生中共娶了六位王后,并以令人无法信服、乃致令人怀疑无中生有的通奸罪处死了其中两位,如果不是他“死得其时”,第六位王后的命运也似乎不会好过前任。他死时,有一子二女,玛丽为长女,信奉天主教,伊丽莎白为次女与其弟爱德华八世信奉新教。但不应该把罪责过分推在亨利八世的身上,英国与所有国家一样,王位由谁来继承同样也是一个帝国内部和外部势力集团之间角逐而定的。
亨利八世之后由其子爱德华八世继位,但这个不幸的儿子不久也病死;然后是玛丽继位,史称玛丽一世,一场历史上难见的姐妹之间的战争开始了。玛丽的母亲是西班牙公主,因为没有生儿子而被亨利八世借口遗弃,另娶了安妮·博林,便是伊丽莎白的母亲,在此后的岁月里,玛丽把她和她母亲所受的不公平的待遇的怨气在伊丽莎白身上爆发了。她先后罗织罪名将伊丽莎白流放伍德斯道克,后又将其关入伦敦塔。她的企图很明显:当她把成百上千的新教教徒送上火刑柱的同时,也打算把她的妹妹、她王位最大危胁者伊丽莎白也送到上帝的身边。不幸的是,无子女的痛苦以及由于与西班牙丈夫腓力二世分道扬镳所带来的情感创伤、在丈夫的劝说下加入了徒劳无功的英法战争——为了加莱这一小块英国在欧洲大陆仅存领土,可怜的玛丽不久便先行受到天主的召唤。
爱德华八世和玛丽一世前后统治英格兰11年,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英国本来在亨利八世的时候已经基本接受了新教,但到了玛丽一世的时候,她受来自天主教的西班牙丈夫腓力二世的影响,玛丽一世开始改信天主教,并因此开始残酷对待英国的新教教徒,在她短短的统治时间里,竟然有高达数百名新教教徒被处死,因此她获得了“血腥玛丽”之称。
1558年,玛丽的死对伊丽莎白来说显然是幸运的,对英国来说当然更加幸运,伊丽莎白继承了王位——阿克巴是在她前两年继位,两人差不多,也都很年轻。
然而,当伊丽莎白一世登基的时候,死去的玛丽一世给她留下的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帝国:一顶不被罗马教廷承认的王冠——苏格兰女王玛丽、伊丽莎白的信奉天主教的表姐,才是被罗马视为英国王位合理合法继承人,而苏格兰女王就在与英格兰相隔不远的地方磨刀霍霍;一个可能连其国王都不能受到保护政府,因为当时的英国甚至没有常备军队,贵族们因此视谋反为常事;人口只有350万;国内宗教矛盾突出,新教和天主教两大势力水火不相容;经济不振,民众贫困,而国库里却仅有30万英镑;西班牙的海上势力庞大,导致严重依赖海洋的英国海上贸易大受影响;法国按捺难禁;此时,也许对伊丽莎白一世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时正是法国与西班牙争霸的时候,而英国则因此具有可以扮演筹码的角色。
伊丽莎白一世
但英国的这位女王显然令人怀疑是否具有这样的领导能力,因为当1558年伊丽莎白登基的时候年仅25岁。另外,她也算不上是一个美女。
不过,这个女人还算是具有一种天生贵族气质,红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身材也算性感,并且受到宫廷教育的她也深受文艺复兴的感染。也许正是出于对一个毫无经验的女人的担心,在她即位后,议会曾多次恳求女王择婿,这自然是出于对英国帝位的考虑,但伊丽莎白由于爱情的挫折而以理智的态度竟然做出了终生不嫁的决定——对一个女人来说,婚姻才是她们永恒的宫殿,她这么做显然是把帝国的利益看得远比她的婚姻更重要,也许我们并不相信这句话,但不管怎样,她的确终身未嫁——当议会再次恳求女王时,她毅然戴上了一枚结婚戒指,并说:“我已经献身于一个丈夫,这就是英国。”
如果从政治角度来看待女王婚姻这件事的话,我们就会更加尊敬这位女王——女王不嫁显然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政治。伊丽莎白即位后,西班牙的腓力二世和法国王子都曾向她求婚。腓力二世就是玛丽一世的丈夫,也就是伊丽莎白的姐夫,而他之所以接连向两位英格兰女王求婚,目的很明显,那就是希望建立英西联盟,他认为当时英国和法国长达百年的战争刚刚过后不久,英国人无论如何也不情愿一个法国佬来成为英国女王的丈夫,那么如果伊丽莎白女王选择的话,西班牙显然比法国更合适一些。但伊丽莎白女王则出于英国的利益考虑,拒绝了腓力二世的求婚请求,因为伊丽莎白清楚,英国作为一个海洋国家,它的崛起必须要从海上崛起,而西班牙则是当时的海洋霸主,如果伊丽莎白与腓力二世联姻,那么必然要制约英国的崛起,这显然不符合英国的利益。
那么,如果西班牙和法国都不是理想的联姻对象的话,她又为什么没有从英国国内选择呢?显然,她的经历是最大的障碍——她的父亲亨利八世在伊丽莎白2岁的时候,竟然这个残忍的变态佬竟然因为安妮·博林生养的不是儿子而处决了她;而伊丽莎白姐姐、玛丽一世不幸的婚姻也使她对婚姻感到害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在童年时曾遭受性侵犯,而那个人就是亨利八世后来娶的一个女人的新任丈夫,也就是其弟爱德华八世时摄政王萨默塞特伯爵的弟弟西摩。玛丽一世就因此认为伊丽莎白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是一个会污染英国的女人,而欲借此杀掉伊丽莎白;另外还有邻国苏格兰女王玛丽更为不幸的婚姻,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女王,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未必就意味着幸福,而如果所嫁之人并不愿遵守婚姻守则的话,那么则可能正相反。
因此,我们也许应该相信伊丽莎白一世的那句名言很可能是出于肺腑,无论怎样,伊丽莎白一世终身未婚对英国来说的确是件好事。我们不知道伊丽莎白一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但无疑如何让英国崛起至少可以说是她最大的梦想之一。因此,在她登基之初就确立了一个用人原则,即不以宗教信仰为区别,而只按照忠诚与贤能的原则执行,这显然是为了让英国不再因为宗教而陷入内乱,是一个不以个人宗教情绪为标准的政治原则——要知道,在一个宗教至上的时代,能做出这样决定绝非易事。仅仅这样一个决定就为伊丽莎白一世打下了一个很好的氛围:原本过分内耗的宗教矛盾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骤然变得平静,而这种用人原则又促进了大臣们对女王的忠诚,女王不但因此获得了一个稳固的王位,而且这些大臣也愿意为女王出谋划策。当这一原则确立后,她先后重用了塞西尔(即后来的伯利男爵)任国务大臣,尼古拉斯-培根任掌玺官,沃尔辛厄姆任国务大臣(塞西尔之后),这些都算得上是贤臣,却不是狂热的天主教徒也不是力主革新的新教徒,他们和伊丽莎白女王都受文艺复兴影响,更注重人文主义,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有着丰富的政治经验,这对年轻的女王来说至关重要。
当然,一条用人原则的确立并不能立即化解所有的宗教矛盾,尤其对社会而言,宗教矛盾仍然是继位之初最为棘手的问题。但伊丽莎白一世聪明地采取了中庸路线,在她登基第二年就公布了“国王至上法”和“礼拜统一法”。显然,这有两个目的,即尽力强调君主的威严和权力,从而既削弱宗教的地位也增强君主的权力。其实,在伊丽莎白看来,君权神授是理所应当被奉行的;二是她又必须在两大宗教势力之间寻求一条折中的道路,这样才不至于爆发内战,对她的王位来说也是最大的保障。伊丽莎白一世是新教徒,因此她显然会选择新教作为英国的国教,她因此几乎重建了亨利八世时代的国教体制,但却没有激发宗教矛盾,这显然得益于她的新法令。为了增强君主权力和平衡矛盾,新法令也将女王的称号从“最高元首”改为“最高统治者”,但新教(路德派)教义不再是圣经唯一的中心,甚至女王还保留了旧教特有的神职位阶制和宗教仪式。这些政策显然是有意模糊了两大教之间的严格区别,这很聪明地化解了矛盾。
当基本稳定了英国国内的局势后,伊丽莎白一世接下来就应该为英国如何崛起拿出良策,而女王能用什么来对抗强大的西班牙和它那令人生畏的“无敌舰队”呢?
伊丽莎白一世的选择既符合英国的传统也多少令人感到意外,那就是她要依靠英国海盗来为英国谋取海外利益和最终作为对抗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资本。
伊丽莎白一世为何这样选择呢?因为西班牙人有一句话:“钱财搞活战争。”——当英国没有足够的海军舰队为其商船队和海外殖民地提供保护的时候,没有足够的舰队为其争夺海洋控制权的时候,除了海盗,你还能依赖谁呢?而无论依赖海盗是否光荣,但这些英国海盗至少对英国忠心耿耿、更能够为英国提供海上安全和劫掠财富。
于此同时,伊丽莎白一世还像个农家主妇一样,一方面主张厉行节约,另一方面拼命追求金钱。女王不但投资交易所——在那个没有完善法律条文仅凭商人间信用约束的时代,这种行为说是圈钱也不过份;而且,作为英国女王,她公开向海盗们提供船只、资金和武器,这等于为英国制定了一条没有成文的国策,即可以全民投资海盗事业,因此,在伊丽莎白一世执政期间,无论是英国贵族还是普通民众,都把投资海盗当成一种正常、合理、合法的行为——这真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举动:作为女王,她不仅仅要为自己谋划钱财,她还要为整个英国谋求崛起,除了道义,而国家间竞争本来就毫无道义可言,我们又怎么指责伊丽莎白一世呢?
在那个大航海的殖民时代,西班牙和葡萄牙从美洲运回了无数的金和银,大大的扩充了国家的实力,使西班牙从历史的角落里站到了历史的前台,太平洋几乎成了西班牙的内海,财富和安全,无论其中哪一项都足以让人心生艳羡的同时心生嫉妒,更何况这两项西班牙都占尽了。英国又怎能容忍,守着蓝色的海洋、却不能得到金色的财富?
伊丽莎白一世的海盗投资政策实际上是一种非常适合的国家崛起办法:自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美洲大陆以来,欧洲迅速就意识到,那个大陆实际上就是一座金矿,是一个财富之源,而原本贫穷、偏远的葡萄牙能够迅速崛起,刚刚完成统一的西班牙能够击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那完全就是因为拥有了巨额的海外财富。另一方面,我们叙述到现在,已经十分了解,欧洲的历史是与海盗密不可分的。同时,英国的海盗史也可谓源远流长,北欧曾经就是海盗的代名词,而英国就是北欧海盗后裔。再者,英国又是一个大西洋岛国,与欧洲大陆的文明还有些差别,海盗在这里其实历来就是一个令人艳羡的职业,在英国民众眼中海盗绝不是盗匪。
由于伊丽莎白一世的支持,至16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的海盗巨头霍金斯、德雷克、雷利、夫洛比塞等已经可以大张旗鼓地组建起海盗企业股份公司,伊丽莎白女王和许多英国贵族都是这些公司大股东。伊丽莎白女王直接为这些海盗企业提供金钱和船只,甚至连她自己的船只都交给了德雷克,自然,海盗们每次满载而归女王和贵族们也都会盆满钵满。1561年伊丽莎白女王就参与了加夫洛比塞的海洋劫掠;1578年,女王再次与德雷克共同策划组织了一次更大的海盗行动,女王不仅提供船支,而且还向德雷克提供官方的消息,同时下令在世界各地所有的英国港口必须提供支持。这一次,德雷克率领海盗船队大肆劫掠了西班牙在南美领地的金银矿和其他货物的转运中心和运输船队,德雷克娴熟的海盗抢劫和良好的运气让他收获颇丰——如果按照投资比例计算,女王当初在德雷克身上共计投资了5000英镑,而当德雷克满载返航时,女王分赃后的收益是24万英镑!多么令人艳羡而又震惊的投资回报啊!
当伊丽莎白一世接手这个偏远的岛国的时候,这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王国,内患外敌的王国,但残酷的历史往往会造就一个更残酷、更杰出的君王——我们能从伊丽莎白的画像看到,那是一个盛装下美丽、冷默、高傲的脸。中国有句话说得好: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则国恒亡,而伊丽莎白正好做到了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虽然陈平有盗嫂钱财的污点,管仲有怕死恋财的不足,然而千秋史书上仍不忘在秉笔直书其污点的同时对他们的杰出贡献做出公允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