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当明帝国的航海猛然跃升到全球的最高点水平的时候,这个帝国突然之间又几乎停止了一切航海活动,而且这种瞬间的大转折作的相当彻底,那就是从国家政策的高度进行海禁,也就是说,突然之间关闭了所有的海上大门,而仅仅留下了一些官方的航海贸易,对民间而言,海洋这条财富之路被严严实实地堵死了。
中国历史上的政权往往这样:突然之间从一个极端轻易地地就走向另一个极端。
自然,当明帝国突然做出海禁的决定后,民间强大贸易需求却不可能适应——事实上永远也不可能适应,因为中国和当时的欧洲一样,都在事实上进入了大航海时代,海洋已经是社会经济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任何政治权力都无法真正阻止的部分。海禁的结果理所当然地引起反对,而当正当途经的申诉被喝止后,海盗就出现在海平面上。中国的海盗出现得比西方国家晚,因为中国的海上航行也较为迟到,公元前30世纪古埃及出现了最早的帆船,但是中国到殷商时代才出现木板船。显然,因为东方在远古时代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并不太需要海洋。海禁政策等于是切断了民间利益,因此很多人就不得不从合法的航海活动转向非法的航海活动,这就成了海盗。在中国历史上出现得最早的关于海盗的记载出现在《三国志》里面,孙坚智取一位名叫胡玉的海盗,书中有记载:(孙坚)年十七,与父共载船至钱唐,会海贼胡玉等从匏里上掠取贾人财物,方於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进。坚谓父曰:“此贼可击,请讨之。”父曰:“非尔所图也。”坚行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罗遮贼状。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即委财物散走。坚追,斩得一级以还;父大惊。由是显闻,府召署假尉。
到明朝的时候,海禁的国家政策促使海盗的活动达到一个鼎盛的时代。
我们总是对明帝国这一大角度的急剧转变感到好奇,这究竟是为什么?帝国的海洋政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实际上,海禁并非明帝国郑和之后才出现,而是源于名太祖朱元璋的政治理念,明太祖是中国历史上惟一出身赤贫的皇帝,他想恢复一种“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简朴的农业社会——实际上,这是一种经典的农民式的思想,一种一亩三分地式国家政策。在这种政治理念的驱使下,明太祖甚至一度连国内贸易都想要禁止,更不用说对外贸易。防御倭寇不过是实行海禁的一个很好的借口——而倭寇的出现实际上正是由于海禁,这显然是在本末倒置。1371年(洪武四年),他颁布诏令“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强行命令东南海上的岛屿居民迁徙,而且将他们的故土夷为废墟。
张燮在《东西洋考·卷七·饷税考》中提到:“海滨一带,田尽斥卤,耕者无所望岁,只有视渊若陵,久成习惯……一旦戒严,不得下水,断其生活,若辈悉健有力,势不肯搏(缚)手困穷,于是所在连结为乱,溃裂以出。”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九五。福建五》中提到:“滨海民众,生理无路,兼以饥谨荐臻,穷民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明史·武备志·海防七》中提到:“闽人资衣食于海,骤失重利,虽士大夫家亦不便也”,“福建边海贫民以海为生,禁海绝其生路,故越禁越乱。”
从这些典籍中我们可以看出,正是海禁政策的颁布才导致明朝海盗的猖獗,之后又屡禁不止,这和明朝这项错误的国策是分不开的。而海禁政策极大地打击了中国的对外贸易,眼中阻碍了中国经济的发展。
东南海的居民一直是以海为田,明朝政府的这一举措,引起了人们的强大不满。在这种背景之下,许多居民都铤而走险,违背了海禁的政策,私自出海,慢慢地就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海盗集团。当时,在明朝的钦州出现了一伙生命力极久的海盗,一开始是由一个名叫阮瑶的率领的。他当时率领船队攻打长垫与林虚巡司,烧杀抢劫,将当地的村寨一一尽毁,然后扬长而去。这伙海盗甚至一代代繁衍下去,从来没有停止过跟官府的对抗,令人吃惊的是,就是这同一个海盗集团,竟然坚持与官府对抗了长达280年,直到清朝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才被最终彻底消灭。而这群海盗则成就了一段海盗神话,成为历史上首屈一指的海盗世家。
而以海禁为出发点的海防方略,根本就不能解决海盗问题。特别是到了明朝中期,海军的战船数量奇缺,士兵缺少战斗力,而且大都是老弱残疾之辈,自然就不能担任起剿灭海盗的大任。在这种情况之下,海盗的活动更加自由,他们几乎可以无视海军的存在,随意登陆,抢劫一番之后便自由离去。
海禁界碑
至嘉靖末,在潭潮惠地区,海盗和山寇已经形成能够互相照应的两大类军事对抗明帝国的势力,城市乡村基本上都成为了海盗和山寇的领地,官府基本上控制不住这种“全民皆寇”的局面。实际上,当时的沿海地区已经对海盗持一种积极支持的态度,在有些地区,民间并没有把这些海盗当成过街老鼠,而更像是欢迎解放者,当时的海盗在沿海地区非常受百姓欢迎,当地商人为海盗提供仓库来囤货,还有人为他们提供各种武器弹药,另外还有人为他们提供日常生活用品。海盗们也娶了很多当地的姑娘,而姑娘的娘家甚至非常愿意把女儿嫁给海盗——这一切都是因为海盗能够为普通居民带来他们希望得到的海上贸易,居民能够从中获益,这些都是官府不能提供给他们的。
一旦获得民间的支持,官府往往就显得势单力薄,有时甚至令人感到可怜。当沿海居民以欢迎的态度对待海盗时,中国沿海就成为了海盗的天堂。不论朝廷花多大的力气来清剿海盗,都始终不能达到目的。在沿海百姓的庇护下,海盗们简直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另一方面,这些海盗实际上也是在同时扮演两个角色才获得这种欢迎,即亦商亦盗,他们对待官府自然是兵戎相见,而对普通人而言,他们不过是一群从事海洋贸易的商人。福建巡抚许孚远曾说过“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另一方面,这些海盗实际上也将明帝国的对外贸易的疆土一直拓展到了东南亚,和西方的海上列强们竞争与合作,各自获得利益。他们逐渐形成了亦商亦盗的走私海盗集团。
当然,海上贸易一旦失去政府的管理,就会以一种无政府的姿态出现,有时明帝国的海盗集团与倭寇为盟,有时也会联络佛郎机、红毛夷。就这样,这些海盗们通过商业累计起大量的财富,然后建立起更庞大的舰队,这就让他们的实力日益膨胀,足以和政府相抗衡。
在明帝国时期,动乱的沿海地区备受正史责备的是一群名为“倭寇”的海盗,而“倭”一向是用来指称日本,自然,日本成了明帝国指责的主要对象,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据有关资料记载:嘉靖二年(1523)六月,日本封建主大内氏使臣宗设、谦导与细川氏使臣瑞佐、宋素卿,因争夺对明贸易,在中国土地上相互撕杀。宗设格杀瑞佐,又以追逐宋素卿为名,大掠宁波、绍兴一带。杀掳明朝指挥刘锦、袁琎等,夺船出海而去,此即震动朝野的“争贡之役”。此后,明朝政府要求日方惩办宗设及倡首数人,放回被掳中国官民,缴还旧有勘合,遵守两国所订之约,如此方许换给新勘合,继续贸易。然而,日方没有答复这些要求,致使双方贸易实际中断。由是倭寇走私贸易猖獗,并伺机多方掳掠。二十一年,倭寇由瑞安入寇台州,攻杭州,侵掠浙江沿海。二十三年,许栋、汪直等导引倭寇,聚于宁波境内,潜与豪民为市,肆行劫掠。倭寇在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大肆烧杀掳劫,江浙一带民众被杀者达数十万人,严重破坏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威胁东南沿海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激起中国朝野上下各阶级、各阶层人民的愤怒反抗。福建巡抚在谭纶、戚继光、总兵俞大猷等领导下,东南沿海军民浴血奋战,抗击倭寇。三十二年,俞大猷率精兵夜袭普陀山倭寇老营,重创倭寇,又在王江泾歼灭倭寇两千人。四十年,戚继光率戚家军等在台州九战九捷,痛歼入寇台州之敌。此后,戚、俞联合,基本肃清福建、浙江倭寇。四十四年,戚继光与俞大猷二军配合,击灭盘踞在广东、南澳的倭寇。至此,东南沿海的倭寇最后荡平。
在这段正史的记载中,有一点始终没有澄清,那就是许多人都认为所为倭寇,就是日本人,但是事实并不完全是如大部分人理解的那样。根据史书记载,他们中其实存在着许多华人海盗,甚至以其为主体,而明军在围剿的过程中则不分他们是中国的“刁民”还是日本的“真倭”,一律称他们为倭寇。《筹海图编》中提到:“今之海寇,动计数万,皆托言倭奴。而其实出于日本不下数千,其余则皆中国赤子无赖者人而附之耳。”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提到:“嘉靖壬子,倭寇初犯漳泉,仅二百人,真倭十之一。余皆闽浙通番之徒……”
由此可见,其实倭寇中还是混杂着很多中国人的。福建按察使宗方城曾经给了友人一封信中,在信中他对嘉靖三十七年(1558)四月倭寇攻陷福州府福清县的事进行了详细的叙述。
倭寇
当时中国海盗派出倭人打头阵,但是当攻城成功之后,中国海盗就先把抢劫来的所有财物都席卷一空了,然后骗倭人说有个地方有非常巨大的宝藏。倭人居然相信了,结果很显然,倭人官军俘虏,而中国海盗依然逍遥法外。
当时的海盗主要是由商人和贫民组成。头目是许栋兄弟、李光头、王直、徐海、毛海峰等。而那些以抢掠为主业的“真倭”则由浪人和失业武士组成,他们很多都被中国海盗集团雇佣,就如顾炎武所说,“真倭”仅仅占倭寇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