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爱着爱情的什么
26143700000037

第37章 悦月年年(3)

“做了,总比不做好。而且,我们可以联系媒体,将我们的事迹宣传出去,到那时候,全社会都会关注的。”

他又遐想开去,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红光。多像个孩子啊,多多心里想着,可不知怎的,她偏要唱点反调。

“人生于天地之间,渺小得很,别说幸福,光光是生存问题,就不容易解决。运气好了,能让身边的人也幸福,那就了不得了。至于你说的功业,我不敢想,想了也没用。唉,你毕竟只是学生……”

文之悦倒不生气,只是笑了一笑,说:“我承认你有理,可毕竟让人丧气。位卑未敢忘忧国,普济众生当然不易,但这不能成为不做的理由。”

多多又想反驳,却又凛然一惊,她此刻的言论,与上官云霖何其相似,于是生生将话语咽下,换了两句古诗。

“只怕是我本有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文之悦不谙诗词,听得半懂不懂,只是继续自己的话题。

“人该有个目标,崇高一点,让自己感动,觉得这样才不算虚度,说到底,就算不为别人,也得为了自己。人,总需要给自己一点崇高感。”

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多多惊讶了。但是,她内心依然堵得慌。说到底,他们关注的重点不同。多多的潜台词,只是希望他多陪陪她。就像小时候那样,窗外是黑夜,下着寒雨,时有雷电,她和表姐在床上用被子搭起帐篷,两人躲在当中,只露出眼睛,觉得温暖而安全。

但文之悦显然很难理解,看他目光炯炯,心里想的,该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吧。

这样,他们就觉得彼此远了。况且,追究质问,痛苦求索,从来不是爱情的真面目。

文之悦约多多去听钢琴演奏会,瑞士名手马丁·诺顿,据说年纪尚轻,就周游世界演出,博了偌大的名声,海报上看颇为少年英俊。

多多本不愿去的,但一来不想拂了文之悦的美意,二来也着实想与他多添些共同语言,就上下收拾了一番,清清丽丽地携手去了。

诺顿缺少号召力,演出即将开始,头等座也人丁稀疏。文之悦生性活泼,牵了多多的手,从二等座位跑到第三排中间坐下,恰好可以看见钢琴黑白的琴键。多多满心欢喜,要看看钢琴家灵动的手指。其他人见状,也都坐到前面来,一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这时来了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该是学生,也抢了第三排座位,但被文之悦和多多生生隔开,四顾茫然。文之悦不忍,就示意多多与那男孩换个座位。多多却不动,文之悦就有几分诧异。

“怎么了?”

“要换你换。”

文之悦无奈,就与多多一起往边上移了一格。多多分明变得沉默了,文之悦有些担心,台上演出已经开始,出来一个温良的北欧男子,笑容灿烂干净,鞠了一躬,坐在钢琴前,手指顿时欢舞起来。

是肖邦的《B大调夜曲》,文之悦非常熟悉,眼前出现了白色的沙滩,一轮丰满的圆月悠悠行走,将银辉撒在海面上,随波涛闪烁,幽谧之极,心里也安静祥和,又觉得诺顿技艺超过自己,正好学习,手指不自禁地在膝盖上弹跳,每有心得,便脸上发出光彩。

多多知道肖邦是个纤弱而多愁的波兰才子,工于钢琴,温雅多病,有着深蓝而忧郁的眼睛,但其余就所知甚少,连他的曲子也不曾仔细听过,随意听去,已弹到《升C大调夜曲》,旅人独自走路,一枚冷月照着村落荒坪,初觉安宁,忽然跳出一串不安的音符,仿佛风过叶摇,鬼影憧憧,旅人心中惶惶,这时看见灯光,是个孤冷的房子,推门进去,只见幽静的炉火边,瘦削的琴师穿着黑衣,坐在钢琴前,独自沉浸在音符的凉风之中,渴求温暖,却又深深自闭,这正契合她的性格和心境。

多多惆怅难言,心境愈加凄黯了。

旁边那对情侣倒也是行家,悉悉索索地在说话。文之悦细细听去,评点得切中肯綮,不由产生好感,不时与他们探讨几句,这才发现,那女孩生得漂亮而健美,穿一件黑色低领T恤,微露出雪白而诱人的乳沟。

多多也发现了他的热情,心里更是灰了大半。

台上换了新曲,李斯特的《前奏曲》,与肖邦的曲子十分不同,有一种疾风的锐气。文之悦喜欢这种昂扬,听得兴起。多多看他情绪高昂,与自己全然不同,不免叹息:原来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心里已凄凉欲泣了。文之悦也无暇顾及,与新朋友聊得十分投机,不时发出欢笑,像轻快的河流,翻着白浪花儿,淙淙地流去,只余下多多独自怅叹。

演出完毕,鼓掌退场。走在街上,多多依然少言寡语。文之悦依然兴高采烈,要与她交流心得,不料并无回应,心头不由开始烦躁:唉唉唉,又来了,这次不知是什么缘由。

“年年,不好听?”

“听不懂,没有音乐细胞。”她走得很快。

文之悦凑上前去,忍住心里不快,嬉皮笑脸。“你会不懂?你是才女,一通百通,最聪明不过了。”

“不敢当。”

“年年。”

“怎么?”

“你又来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

“真没劲。”

多多冷笑一声。

“我当然没劲,可不像某些人,又有人让座,又有人……”

话一出口,多多心里已在自责:天哪天哪,怎么成了怨妇……

文之悦会过意来。“哦,你因为这个生气啊。”心里大不以为然。

他总是这样,觉得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小题大做。她不由增添了几分怒气。

“我那么好的位置,凭什么要让给别人?看你们两个,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面对这种情景,成熟的男子理应知道,任其发展绝无好果子吃,弄不好要冷战数日,最后负荆请罪的必然是他,与其那样,不如现在说几句软话,哄过去了事。但文之悦毕竟少年心性,被数落了几句,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量顿时提高了些。

“我就觉得她不错,就是谈得来,你有什么话又不和我说,凭什么干涉我和别人?”

似乎那女孩,一跃而成为他的红颜知己了。

“我干涉你,和别人?”

“是!每次我去演出,你总不停地问我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又不是小孩,你问这么清楚干嘛?还有,你为什么要查我的邮件,看我的手机?你总想控制我,这么霸道,最好是整天守在你身边。”

“我霸道?如果你爱我,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要不是心里有鬼,我看你的聊天记录,你怕什么?”

“天哪——!好,我心里有鬼,我外面有许多情人,我脚踏N条船。你是不是就想得出这样的结论?然后你就开心了?”

文之悦用力去抓头发,抓得一丛一丛,淤积已久的怨气,几乎喷泄而出,却又生生止住,脸像狂风中的旗帜,被吹得扭曲而狰狞。

多多被吓坏了,不再言语,脸色生硬,只顾往前赶。文之悦在后面气呼呼地走,偏不肯和她并肩,而是落后一段,脸别在一边。

这二人都是痴心,偏又琐琐碎碎,多有口角之争。此刻多多想的是:“你如果心里有我,怎么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让我挪位置,博得人家开心,有你这样的吗?还与她谈笑风生,现在这么大声和我说话,责骂我霸道,可见我一腔情意,全是白费了。”那文之悦心里却想着:“就算我有错处,也不该这样抓住不放,动不动发脾气,这能算是爱吗?让我要时时小心,生怕把她得罪,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就这样互相抱怨,走过一个街口,多多出了微汗,吹了一阵风,怒气已消了一些,原本指望他追上自己,好言相劝一番,也就罢了,毕竟是鸡毛小事。可余光一扫,文之悦不在身边,细听他的脚步声,淹没在人声鼎沸中,听不真切,想来已经怒气冲天地离开了。心里发了狠,加上脚底板被高跟鞋磨得生疼,一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直走进去,哐当关上门,这才看到文之悦在后头,看见了她,眼神慌乱,表情却故作从容,也不作赶车状,她自然找不到理由停车了,索性闭上眼睛,让车子一径拉到了空中楼阁。

多多坐在床上,心灰意冷,以前见文之悦与女孩打电话,虽然暧昧,但毕竟只算她的揣测,但这次是她亲眼所见,于是以往揣测一一证实。这还是当着她面呢,若是在背后呢,指不定会怎样不堪入目。

绝对无法容忍!像是一个红润光洁的苹果,把玩良久,十分喜爱。清脆地咬开,里面赫然有一条黑黄色的小虫,摇头摆尾,让她大叫一声扔掉,浑身还不住战栗。

“我们分手吧。”她的短信。

“好。”回答迅疾无比。

“你不要后悔。”

“不会。”

“你是不是早就想和我分手了?”

“从未想过,原本以为,就这样和你过一辈子。但你时常生气,今天又要分手,看来已经厌倦了,那就这样吧,勉强下去没什么意思。”

说得很客气,很冷静,却毫无挽回余地。毕竟是年轻人,以为前方有无限可能,恰如自己当年。

这回是彻底决裂了。

而脑袋似乎率先要裂开了,她用力地闭上眼睛,连嘴唇都使劲地抿住,脸上皱起许多丘壑,不住地抖颤。再张开眼时,看见对面墙上装裱过的照片,一片林间空地,阳光温暖地洒在草坪上,有许多细碎的小花,中间一处青草偃伏,似被什么碾压过。于是,往事朝多多轰隆隆碾压过来,怎么也阻止不了。

那时他们常到这里去,支起帐篷,在扑鼻的青草味儿中,他们聆听天籁,写点文字,做点曲子。更多的时候,他们躺在里面,紧紧地拥抱,不断接吻,整个世界都剩下他们两个,外面的鸟鸣、清风,都是为他们而来。

他们如此需要对方的身体,活着多么美好,有柔软温暖的身体,让飘渺的爱情有了实体,可以触摸得到,把握得住。

于是她又想起那么多甜蜜的岁月,耳边又响起那首《悦月年年》:

你总说,你想回到从前

遇见我纷飞而去的童年

那时文之悦多么真挚,说要回到从前,出现在多多未受伤害的时刻,用心爱她,呵护她,让她无比快乐,而后一起长大,月月年年共同经历,这样才算扎扎实实爱了一辈子。

她多么感动,觉得这才是真爱,以往所有都是空幻。依偎在他怀里,觉得踏实幸福,一时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偶尔抬起头,撒娇似地问道:

“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永远都是这样的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