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爱着爱情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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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福临见素(6)

多多感动了,他真的是顺治,是爱新觉罗·福临,是能追随心上人死去的男人,纵然经历的数次轮回,但秉性依然不变,依然痴情而真挚。她微笑了,含泪地笑了,把她对段怀瑾渐渐明晰起来的情感,全部倾注到朴见素的身上。

“你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朴见素的声音温柔而炽烈,足以融化一切。多多幸福盈满胸腔,让她几乎透不过气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朴见素大喜过望,一把将她柔软的身体揽入怀中,高兴地不住喘息。

多多觉得那晚的梦实现了。大朵大朵的虞美人花,温暖有力的怀抱,青涩而热烈的花草香味。她陶醉了,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知道吗?我来西安,就是专门来看你的。”

“我早就知道了。”朴见素狡黠地一笑。

“真坏。”多多娇嗔了一声,又将头埋在他温暖的臂弯里。整个世界圆满了。公主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日子,朴见素带着多多游逛了西安的大小景点,又随她到了南方,在段怀瑾的坟前祭奠了一番,了却了一桩心事。多多站在坟前,心里有些凄然,人的一生,辛劳的辛劳,享乐的享乐,最后浓缩成一块墓碑,一张照片,还有些微渺的记忆,撒到亲友的心里,有些生了根,抽了芽,有些就湮灭了。

但照片上的段怀瑾依然在微笑,清澈,温暖,一如生前。也许肉体和灵魂分离后,一个复归尘土,一个轻扬上天,都得了大自在吧,反倒比生前灵肉搏斗,处处受着束缚要从容得多。如此一想,多多心里好受了些。

“段兄,以后多多就托付给我了,你放心吧。”朴见素洒了一点黄酒,大声地对墓中人说。但多多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于是微微一笑。

“我们走吧。”

牵着朴见素的手,依偎着走出墓园。是在郊区,很安静。下过几天细雨,早上才放了晴。天空瓦蓝瓦蓝,像矢车菊那么蓝。竹园里新竹蹿得老高,棕褐的萚叶落了一地,娇嫩的青竿上,还有乳白的粉霜。一条流水淙淙穿过,折了一折,蓄出一池春水,清澈透明,青荇之间,看得见水中游鱼来去自如。岸上闪烁着桃花、杏花,恰如多多脸上的红颜。

世界多么美好,生命多么美好。多多心里快活起来。也许幸福不在于永恒,而只在于此刻,在于今生今世。和心上人在一起,转瞬间年华老去,将一生简洁地度过,又有什么不可以?

如她所愿,朴见素也住进了空中楼阁,但在她的隔壁。他一来,紫菱和紫姬自然无处容身,便各自回去了。临行前,紫姬神秘地说:“早点做了好事吧,我们三个各取所需,过快活日子去。”

多多不搭理她。真正的考验还没结束,不到洞房花烛,怎能将身子轻易交付?

紫姬讨了个没趣,恶声恶气地说:“你啊,假正经!我们是人,是人就有欲望,别学我姐,装得跟圣女似的,整天堵着塞着,早晚要得病!就算我姐,还想让她的宝儿修成肉身,两个人好风流快活呢。”

其实不久以后,朴见素与她日渐亲密,也说过类似的话,当然言词更干净一些。多多依然寸步不让,说:“这是我的原则。要是那样了,我会看不起自己的。”一番话,倒让朴见素对她又敬又爱,情意更增了几分。

而在当时,紫菱脸上红了一阵,便催促着紫姬走了,又对多多说:“要是有紧急情况,你就将玉坠含在嘴里,我马上就到。”多多低头一看,项上的玉坠还在那里。紫姬说:“多多,那我等你的信。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说最后一个字时,一阵紫烟冒起,身影早已不见,只有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朴见素住了些天,对江南已无比眷恋,决定要来这里发展。大丈夫四海为家,哪里不能容身?于是一回西安,立刻与爸妈商讨此事。爸妈听说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又要背井离乡去南方,哪里肯同意,尤其听说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一个女孩,更是急得几天睡不好觉。夫妻俩轮流上阵,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事业是男人的根本,懂不懂?等到事业有成,什么样的女孩找不着?”

“我就要多多。”

“什么多多少少的。你看她,光顾着自己的感受,对你的前途不管不问,一看就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和这样的女孩你不会幸福的。”

“我就要多多!”

“你这孩子,小时候多听话啊,现在怎么……唉,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我和你爸爸,活了大半辈子了,别的不说,看人还是能看准的。”

“我就要多多!!”

爸妈见朴见素吃了秤砣铁了心,气得浑身发抖,端起家长的威严来。

“你要是去南方,以后别回来了!就当我们没养你这个儿子!”

“不回来就不回来。”

朴见素向来是乖孩子,看着要走到青春期的末尾了,却彻底叛逆了一次,爸妈的话一句没听进去,闷声不吭,收拾了衣物,就住到学校里去,仗着学业基础不错,匆匆做完了毕业论文,倒也通过了答辩。毕业典礼之后,将铺盖书本之类一售而空。四年大学,除了一些诗文和记忆,具体的物件,一点也没有留下。

他得了轻松,坐上南下的火车,来到了多多身边。

“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说,男孩大了,是该自己拿主意了,出来闯闯也好。”

“他们真开明。”多多露出孩子般纯净的笑容。

朴见素一笑,心里酸酸的,想到爸妈此刻不知急成什么样了,爸爸心脏不好,别气出什么病来。但让他主动去道歉,去解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这里干出一番名堂,然后带着多多衣锦还乡,于是皆大欢喜。他换了个更切实的话题。

“明天我就开始找工作。你说,我该去什么地方?”

对于多多而言,工作是件挺遥远的事情。别说紫姬赠给她的如意囊里金钱无限,光是她名下的广告公司,每月就能给她可观的收入。工作,更多是娱乐性质的。所以朴见素找不找工作,找什么样的工作,在她看来无关紧要。

“你不是要写诗吗?”

朴见素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大小姐,写诗能当饭吃吗?自从我离家出……嗯,离开家以后,就是大人了,要独当一面,不能花父母的钱了,得自力更生。更何况,我还得娶你这个小美人呢,没有新房怎么行?”他却没有说,如今卡里只剩下不到两千块钱,交个房租就差不多没了。

“住在这儿不好吗?”

“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呀。我们买个房子,怎么装修,我们自己做主。桔黄色的卧室,天蓝色的客厅,水墨色的书房,总之,筑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可爱小巢。”

多多被打动了,跟着他幻想起来,说:“对,还要有个天窗,白天看流云,晚上看星星。”

朴见素抱着她,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觉得自己俨然是个成熟的男人了,肩负着家庭的重任,于是挥挥手臂说:“所以啊,我得好好工作了。给我个建议吧!”

“那去报社或杂志社吧,你的文笔也有个用武之地。”

多多在朴见素怀里,抬头看着他俊秀的脸,觉得他才华横溢,区区一份工作,还不手到擒来?

朴见素开始紧锣密鼓地找工作了,网络上搜索,报纸上寻觅,此时已是暑假,正是就业淡季,只有一些小企业在招聘,但他都看不上眼。如此过了半个月,一点眉目也没有,朴见素开始心浮气躁。

正在这时候,一线希望出现了,这一天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今日商报》正在招聘记者,朴见素万分惊喜,机会终于来了。可仔细看去,却发现最后还有一行字,“要求两年以上媒体工作经验。”

朴见素看罢,顿时怒形于色,把报纸使劲一团,扔在地上,嚷道:“我一个毕业生,不让我参加工作,哪会有什么工作经验啊!瞎扯淡!”

多多把报纸捡起来,仔细地展开抚平,柔声说:“话是这样说,但如果有特别优秀的,相信他们会破格录用。”

朴见素听了她的话,脸上顿时舒展开来,哈哈一笑,亲了多多一口,说:“承你吉言,那我就去试试。”

但电子简历投过去,却是石沉大海,等到截止日期到了,该通知面试了,朴见素支着耳朵等待手机铃声,表面却有说有笑,装得若无其事。时间缓缓过去,中午,下午,然后是夜晚不可抗拒得到来,手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朴见素满怀希望,却落了个空,脸上有些挂不住,就对多多分析了原因。第一,没有工作经验。第二,电子简历泛滥成灾,估计对方根本没看。

“下次吸取教训。”

好不容易等到一家杂志社招旅游版的记者了,也没有说工作经验。朴见素欢声雀跃,觉得机会终于到来,于是精心设计了简历,打印出来,坐车亲自去了杂志社,将简历交到编辑手中,做了一番自我推销,走出大楼时,他心花怒放,觉得十拿九稳了,天气虽炎热无比,但放眼望去,无处不是风景。他不禁跑了起来,回到空中楼阁,他拉多多出去。

“干嘛呀?疯疯癫癫的。”

“走,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可是等了半个月,又是音信全无。这回他解释不通了,脸上阴了许多天,有意无意地躲着多多,写下的诗句也充满了暴戾阴郁的意象,尸布,猛虎,沼泽,让多多看了十分不喜。

“我喜欢阳光一点的。”

朴见素冷笑了一下,说:“阳光一点?现在到处是暗箱操作,哪来的阳光!我看哪,这家杂志社估计早就内定了,都是七拉八扯的关系户。还故意公开招聘,弄得跟真的似的。”

多多看着他的表情,扭曲冷漠,愤世嫉俗,她心里有些不快。她最喜欢的,乃是能处处发现生活中优美之处的朴见素,充满灵性和美感的诗人。但她理解他,怀才不遇,总是让人愤懑难平的。

“见素,要不你就别找工作了,就在家好好写作。不瞒你说……”极为低调着说出她有一个公司的事情,“你别误会,我不是否定你的能力……”说后面这句话,是因为她看见朴见素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但朴见素的脸上已从阴云变成雷电交加了,一串连珠炮喷射而出。

“亏你想得出来!我是男人!男人!懂吗?靠女人养活,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我?”

长久淤积在心里的怒火,找了个突破口,奔涌着要冲出来。他正在发泄,忽然看到多多被吓得脸无血色,才发现自己过火了,立即住了嘴,但脸上的怒色还未褪去,眉头依然拧着,气息依然粗重。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朴见素情绪平息了下去,说了声对不起,就要去握多多的手。但她躲开了,转过身去,对着墙壁,泪水涌出了眼眶。自从与朴见素互诉衷肠以来,她还第一次因为委屈而落泪。他,他怎么能这样。

朴见素也着了慌,满心愧疚,从后面搂住多多。她挣扎了几次,没有挣脱,也就罢了,但身子依然是硬梆梆的。朴见素在她耳边轻轻地诉说着内心的苦楚,际遇的不顺,尊严的不存,说得渐渐触动了伤心处,不禁落下泪来,连爸妈的反对,经济的困难,也全盘托出了。

多多听着听着,心里也融化了,又感觉到颈部有冰凉的水滴,转身看见朴见素在流泪,顿时心疼起来,拥抱住他,像抱着一个受伤的孩子,不住地抚慰他,末了,她说:

“要不,你进我的广告公司吧。听说他们那儿正缺一个文案。你放心,我不会去托什么人情的。你完全可以靠实力进去。企业不像事业单位,它们更看重才华,而不是关系。”

朴见素沉默不语。多多知道,眼前的男人,不,男孩,大男子主义还在他心里作祟,在女友的公司里打下手,他放不下架子,就接着说:

“平常我从不过问公司的事情。所以,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只要用心去应聘就是了。况且,这家公司规模不小,也比较有名,会给你施展才华的空间的。如果你做得好,可以渐渐做到经理的位置。那时,我再和我爸介绍你,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公司接手过来,这不是很好吗?”

朴见素似乎被说动了,但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点了一下头,松开了怀抱,径直走向书桌,打开了电脑。

“见素,你怎么了?”多多已经吃不准他的情绪又转到什么天气了。

“做简历,明天去应聘。”朴见素头也不回。

一晃儿,朴见素已在广告公司做了两个月,倒也兢兢业业,一有项目,他就茶饭不思,通宵达旦,使出平生所学,力求尽善尽美。第二天将文案交出,长舒一口气。但奇怪的是,他的文案总不见采纳。而真正被采纳的文案,是出自同办公室文案池一清之手。此人三十出头,生得精巴干瘦,细小的三角眼,烟不离手,总是咧着黑黄的牙,与隔壁办公室的几个年轻女孩调笑,满嘴的荤段子。朴见素从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

我会输给他?朴见素十分纳闷,读了一遍他的文案,觉得朴讷无文,哗众取宠,与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他懂象征吗?懂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吗?懂得语音的和谐吗?

不过这池一清虽长得寒碜,却是个人精,平常和总监称兄道弟,关系处得不错,恐怕他的文案总被采纳,原因就在于大伙都买他的面子吧。朴见素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平衡了些。

“是真金总会发光的。”

他这样想。况且,这回好不容易得到份工作,也还算符合自己特长,若是连这个干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多多?于是干得愈发起劲了。

晚上回到空中楼阁,多多问他工作情况,他总说不错。自从领教过他脸上的风云突变后,多多也有些怕他,于是总捡他爱听的说。他们之间又变得其乐融融,至少表面如此。由于心无旁鹜,多多的小说进展不错,到了中秋节那天,就全部完成了,足足十八万多字。她头一次写这么多字,抱着打印好的书稿,一遍又一遍地看,高兴得忘乎所以。

又过了一个多月,出版社有消息了,决定出版她的书。春风得意马蹄疾。多多整天欢欣鼓舞,不断赶往出版社,看他们设计封面,选择纸张,乐在其中。

朴见素自然为她高兴,但心里却五味俱全,暗暗下了决心,不能被她比了下去。偷偷把诗集寄给一些出版社,但要么没有答复,要么就是自费。他郁苦了一阵,觉得无可奈何,就把全部心神都放到工作上来了。

这一天下午,他将文案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满意了,觉得是自己超水平发挥了,于是信心十足地交给了艺术总监,而后在办公室里期待着。没过一会儿,如他所愿,总监来了。他起身去迎接夸奖,谁知总监却没有好脸色。他正在惊异,总监“啪”地把文案摔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上了。

“你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儿呀?不是风花雪月,就是故弄玄虚!朴见素,我跟你说,你可以把自己当诗人,当作家,可也别把消费者都当成文学博士啊!广告文案要平民化,得口语化!我都说多少遍了?你数数!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要有个适应期,所以一再给你机会,可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你还死不悔改。你……你……”

“总监,我……”

总监摆了摆手,深吸了口气,竭力放缓语速,要做到和颜悦色。

“不要解释。我看你啊,干脆别干了,这里不适合你,回家做你的文学梦去吧!我给你指条明路,出门往西走,那儿有一个酒吧,一到晚上,一窝全是文学青年,喝酒的,闹事的,乌烟瘴气。那儿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们呢,都是俗人,和我们在一起啊,怕辱没了你。”

说罢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朴见素被他一阵辱骂,又一阵讥诮,早被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一把抓过文案来,看了又看,每个字都幻化了,像浮在空中,不住跳跃移动,用眼睛怎么也抓不到,似乎还在嘲笑他的笨拙。他的鼻息粗重起来,眉头拧成了一团,双手猛然发劲,将文案撕了个粉碎。

旁边的池一清一直在看热闹,到了这会儿,嘿嘿一笑,弹了弹烟灰,说:“小朴,别和总监一般见识。他啊,估计是昨儿晚上没满足,阴阳失调,所以肝火上升。没事!你啊,去说几句软话,再把文案改改,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要不,我帮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