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需要堵的是云飞飞的嘴,而不是曹公公的嘴。云飞飞那生怕不惹事的嘴继续用优美无邪的声线说着话:“其实不长胡子也好啊。哪像我爷爷,长了一下巴的胡子,每天梳都要梳好久。……曹公公,你的孙女几岁了?应该比我小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公公好容易被黄金收拾住的难堪立刻狼狈窜出,他伸出他胖圆的指头,点住云飞飞,又羞又恼:“你……你这小丫头!”
云飞飞立刻笑颜如花:“啊,曹公公,你刚不是宣旨,皇上封了我做婉嫔么?皇上的嫔,是正四品吗?这个封衔高么?”
即便是末品的采女,也是皇帝的女人,面子上的礼仪,即便是皇上最信重的弘明殿太监总管,也不得不遵守。何况谁知这个刁钻古怪云飞飞,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李皇后、小谢妃?皇帝的嗜好,一向会对自己的胜利品宠爱有加。
曹公公吞了口气,趁着云渊竖起眼睛来责骂云飞飞时,匆匆向云聪告辞,一路直抹冷汗。
婉嫔?皇上凭什么赐封“婉”字?贞婉贤淑?温婉秀雅?清婉过人?光想把这些形容词加在云飞飞身上,就够掉一地的鸡皮疙瘩了。
皇宫之中,从此不太平了。
不过,皇宫之中,又何时太平过?
那半夜常出现的女子悲泣,游魂似的缠绕在金碧辉煌的屋宇之中,却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晓了……
“飞飞,你不能再任性了。”曹公公走了,云渊竟没再骂云飞飞,却牵住孙女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其实,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云飞飞冷笑,她当然不会无知到分不清太监与普通男子的差别,但她不乐意,不乐意看到曹公公的笑容,那种笑容,像透了司马澄得意而优雅的胜利笑容,让她恨得心里如给猫抓过一般难受。
“我不想入宫。”云飞飞直截了当地说,恨恨地瞪住爷爷:“我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为那种人奔波卖命。”
云聪匆忙将下人尽情遣开,怒道:“飞飞,便是你不想活,还想云府一门大小陪你死吗?”
云飞飞先是哑然,而后黯然,泪落涟涟,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云府轻贱了自己。”
云聪低声吼道:“为皇上办事,为朝廷效忠,也是轻贱自己么?何况,你已贵为四品妃嫔了!”
“为那昏君办事,便是轻贱自己!当那狗头皇帝的妃嫔,更是……更是污辱了我。他那般卑劣,如何能和我的叶子相提并论?便让我当皇后,我也不多瞧他一眼!”云飞飞狠命地跺着脚,又将那圣旨抓过,一把甩出,已扔到了窗户外。
云聪惊道:“丫头,你可真的疯了!”
“谁是叶子?”云渊莫名其妙。他只知道云飞飞从小喜欢那个油头粉面的秦枫,啥时钻出个叶子来?
“是,是叶三公子,叶翔……”云聪吃吃说着,但提及叶翔时,仍有种说不出的敬意。
即便是失败的英雄,依旧是英雄,出身将门的云氏,绝不会通过开天盟是否依旧称霸北周,来品度叶三公子是否值得尊敬。
云渊脸色变了变,而云聪已跑出厅外,到藤萝草丛间拣拾圣旨去了。
前夜刚下了雨,幸亏那圣旨是锦帛而非宣纸所制,不然必然早给草丛间的雨水泡得烂了。饶是如此,圣旨上新书的墨汁,还是给水浸润得有些散开了。云聪焦急不已,匆忙将圣旨打开,平摊到案上凉干。
“叶三公子……”云渊悠悠念着,若有所思,然后牵起云飞飞的手,长叹道:“飞飞,再陪爷爷……在花园里走走吧。”
云飞飞只见云渊往日里如刺猬般的须发,今日特别的垂顺,似给熨斗熨过一般,软软在趴在头部和下巴上,却让平常粗犷结实的面孔,显出几分柔和甚至萧索来。额际眼角,有很多深深浅浅的皱纹,悄然伸展着,让云飞飞忽然想起,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爷爷……”云飞飞伤感地叫着,依旧忍不住带了些惯常的撒娇。
她从小没有父母,却并不孤独,因为永远有爷爷粗壮有力的身躯守护着她,如同一面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但今日,爷爷的背影,也显得单薄了。云飞飞逃开的这些日子,他必然一面承受司马澄施予的压力,一面想念着自己的孙女。
云渊如小时候一般,搀起紫萝的手,慢慢出了厅,拾阶而下。阶下,是大丛的牡丹,姚黄魏紫,已谢了一大片落红,犹有在花枝乱颤的,竭力抓住春天的尾巴,展现最后的妖娆。
“你真的喜欢那个叶三公子么?”在无人的小亭坐下,云渊咪起眼睛,目光从远远的天际收回,落到孙女脸庞,却是平生少有的慈祥。
云飞飞见祖父郑重其事地问自己,不由红了脸,却很快地点点头。
想爱就爱,想说就说,若是矫揉造作,就不是云飞飞了。
云渊笑了,眉角的鱼尾纹顿时卷曲成无数软软的弧度。他小心地望着云飞飞神情,又问道:“可你以前,不是一直对那个秦枫很着迷么?”
云飞飞想了一想,才回答:“我以前喜欢秦枫,觉得见着他便会快乐,如果他死了,我大概也会很伤心。可现在,我若见不着叶子,我看什么都有叶子的影子;如果他死了,我想我一定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