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母:所以他抱的希望也非常大。按他现在的生活状态,一般是10点多才起床。他总是这样浑浑噩噩,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影响,好像惰性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信念支撑,真希望您作为心理专家能解救他,我们真的拜托了。来访者在来咨询前就对于咨询师有了期待和崇拜,这也是一种积极的暗示。信任咨询师会帮助自己解脱,这无疑是一种动力,同时对于咨访关系的建设是有帮助的。咨询师本身更要配合来访者的这种已经建立好的积极暗示,要将此利用于对来访者的治疗中。这种信任的感觉是非常重要的,并且需要进一步稳固。但是,咨询师要注意区别以下假设:来访者在焦虑和渴望得到帮助时,亦总会把助人者“理想化”(idealization),此时父母认为咨询师是最好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么父母如此高地评价咨询师可能既源于自我安抚和自我肯定的需要,也是一种避免让自己失望的激励;同时也可能通过夸大的赞美来确定对咨询师的控制。咨询师:好的,我会对他进行更多的了解,父母也可以更多了解我作为咨询师的背景和专业论述。
G母:我问一下,他说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阴影。这个阴影时时跟着他,所以他做的时候,有时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实际上他在用毅力控制。但是这种阴影有时候慢慢积累,于是不安情绪就积累多了。
咨询师:他有很多创伤,我已经作了适当处理。当他在想象中看到火(白光)的时候,我一拍他,他咽下去,接着反馈好了一些。这些快速技术在日后的咨询中也会使用。可以预见,在咨询前期,G会有一段明显效果期,随着进展,治疗效果会趋于平缓,到第三阶段我相信会更接近我们共同的目标。其实,荣格理论认为每个人的人格中都有隐藏在潜意识里的黑暗面,这就是阴影。阴影来源非常广,可以是没有消化的外界刺激,也可以是来自于内心的痛苦和自我纠缠。阴影也可以理解为是自己内心的另一个自己。阴影深藏于人的潜意识中,如果一旦成为意识呈现,那么就会面临新的冲突,而难以为外界理解。阴影的长期堆积逐渐形成人格特质。当一个心理有阴影的人日后再次面对相同或相似情境时,就可能因为激活旧时的阴影而产生极度的心灵痛苦,而引发心理失衡。
在与G的父母谈话结束后,咨询师又与G进行了单独会谈。咨询师:请坐,前面跟你的父母聊了一下,对他们的观念、行为,包括一些模式进行了一些了解。听你母亲说你对弗洛依德很有研究是吗?那你该知道他把人的所有问题归结为两大情形,要么是生存发展的问题,要么是生育繁衍的问题。我感觉你的父母生存发展做得挺成功的,但在第二项问题上,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经验,你觉得是这样吗?
G:我觉得应该是。
咨询师:不过你目前的困惑已经触动他们,令他们意识到了问题,他们想努力做好一些事。不过,假如在未来,你能够成为一个父亲,你觉得你是不是会做得更好,凭着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些感受?
G:我想我会做得更好些,但我还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咨询师:是的,你可以多想想未来。你有向往过女孩吗?是喜欢漂亮的女孩,还是有知识的女孩?
G:那应该是喜欢有内涵的。咨询师的对话应该充满着张力,在此,咨询师明显是想把访谈落足在希望的主题上,这也是对抑郁症极为有效的一种认知调整。同时,探究G情感压抑的痕迹,揭开其阴影的迷雾,也是G这样的抑郁症来访者最需要的引导。咨询师:你在日本出生并成长,能说说日本女孩和中国女孩的异同吗?
G:虽然有些国与国的差异,但在这方面总体还是差不多的,中国人不太了解日本。
咨询师:但也表现出中国人其实对日本人挺好奇的,不是吗?
G:我知道,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好奇也一样。其实我倒是可以和你说说,从1990年经济危机过后,日本人的想法都变了,特别是年轻一代。日本民族本身就特别压抑,原来在经济方面他们尽情展现了自己的能力,通过不断的勤劳付出来发泄战败后的压抑,当然也就越来越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但是,在经济危机使日本经济停滞和大地震后,发现曾经疯狂的努力又行不通了,努力过后的倒退和苍白让他们更压抑,当然也可能会有更疯狂的事情发生……
咨询师:我前面和你说的是女孩子,但我发现你对日本的了解好像更深一些。
G:我对女孩子没有研究,这方面我很克制,我和你说过的。
咨询师:你对女孩子克制,可以理解为是在克制性欲吗?这方面的克制需要很坚强的毅力,你是怎样产生这样的毅力的呢?
G:我觉得这是危险的!
咨询师:危险的?这代表什么?
G:性和欲! 在孩子的生命早期,父母特别是母亲与男孩的关系没有得到良好的梳理,就会在孩子心中留下强烈罪疚感,G在观念上无法容纳女性,其实这正是其与母亲关系的投射反映。早年亲子情感的压抑势必衍生青春期后的性压抑。这成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而这样的压抑也势必会向其他方向移转,虽然这种移转可能会得到一时的疏解,但却是不恰当的。就像船底漏了,你去拿塑胶布修补一样,可能可以撑一会,但却不能长期弥补和替代。咨询师:那你现在有没有朋友呢?
G:也没有。
咨询师:好吧,那我们成为朋友可以吧?
G:可以。
咨询师:好,那我们有空就来探讨一些都感兴趣的话题,包括对人生的理解,我们也可以共同设定一些需要完成的目标,你觉得好吗?
G:目标?需要完成些什么呢?
咨询师:比如是不是要建立你的自我主导权和使你不再害怕。但这两个目标是大目标,我们还要分段形成小目标去实现它们。先不能断药,然后在情绪更好一些时慢慢减药。当然还会有一些目标设置,我们会一起探讨,你觉得怎样?
G:那不错的。咨询师开始在潜移默化中与G再次确定咨询目标,并且告知G在我们的咨询中必须遵循的坚持一段时间的用药规则。一些来访者寻找到非药物的治疗模式后,就急于断掉精神药剂的控制,这一方面是因为精神类药物强大的副作用,也因来访者需要用断药来证明自己已经有了质的飞越——摘除了“精神病人”的帽子。但作为非药物的咨询师,一定要提示来访者,药物使用的规则是不能盲目和草率断药,并且强调用药要遵循合格的精神科医师指导。这才是非药物咨询和治疗关系得以持续和稳定的基础。咨询师:很好。所以我们的咨询得遵循一定的规则和设置。比如每天做些运动,让自己逐渐动起来。我们可以设计一些适合你的运动。
G:明白,这是需要的。前几天我一直躺在床上,感觉并不舒服。
咨询师:这有一个过程。每天可以先跑跑步,出些汗,一天一小时,分上、下午两次。这样随着时间增加。运动可以增加你的神经递质,对你减药甚至未来的断药是有帮助的呢。
G:希望能有这样的效果。
咨询师:另外,在紧急情况下,状态不好,比如又想到自杀,就和我紧急联系,看看我们一起面对会有怎样的改观。
G:当想死的时候,就跟你谈一谈?好啊……这是咨询师在面对有自杀念头的来访者时要做的重要探讨,因为这些抑郁症来访者自杀的念头时时会在大脑升腾,而在他自杀的念头与可能的行动中间再加上一道防护——与咨询师的对话,这是重要且有效的阻止方式。咨询师:还有,为了有效达到我们共同设定的目标,我们还得共同做些工作,我要认真思考你的每一个细节,保证能有效地帮助到你,做好你以及你家庭的心理顾问,好不好?当然,你还得在平时没有来访时做些书面作业。这样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对你在间隔的时间段有更多的了解,每天都要记录一些自己的想法,当然日记的内容和方式我们还会根据进展进行调整。另外,我们还可以一起阅读一些书籍,并进行探讨。就是这些,完成应该挺容易的,你看好吗?
G:我会硬忍着完成!
咨询师:我能理解你硬忍着的感受,这是你对任务的习惯感受。那我们来全新地面对我们今天最后的话题好吗?来,跟随我的话语想象好吗?此时,咨询师让G放松地躺在沙发上,进行放松引导,以打开G表达“硬忍”时身体紧张的状态。咨询师:……在月光下,你坐在湖边,突然你看到湖面有月的倒影。有画面吗?
G:有。
咨询师: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个松果,掉在湖里。然后湖面荡起了一片涟漪,水纹在渐渐扩大,渐渐散开,然后又回归平静……现在是什么感觉?
G:诗意。
咨询师:很好。现在把这个松果和涟漪的关联就想象成我们今天的回家作业与生活的关系,让我们的生活更有些诗意如何?
G:很容易感觉。
咨询师:很好。生活其实就是这样,总会有些松果掉进平静的湖面。我们无法抗争,但可以顺着涟漪去想往,那叫“顺意”,慢慢也就会顺心。湖面的涟漪和波纹不正是生命的律动吗?我们过去经历的,现在遇见的,甚至未来无法想象的,其实都是这样。当无法改变时,我们就慢慢去感悟、去顺意、去体验诗意。我的环境依然是我的环境,松果只是我的环境组成部分,我们不会被松果颠覆,松果最终会被我们融入。相互存在,这是一种和谐。
G:不过我就是担心一点,我就怕这些松果有一天把湖给填没了。虽然知道这不大可能。
咨询师:告诉我,你内心想象的关乎于你的湖有多大?G想了想,用两个手臂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并说应该很大很大。咨询师:那么松果呢?
G:应该很小很小。
咨询师:太棒了,你是不会被烦恼填满的,你的湖有足够的容量噢……
G:我相信是这样。在咨询的最后,咨询师用联想放松技术让G能以舒缓愉悦的心情来结束这次访谈,为建立良好的咨访关系打下基础,同时也让G感受到了他潜在的“容量”及对各种挑战和困难的融化消减能力。
人在关系中成长,而关系中充满着力的较量,哪怕是父母对于幼小的孩子,更多的是支配-服从的关系模式。有些家庭在这种模式中一成不变地发展下去,直至关系的僵化而陷入困局。在与G的访谈中,咨询师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这些,了解了这个家庭中父母与G的互动相处模式及家庭发展轨迹。
同时,咨询师也感受到G还有一些想表达却无法表达的两难处境,咨询时间是有限的,但留给助人者的思考是无穷的。只有耐心地等待、期盼和倾听,随着咨访关系的逐步加深,这些问题才会逐步呈现。绝大多数心理问题都是忽视乃至扭曲了自己的内心体验所造成的,当我们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时,我们就丧失了自由,自我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