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没有出口的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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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监”教育(上)

进入到楼道里,老房子的潮气扑面而来,老式的木质楼梯又窄又陡,两个人都无法并排同时通过,走起来是相当吃力,尤其黄姐和老孙还都带着行李,更是举步维艰。每层好像只有一户,到了二楼,小花已经打开了门出来迎着我们。

黄姐好像也有了跟我一样的疑问,开口问道小花:“你咋说是一楼呢?这不是二楼吗?”

“这是法国的习惯,平层叫零层,往上依次叫一层二层三层。我刚开始也不习惯,是前一段在别人家当保姆我才慢慢适应的。”小花边说,边带我们往屋里进。

走进门打眼一看,这是一套不小的房子。正对房子入口的是厨房,狭长的一小条,里面的装饰装修是整体的欧式风格,只不过看起来已经带有一点年代感了,但是收拾得还算干净。厨房左手一侧应该是客厅,客厅里有一扇大窗户,但是却没有任何客厅里本该有的家具和电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地铺,其密集程度看起来几乎像是大通铺一样。每个地铺边上都堆着乱七八糟的行李,地上的拖鞋,电饭锅,电水壶,酒瓶子什么的,让人都没有地方下脚。墙上横竖拉着几条铁丝,有的是拉到了一边的帘子,有的上面晾满了洗好的衣物。客厅内有两扇门,但是都关着,估计是两间卧室或是书房什么的。在厨房的右侧,有三扇门,小花带我们走进了其中的一扇。推开门,一扇细高的窗户正对着我们,但是我们与窗户之间却隔着“万千阻碍”,在“万千阻碍”的缝隙之中看窗外的景象,刚才小花应该就是从这扇窗招呼我们上楼的。房间不大,大概就只有八九平方米的样子,靠着两边的墙壁,各放了一张双层床,两床之间的本不宽的狭小空间硬是又挤进去了一张双层床,这三张双层床就构成了我们与窗户之间的“万千阻碍”。这样并排摆着的三张双层床占据了这间屋子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八十五的空间,他们三者相互之间的距离多说也就三十公分左右,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勉强能够通过吧。床尾到门的这一段空间,整齐地码放着几个行李箱,箱子上摆放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看样子,这间屋子里目前应该是住了四个人,因为有两个铺位上没有被褥,空空的只放了个床垫。其他的四个铺位跟客厅的地铺比起来要整洁得多,最起码被子都是叠起来的,而且床上用品要干净得多,虽然有些洗得都有些发白了,但是还是能看出原来的花纹和颜色的,不像客厅地铺上那些被褥,发黄发黑,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躺在上边一定会浑身发痒。整套房子里静悄悄的,应该是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在家。

“来,赶紧把行李放下,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小花招呼着我们,并把我们的行李整齐地靠着墙摆开了,“你们有杯子没有?我给你们倒点水!我们这搭铺的就准备自己的一套东西,真没有多余的杯子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黄姐放下背包,一只手扶着床的铁架,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自己都有杯子,你给倒一口水就行!花儿啊,我看你这屋里没少住人啊?”

“来来来,别站着了,直接坐床上,没事儿。”小花说着,拿起地上的一个电水壶走出了房间,听声音是去厨房接水了。回到房间后,小花把装满水的水壶放在了电水壶的底座上,然后按下了开关,接着跟我们介绍道:“其实我们这不算是租房子,就算是在别人家搭铺。这套房子是一家温州人从法国人手里租过来的,他们家自己的人住了其中的两间,其他的摆上这种双层床,租给我们这些没有纸张的人。这家人算是二房东,他们收我们一个人一个月80欧到150欧不等的房租,这些钱足够他们交房租了,所以说他们算是免费住这套房子的。”

“什么是纸张啊?”黄姐问。

“哦,纸张就是合法的身份证明,一张卡片,跟咱们在国内的身份证似的。纸张是温州人的叫法,这里嘛,温州人的天下,所以很多东西我们都是随着他们的叫法来称呼的,比如说超市不叫超市,叫公司。这玩意嘛,慢慢的多听听就明白了,还有好多的,慢慢你们就明白了!”说着,小花坐到了黄姐边上,我和老孙并排坐在另一张床上,我们四个人之间隔着一张床。小花接着说道:“搭铺就这条件,没办法,大家过来打黑工都不容易,挤一点就挤一点吧,但是便宜,在住上能省点就省点呗,来了就是为了挣钱的嘛,再说这搭铺来来去去的也方便。”

“一个月150欧,这还便宜?将近2000块钱人民币一个月就租个铺位住,这还住得这么密,旁边睡得人都不认识,也不安全啊!”老孙有些忿忿地说道。

“哈哈,我说老孙啊,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没有身份,谁敢把房子租给咱们?!这地方交钱就能住,要是哪天找到个包吃包住的工作,收拾收拾随时就能搬走,对咱们来讲算是方便的了。”这时候水烧开了,小花说完,站起来拿起水壶要给大家倒水。黄姐和老孙赶紧也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把水杯找了出来。看我还呆坐在那,小花问我:“老杨,你没带杯子过来啊?”

“哦,没拿,也不知道,合计到这边再买呢。”

“这边东西比国内贵得多,一个保温杯怎么的也得二三十欧吧。所以啥东西能从国内带过来的还是尽量带过来。”

“哎呀,这都过来了,也没办法了。出来之前也不认识在这边的人啊,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明白,两眼一抹黑就过来了。”我有点自嘲地说道。

“没事儿,时间长点就好了,谁刚来的时候都一样!那老杨你是怎么想来的法国呢?”小花突然塞给了我这个问题。

“我那个厂子不行了,我就下岗了。之后几年做了几年小买卖,刚开始还凑合维持,这两年也越来越不行了。今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我正好碰到一个以前的同事,他跟我说他小舅子在法国,说是挺挣钱,头两个月的时候,他过来了。我就打听着怎么往过办,稀里糊涂就过来了。”我如实地说着,只不过把我胡吃海喝的那段经历隐了去。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了老石,就开口问小花:“对了,我那个同事叫老石,石建斌,你认识吗?”

“老石?没听说过,这天天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而且巴黎这么大,中国人这么多,也不是所有中国人都认识。但是,咱北方人在这边的不多,多打听打听肯定能找到。”小花给大伙儿倒完水又坐回到黄姐身边,继续说道:“咱说点正事儿吧!我这屋里现在还有两个空铺,黄晶啊,你就跟我在这住吧,咱姐俩还能互相有个照应。老孙老杨呢,我之前真不知道你们一起过来,我也没给你们联系住的地方。黄晶占一个空铺,还剩一个,你们俩谁要是想在这屋就把另一个铺租了,这屋条件好点,一个铺一个月是150欧,比客厅稍微贵点…”

“这屋里男的女的一起住?”我跟老孙都有点惊异这事儿,还没等小花说完,我就抢先开口打断了小花的话,“我还以为客厅那屋那么乱住的全是男的,你们这屋住的全是女的呢!”

“那这么多人一起住一个屋能安全吗?”黄姐也蹙着眉问道。

“啊…”小花有点尴尬,说:“对,男的女的都有。咱租的就是一个铺位,房东把别的铺位租给谁咱也说的不算。再说了,都不是啥年轻小姑娘小小子了,也没啥,大伙都忙着做工,天天都是早出晚归的,谁也在家里待不了多长时间,这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再说咱们在这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月月挣的钱也都寄回国内了,基本上没啥值钱的东西,但凡有点值钱的东西都在身上放着,也没啥怕丢的。怎么说呢,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吧,咱这条件现在只能住这,真没别的办法!”小花切回正题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老孙老杨咱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毕竟咱们都是北方人,而且来了就认识也算是咱们的缘分。现在有两个铺位,黄晶一个,你们俩谁再占上那个,另一个先在客厅里住着,等这屋里有人搬走了再搬进来。这屋里要是都住上咱们知根知底的北方人,咱们住得也能舒服点。你们说是吧?”

我跟老孙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说话。

小花继续说道:“咱们都是有啥话说啥话,房东不让外人过来,更别说借宿了。你们赶紧商量,定下来,等一会儿房东家里回来人了,我好跟他们说,你们今天晚上就算有地方住了,而且我也敢留你们吃饭,要不房东回来了肯定赶你们走。在法国我也是没那么大能耐,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再多我也真是无能为力,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理解。”

小花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盘算着:“我来法国就是为了挣钱的,这的条件肯定不能跟国内的条件比,既来之则安之吧,不住也没有办法了。想着我背包里的那仅有的二百欧,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孙啊,你跟黄姐在国内就认识,你们熟悉一点。你跟他们住里屋吧,我住客厅。等屋里有人搬走了,我再搬进来。”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想客厅比屋里的铺位肯定要便宜一些,毕竟我一共就有二百欧,再加上刚到法国,添置新家当,找工作等等花钱的地方必定不少,在住这方面能省就省点吧!

说完这话,其实也正合她们的意,因为我毕竟是黄姐老孙二人刚“捡来”不到三天的一个外人,对于独自在外闯荡的女人多多少少对我还是有点心存防备的。

“那行吧!这住的问题就算解决了。晚上我做点饭,咱们一起吃顿饭,算是我请你们,给你们接风。”小花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颜。

“花儿,现在这边的工作好找不?”黄姐一下子问到了我们三个最关心的问题。听到黄姐问,我和老孙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小花开口。

“还可以吧,但是一定得能吃苦,而且身体也得好。前一段有个河北的小伙儿过来了,三十五六岁,找了好几个工作,刷碗啊、搬运工啥的,哪个工作他都干不了几天。因为啥呢,他腰不行——腰脱,上几天班腰就疼得他连床都起不来了。结果在这待了不到两个月,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回去了。”小花略带唏嘘地说道。

“花儿,现在你干啥呢啊?今天你接我们是不是耽误你上班了啊?”黄姐问。

“哎,没事儿,我现在在车衣厂蹬缝纫机呢。这些温州老板从国内弄过来的牛仔布,我们给做成牛仔裤然后在这边卖。总体来讲还行吧,不算太累,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今天下午听说你们过来,我就请假出来了。我们一个礼拜休息一天,今天算是我串了半天假期,没事儿,不扣钱。”小花说着笑着,“咱们一会儿简单吃一口饭,这也真没有条件做七个碟子八个碗的。简简单单吃一口,多少就算那么个意思!”

“哎呀,这都够麻烦,够不好意思的了,真的!麻烦你了小花!”我感谢着小花,老孙跟着不停地点头,估计这也是他想说的话。

“怎么说呢…咱们人在法国,人情就没有在国内这么深厚了,什么都挺淡的。怎么说呢?因为咱们在这都是飘飘荡荡,今天在这落脚可能明天又在别的地方,也许后天就回去了。不是说咱们在这好心肠就都没有了,只能说咱们的能力有限,再加上这里的人,三教九流,天南海北哪里的人都有,所以怎么说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小花说完,低下了头,好像有点言不由衷又有点无奈。

“小花,你说的咱们心里明白,我还有老孙跟你萍水相逢,今天你能来接我们,还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我们已经相当感激了!谢谢你啊,小花!”我由衷地感谢着小花。

“怎么说呢,吃过多少亏了,但是看见有困难的中国人还是忍不住要伸手帮一把,毕竟在这都太难了!”说到这,不知道小花想到了什么,眼睛隔着无数的铁床架望向窗外,从她的眼睛里我能够看到还有很多很多她没有说出来。

“花儿啊,明天帮咱们几个都问问,有合适的工作没,最好明后天咱们就能开始工作。”黄姐起身,靠在窗前。

“嗯,行!争取尽快让你们开始做工!我尽量吧!”小花点头道。

我们三人聊着聊着,钥匙开门的声音传了进来,吱一声,门开了,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