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没有出口的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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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又起又落

我还清楚地记得,下岗之初我的的确确消沉了好一阵子。没有像电影电视剧里角色那样的醉生梦死借酒浇愁,我每天连家门都懒得出,甚至连床都懒得起。醒了就躺在床上发呆,头脑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想到脑中混混沌沌的,再不知不觉地睡去。就这样,雅洁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三儿也是,只不过三儿这些天从来不敢跟我说话。我不知道十岁的他明不明白这些天来在他的父亲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想十岁的他应该是清楚他爹是遇到事儿了,也或许他只是得到了他妈妈的命令:“这些天别惹你爸,小心他揍你!”

雅洁是我的妻子,我们的婚姻算是门当户对吧,她父母也都是老铁西区地地道道的工人,家里兄弟姐妹七个,她排行老六。1985年国庆节我们经人介绍认识,转年开春我们就结婚了。婚就结在当初厂里分给我的宿舍,在重工街的一幢老式筒子楼里。以我们当初的条件,结婚也没什么像样的仪式,先去太原街的老生生照相馆照了几张结婚照,然后在厂里的食堂里办了几桌酒席。家里的亲属,父母的老关系,厂里的新老领导,同事都请来,吃吃喝喝热闹了一番,这样我们就算是结婚了。雅洁算不上漂亮,但是绝对是个持家的好手,家里的一切她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有让****过心。雅洁性格特别的坚韧耿直,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在她那里没有模棱两可,没有似是而非,而且她认准了什么事儿,绝对坚持到底,不会改变,用她母亲我丈母娘的话讲就是:“她一条道跑到黑,到了南墙撞塌了继续往前跑。”

八七年的夏天,我跟雅洁的儿子三儿来到了这个世界。三儿的到来让我们多多少少有点措手不及,因为我们都没有做好当爸爸妈妈的准备。三儿从小就体弱多病,感冒发烧那是三天两头的事儿,一年不住一两回医院,那都对不起他自己。正是由于这点,我跟雅洁更是对三儿疼爱有加,在我们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他。三儿也非常争气,从上学开始,所有的荣誉一个没落过地统统都能拿回家。他就是我跟雅洁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自然也是我们的骄傲。

我当上厂里小车班班长不久,正好赶上厂里新的职工小区落成。正好赶上我这手里有点小权利,所以这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上上下下疏通了一番关系,一套90平方米的新房子算是到手了,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也结束了将近十年的筒子楼生活。

我下岗的消息一直也没敢告诉我的父母,因为怕他们着急上火。但是当我就这样躺了半个多月之后,有一天我父亲突然敲响了我的家门。刚开始听到有人敲门,我躺在床上根本像没听见一样,任他敲去。屋里没有人应声,他还是继续地敲,就这样敲了大概十分钟,门外的人开口了:“小利子啊,开门!我啊!”

我一听是我爸的声音,心里先是咯噔一下,心想:“我爸怎么来了呢?!他怎么知道我在家呢?”后来再一想,估计他也就是没事儿路过我家,随便上来看看有没有人吧。算了不开门了,我爸看见我在家这样,我也不好解释。

“开门吧,我知道你在家呢!我过来看看你!”我爸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我估计我爸也对这事儿知道了个十有八九了。我赶紧披上件衣服,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爸,你咋来了呢?”

“我来看看你。”我爸一改往日一贯说话像吃枪药了的态度,平平淡淡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这么柔软的一句话,反而重重地砸到了我的心窝上。

“这么大事儿咋不跟我和你妈说一声呢?!”

“……”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没让人家给搂进去就错了。不在那干就不在那干吧,反正效益也不咋的。就是……”我爸停了一下,接着说:“三儿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岁数也不大,也不能天天在家躺着啊,再干点啥吧!”说完,我爸从怀里抽出个报纸包,一把塞到我手里,“走了,你妈还在家等我吃饭呢,周末带三儿回来看看我跟你妈。”说完,我爸转身带上门就走了,只传来楼道里迟缓地下楼的声音。

我爸这从进门到走,前后不到三分钟,其间我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因为我真不知道我爸的话该怎样接。我往屋里走着,手里拿着我爸刚塞给我的那个报纸包,不用想那肯定是钱。瞄了一眼墙上的表,上午十点半,心想:“十点半,爹啊,你回家吃哪门子饭啊?!”到了屋里我打开那报纸包一看,两万。

其实我不缺钱,想自己做个小买卖什么的本钱是足够的,因为当小车班班长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那时候真是没少往自己手里弄钱,手里怎么也有个二三十万。我天天在家里躺着就是心里上还转不过这个弯。在我的思维印象之中,在老和平厂上班,谁不是从小干到老,一直干到光荣退休。怎么到我这就半道不让干了呢?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这种困扰其实一直纠缠了我两三年,直到我下岗的两三年后,大面积下岗出现在我生活的周围。到最后,就连屹立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和平厂都轰然倒下了,当年名噪一时的铁西区工人村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度假村”。这时的我反而有了种因祸得福的感觉——幸亏我当时出来得早。

下岗之后,我是不再想找个父母眼中所谓的“正经”工作上班了,想自由一点,自己做点什么。所以在这两三年中,我先后在夜市卖过烤串,也开过饭店,最多的时候我同时经营了三家饭店。但是最终让我真正赚到了钱的是一家酒水饮料的批发部。当时萌生要开这么家酒水饮料批发部的想法是因为在我经营饭店的时候基本每周我都要开着车子到酒水饮料批发商那里去进货。每次进货的装卸真是能把我累死,而且又浪费时间,不耗个大半天根本搞不定。于是我就想不光是我一个人是这种情况吧,像我这种自己买了辆微面能自己运回来的还好,对那种自己没有车的老板来讲,每次还有花钱雇车往回运,绝对是又耗时又费力。为什么我不能开一家送货上门的啤酒批发部呢?我全部送货上门,即使我的价格比其他批发商贵一点,大多数小餐馆老板还是会选择我,因为在成本基本一致的情况下,我这里为他们节省了很多的时间。

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成本和可行性核算之后,我的酒水饮料批发部在1999年秋天挂牌开张了。短短的一年时间,这个小批发部就给我赚了差不多有七十多万。这笔钱在当时在我们当地也可以算是不小的一笔钱。

2001年又是在我人生之中有着重要影响的一年。手里有了将近百十来万,这在我们老和平厂这个不大的圈子中,我家也算是能够排上号的好条件了。看着酒水饮料批发部的生意走上了正规,收入比较稳定,我也就不用起早贪黑地亲自送货了,更别说装卸这些活儿了,我多雇了些人手,这些活儿都让他们来干。我自己也不再开着我那台送货的破微面了,换了一辆本田,也不怎么去批发部照料生意了,而是每天四处跟这两年认识的生意场上的大哥们攒酒局,牌局,想着能不能跟着他们干点什么大买卖,有朝一日也让我自己的身家上上千万,上上亿。那时,每天基本都在宾馆里泡着打麻将,牌桌上跟着这些大哥们东拉西扯胡乱侃,到了晚上就是各种酒局,卡拉OK,桑拿浴这“一条龙”。牌桌上从最开始的五元十元场,发展到后来百元场我也敢上去坐坐,往往一天下来输赢上下三五万都很正常。天天听着他们在牌桌上这修高速公路,那接了几个土建的,但是真正我能参与上的真是寥寥无几。即使参与,到我这里也只是分得一杯半盏的残羹剩饭而已。

这样的生活进行了能有半年多,期间我也很少去批发部看看,回家也都是后半夜了,三儿跟雅洁早就睡了,况且回家这种情况也是三天两头才会发生一次。直到有一天,我半夜回家刚躺到床上,雅洁突然跟我说了一句:“啤酒饮料那边快两个月没进钱了啊!你不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啊?!”当时我已经喝得半醉不醉的状态,听完也没什么感觉,嗯了一声就转身睡去了。真正让我有点上火的是,当我第二天下午起床到了批发部时,我才发现我这已经没啥生意了,因为跟我模式差不多的这种批发部已经像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一家比一家的价格低,送货速度快。我这已经没有什么竞争力了,大部分的客人都被挖走了。其实这事儿都能有个三五个月了,只不过我每次来都是开一眼,发发工资就走,多一句话都不问,根本就没有发现。看到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雇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在这闲着,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等着我想办法。没办法,那就先打发几个走吧,价格调一调,多搞点活动,看看能不能挽回一点。也来不及让我多安排,我的手机就响了,那边牌局三缺一。其实我的心早也不在这边了,马马虎虎安排安排我就奔那边去了。

还没到2002年的春节,我的啤酒批发部就实在撑不下去了,关门了。这边天天在一起吃喝玩乐的大哥们也没有什么好的项目给我做。还想着再回去开个饭店什么的,但是这种想法冒出来没三分钟就被我自己压回去了,真是不爱再去做这买卖了——太累。这边谁手指头缝漏漏,给我点小项目干干,一年就是百十来万,等等吧,过完年开春再说吧!

2002年的春节,全家团圆的时候,父母和兄弟姐妹们都对我最近干嘛呢特别好奇,也是对我的一种关心吧,问长问短的。可能也是雅洁跟爸妈说了些什么,我爸总是不放心地问我:“你总说你要干工程,啥时候能开工啊?”

“快了,爸,开春吧,这大冷天也干不了活儿啊!”

“你天天跟着混那些人都是干啥的啊?”

“都是大老板,家里都是有点道儿的,跟我玩得挺好的那个小搂子,他爸以前是省人大常委秘书长,他从市局不干了出来的,明年市里几个大工程肯定全是他的。我跟着混混,他手里掉下来的渣子都够我吃半辈子的了!”

“咱跟人家不一样,这钱可不是谁都能挣的。你这天天跟他们胡造,别哪天给你造掉底儿了,你都不知道上哪哭去!”

“不能啊,爸!不用你管了,你不用听雅洁跟你瞎说,她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儿。”

之后我爸也就再没多说啥,只不过反常地跟我多喝了好多酒。那天我喝了不少,大年初一的早上醒来之后,我反复琢磨着我爸昨天跟我说的话“掉底儿了你都不知道上哪哭去!”,我让雅洁把家里的存折都找出来,一算,这时的我手里还有不到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