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僻静的小巷,一瞬间像是有温暖且充满着生机的光芒降落,一扫方才的冷寂凄清,凭空出现护住昏迷着的冯洛英的男子长发低垂,青衫淡漠,嘴角带着一抹极浅的笑容,正是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苏丹碧。
身前符箓飞舞缭绕,手中道剑锋锐逼人,明摆着是戒备的姿态,但蓝袍道士此刻的表情却是轻松甚至于懒散的,语调也是慢吞吞的,“居士如此大能,不知因何故来此地啊?”
“阁下过誉了。”见蓝袍道士结起符阵,苏丹碧也未有什么特别动作,他微拂了拂袖,拱手微笑,“苏某不才,却也能略略对友人安危感知一二,方才察觉友人有异,因此匆匆赶来,却是不知阁下与冯兄有何嫌隙,竟让阁下拔剑相向?”
“……此人……是居士之友吗?”蓝袍道士眉角挑了挑,“贫道有一事不明,还望居士不吝赐教。”
“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敢问居士,居士可知,他……究竟为何方神圣?”蓝袍道士目光瞟向依旧昏着的冯洛英,嘴角讥讽笑容愈盛,“是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是人呢……还是些别的什么?”
“呵,阁下言辞当真唐突。”苏丹碧摇头,眼神中多了抹薄怒,“阁下也为修道之人,难道连这都分辨不出吗?”
“没错,贫道分辨不出来。”蓝袍道士坦然地承认,“先前与那位冯姓居士照面之时,贫道未曾留意,的确认为他是一介普通人,而后贫道察觉其身缠灵念,这倒也罢了,或许他近日为妖物所扰也未可知,但是最令贫道难以理解的是,那位居士,不知为何竟能不为灵符所动,这可非常人之所能。”悠然地说着话,蓝袍道士一只手看似无意地轻轻从道剑剑刃旁拂过,便有如水般的光芒从剑尖至剑柄一扫而过,“贫道觉其有趣,于是出手试探,可不知为何,那位居士竟晕了过去,贫道唤之不醒,加之有急事相扰,于是出此下策。不过如今想来……”
先前漫不经心的笑容尽数散去,蓝袍道士眼神沉凝如深水,手中道剑一抖,化作一丝虚影从他合起的手掌里窜出,顷刻间已至苏丹碧面前!
“那种种异常之举,怕是居士你在他身上做的手脚吧。”
剑光一闪而过,轻而易举地洞穿苏丹碧的额心,恍若洞穿一个虚渺的幻象。
那也确是幻象。
停留在原地的影子渐渐化成无数澄碧的光点悄然散去,蓝袍道士一怔,运转的符阵出现了一丝明显的破绽,反应过来后他心中一凛,暗叫了一声糟。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没有受到任何袭击,澄碧的光点在他眼前散去又渐渐重聚,青衫长发的男子悠然地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阁下这可冤枉苏某了。”苏丹碧礼貌地微笑,“苏某还未有那般本事,不过冯兄也确确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先前他与阁下可能稍有误会,如今他既已昏了过去,便还望阁下莫要再追究了吧。”
“……居士既如此客气,贫道也不好太过失礼不是?”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地掐着印诀,蓝袍道士嘴上客套地打着哈哈,却也没把那做防御用的符阵收回去。
“石板凄寒,阁下既不再追究,那苏某便把冯兄带回去了。”像是没有察觉到蓝袍道士话语中的敷衍,苏丹碧轻轻颔首,毫无防备地转身,俯下身去就要把人扶起。
“可是贫道还有一事想问居士。”蓝袍道士忽然将手一扬,方才穿透幻象便消失不见的道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半空里突然飞出,刺向苏丹碧的后背!
“……阁下问便是了,”千钧一发之际,青色的光芒一闪而逝,轻盈纤长的道剑被生生地凝在原地,剑刃不断颤抖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禁锢,苏丹碧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待扶起冯洛英后他便扭过头来,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声音却似冷了些许,“又何必再三行此卑劣之举?”
凝在半空中的道剑忽然一声翁鸣,剑刃之上光泽俱消,如一柄凡铁般直直地掉落在地上。
蓝袍道士愕然。
他未曾受到什么伤害,但这事可怕就可怕在他未受到伤害这一点上。那道剑,是他真元祭炼的法器,若以常理而论,法器受损,必当反噬器主本身,此时他灵力流转通畅,毫无阻碍之感,明显是毫发无伤,但他与道剑那一丝气息上的牵引,却是断了个干净,任他如何感应驱策,掉落在地的道剑都没有回应分毫。
而无论是在不伤器主的条件下毁去法器还是以力量强行隔绝器主与法器间的联系,都需要有极高深的力量。
事已至此,蓝袍道士终于明白他与苏丹碧之间实力差距之大,也看出苏丹碧已是处处留情,毫无敌意,如若不然,他早在自己露出破绽那一瞬间便可轻易了结了自己。
“贫道唐突,行事多有不当,多谢居士海涵。”蓝袍道士挥手散去盘旋在身侧的符阵,躬身长揖,语气中终于透了丝诚恳。
“不过……”
脸色虽依旧苍白,但他还是不卑不亢地直起身来,平视着苏丹碧那如古井般静滞无波的双眼,语调认真,“贫道斗胆相问,这帝都济丰城中,何时又何故有了居士此等人物?”
“……呵……何时何故吗?”苏丹碧笑着摇摇头,一只手轻轻搭上昏迷中的冯洛英的额头,“阁下不必多虑,这济丰城,有我无我,并无多大区别。”
澄碧的光泽从掌心渐渐萌发,冯洛英额间血痕渐敛,微皱着的眉也舒展了开来。那般柔和的灵力波动,让人仿佛身处草木之间,空气一瞬间自然清新,令人不由心旷神怡。
但蓝袍道士却渐渐敛了神色,“居士你……”
“……呵……”苏丹碧轻笑,打断了蓝袍道士接下来想说的话,“那么,误会既已澄清,苏某便携友人在此告退了,临别之际苏某有一言欲奉劝阁下,阁下虽为方外之人,但既入这碌碌尘世,那么也当慎之行事,不可过于惊世骇俗。”
语罢,也不管蓝袍道士反应如何,苏丹碧扶着冯洛英一拂袖,就要离去。
“且慢!”一见二人要走,蓝袍道士身形一晃,也不考虑自身与苏丹碧实力的差距,便拦在了他俩身前。
“阁下还有何事?”
“方才之事贫道的确有过,按理说此时不该再劳烦二位,但无奈贫道实在有急事相求于那位冯居士,贫道也只好得罪了。”
“……如此吗……”苏丹碧犹豫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浅笑,眸中似乎有什么浅色的光芒一掠而过,“抱歉苏某亦有缘故不可在外界多待,若阁下不怀疑苏某,便随苏某陋居小坐片刻吧。”
不可在外界多待吗……这个外界,究竟是何意?
还有那一掠而过的浅色光芒……
心中暗自思忖着,但蓝袍道士脸上神色分毫未改,语气亦是客气而有礼的,仿佛半点不曾介怀方才敌对之事,亦无对将身入未知之所的犹疑。
“如此,劳烦居士了。”
澄碧的光芒一闪而过,幽深偏僻的小巷,恢复了它以往的宁静,但是,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参差的砖缝间,忽然有充满着生机的嫩绿悄悄探出头来……
你……在等着谁?
无垠的湛蓝世界里,歌声幽幽地飘荡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响,仿佛方才的低语声只是一个幻觉。
你……又为何要等他呢……
冯洛英睁开双眼。
昏暗的书室,袅袅的茶香,青衣的男子与蓝袍的道士相对而坐,各自捧皿不语。
一切景致未变,甚至于那一堆本该空了的书架,此时都重新放满了新的书册。
“苏丹碧?苏老妖!”辛苦寻找月余的人此刻正在眼前,冯洛英一惊,原本混沌的神智瞬间清醒了起来,他手一撑就像起身,谁知手一撑之下,那触感并不是他想象的床褥亦或方桌,而是冰冷的砖石地面,身上各处同时也隐隐传来了被硌到了的阵痛感。
初见惊喜的神情瞬间被不爽挤了下去,再忆起这一个月来自己的担忧以及寻人的辛苦,冯洛英一时可谓是怒火中烧,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气势汹汹地就想冲上去揪住某人的领子。
书室中静滞的气氛在这一瞬间破碎,面对着气势汹汹的某人,方才默然坐了许久的两人此时终于有了些别的动作,苏丹碧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而蓝袍道士则是扭头朝冯洛英看了过来。
“喂,你怎么也在?!”蓝袍道士一扭头,冯洛英的注意力马上从苏丹碧那转到了他身上,虽然因为晕倒加一贯中邪的经历让冯洛英此时记忆稍稍有些混乱,但那直接导致他在大街上昏过去的一拂尘委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啊,居士你好啊,贫道见你晕了过去,又不知你居所何在,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恰巧这位居士突然出现,又自称是你的朋友,贫道一想,把居士你扔在大街上也不大妥当,再加上贫道还等着居士你把承诺的那海螺给贫道,于是贫道跟着这位居士一起到这来了。”沉凝的气氛一被打破,蓝袍道士便瞬间恢复了以往那漫不经心的状态,若无其事地就直接当着苏丹碧的面把事情避重就轻地扯了一通。
“……”一段话说完,先不提冯洛英反应如何,苏丹碧都不由地放下茶盏默默地望了蓝袍道士一眼,但考虑到这段话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出来,他只得又默默地把茶盏端起来继续坐着。
“啊?是这样吗,可是什么叫‘见你晕了过去‘,说的好像我是自己晕过去的一样,不是你把我抽晕的吗?”冯洛英给了蓝袍道士一个鄙视加怀疑的眼神。
“贫道只是想跟居士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罢了,居士你看我这拂尘……”蓝袍道士把手中的拂尘在冯洛英面前扬扬,“这么柔软无力怎么可能能把人抽晕过去呢?居士其实你是自己晕过去的,可不要冤枉了贫道。”
“你……我!”一把拨开简直都要垂到脸上的拂尘,冯洛英一只手指着蓝袍道士,简直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嗯?贫道怎么了?”蓝袍道士装模作样地打量了自己一番,继而作恍然大悟状,“哦,居士是想说错怪了贫道感觉不好意思吗?那不用了贫道其实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一旁默默听着的苏丹碧正往杯中注茶的手一僵,些许茶水溅落在了桌面上,他叹口气,把手中那古朴小巧的紫砂壶放了下来,面对着已被蓝袍道士的耍无赖精神吓到了的冯洛英开口解释道,“……嗯,虽然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冯兄你的确是自己晕过去的,但是……”他把视线转向蓝袍道士,“阁下此言,也着实偏颇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