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颇,呃,可能吧,”蓝袍道士摊手,“师尊曾再三叮嘱贫道与人相交时当稍稍像样子点,可是贫道委实不知这‘像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贫道自以为平时谈吐用词都十分得体,但不知道为何你们都不这么认为,除了一直用术法加持修正外,贫道真是无能为力了。”
“……”苏丹碧继续默了半晌,望向蓝袍道士的眼神略略带了一丝深意。
“……牛鼻子道士你这态度真是令人不爽到极点啊。”好不容易回过神但可惜丝毫没注意苏丹碧方才说了什么的冯洛英撇嘴,“你还是赶紧把那劳什子太清虚华术开着吧,省的我老萌生出一种想揍你的欲望。”
“呵呵居士说笑了,在你们二位面前,这等混淆人视听的粗鄙之术,怎么上的了台面呢?”蓝袍道士懒洋洋地靠在黄花梨木椅子上,目光别有深意地投向苏丹碧身上。
而苏丹碧只是微笑。
“粗鄙之术?”冯洛英冷笑,“我怎么记得明尘‘道长‘你在初遇我之时用的是‘吾派秘术‘这等说辞?”
“………居士你对这些小节记得也这么清楚啊,那么居士你……”蓝袍道士笑得灿烂,“还记得欠贫道一个海螺那件事吗?”
“记得是记得,可你后来先是在我身后贴满了符害我当众出丑,后又用拂尘抽晕了我。”冯洛英冷着一张脸,在怀里摸了摸,把那块先前收下的青玉掏了出来,一把拍在蓝袍道士面前,“这买卖我还不兴做了呢!喏,玉还你,你也别赖在苏老妖这里,赶紧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居士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呢?”蓝袍道士把玉推回去,“先前的确多有得罪,但居士你晕倒之事,当真不是贫道所为啊。”
“就算是我自己晕的,但你为什么要在我背后贴符,把我当妖怪吗!”冯洛英怒吼,“当时大街上那么多人,估计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冯洛英了!再加上我后面这一晕,我简直都不敢想许翎那老头子会怎么罚我!”
“……呵,贫道法力浅薄,确是看不透啊……”蓝袍道士苦笑,“既然事已至此,损失已为定局,居士你何不做了这桩买卖,好歹还能补回点不是吗?”
“我这么一个普通人有什么看不透的!啊,呃……好吧……”冯洛英刚反驳到一半,猛然间想起自己神奇的体质,顿时不好意思再吼下去,但就这么半途断了也委实是窝囊了点,冯洛英略微顿了顿,瞥见一旁默默喝茶的苏丹碧,顿时精神一振,把手往苏丹碧身上一指,“连我你都看不透那苏老妖你岂不是更看不透了?怎么不见你往他身上贴符啊!”
“……贫道是想的来着,可也要有那个本事啊。”蓝袍道士苦笑着耸肩,拔出背后背着的光芒尽失的道剑,朝冯洛英晃晃,“实不相瞒,贫道先前已经颇不自量力的动手了,结果嘛,你懂的。”
“……啊?”看着眼前色泽暗淡剑刃上处处崩裂的道剑,冯洛英一愣,反应过来后忽然一边捶桌大笑一边对着苏丹碧竖大拇指,“哈哈苏老妖你干得好,为我报仇了!”
“……”苏丹碧对此场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反应,只得继续默然着。
“居士你看,贫道已经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了代价,居士你也该消消气了吧,那海螺对居士毫无益处,而对贫道却是必不可缺之物,还望居士成人之美。”面对着因有人撑腰于是笑的猖狂的冯洛英,蓝袍道士也不生气,反而是抓紧机会劝说。
一番话说完,注意到蓝袍道士脸上少有的认真,冯洛英满腔怒火的确消了不少,一时犹豫了起来
“呵……阁下此番示弱,真是恰到好处。”冯洛英尚在犹豫,苏丹碧忽然一声轻笑,“苏某毁了阁下的法器,却像是帮了阁下呢。”
见冯洛英有所动摇,蓝袍道士正欲趁热打铁加紧劝说,孰料从方才起存在感就一直显得很低的苏丹碧忽然这么掺和了进来,一句话说的蓝袍道士一窒,满肚子的扯皮加装可怜顿时没能再倒出来,只得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
“啊?”冯洛英脑筋一时没转过来,犹自在原地发愣。
“那海螺之事,苏某虽不明了,但从冯兄气息以及阁下言行之中也约莫能揣测一二,阁下若真是想要我们帮忙,就该拿出些诚意来,何必于言辞中百般避让遮掩?”苏丹碧悠然地捧着茶,语气依旧淡淡的,却不知怎的透了丝冷意。
语毕,小小的书室内忽然静默了很长的时间。
苏丹碧捧着茶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眼神静静地投向了蓝袍道士,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就连一贯闹腾的冯洛英也闭了嘴,抱着手站着,只是眼神没有苏丹碧那么客气,而是带了几分恶狠狠的逼迫。
在这情景下,一直都表现的从容亦或是散漫的蓝袍道士黯然了。
“……师尊说,我的道心有不完满的地方。”半晌,蓝袍道士轻轻开口,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他没有再用略带戏谑的口气自称“贫道”,而是换成了相对认真的“我”,“轮回已过,前尘尽忘,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牵扯至今。”
“是承诺,也是执念,是我前世的无心之言,亦是我无意间长久的亏欠。”
“而我需要了却这段因果。”
“于是我下山,入世行走,寻找那份机缘,许是上天庇佑,不出半月,我就在冯居士的身上听到了歌声。”蓝袍道士顿顿,把眼神投向冯洛英,“原先我认为居士你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到了那个海螺,而后出于好意我以术法观居士面相气数,想略略助居士你找到自己的福缘,却不料命数间福缘未见反有所端倪,我心中疑虑,便在与居士同行之际再三试探,竟发现一切符箓都对居士无用,不,若我猜的没错,是一切法术都于居士无用,于是我便趁居士你不备,想用拂尘再次试探一二,但奇怪的是我刚扬起拂尘,居士就突然自己晕了过去,叫之不醒,像是坠入某种梦魇之中,更奇怪的是,在居士晕倒之后,我便再也听不到居士你身上的歌声了……”
“喂喂喂,你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随着蓝袍道士叙述的进行,一边听着的冯洛英脸色从期待转成失望,再从失望变成不耐烦,当再一次听到那个有关“拂尘试探”的老话题时,冯洛英终于忍不住拍桌,不客气地打断蓝袍道士,“你就一句了却因果就把这事揭过去了吗?也太简单点了吧,我买的那个海螺与你有什么关联,你得到海螺后又要怎么做,你都完全没说好吗?至于出于好意看我命数气运什么的,我可不信,瞧你这德行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你是打算乱扯一通再坑我钱财啊!还有还有,我明明记得是你一拂尘把我给抽晕了,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是我自己晕的了?!”
“你还想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又能说些什么!”冯洛英刚盛气凛然的拍完桌子,自觉气势不错,正准备笑看那满嘴扯皮避重就轻的狡猾道士哑口无言的样子,孰料那蓝袍道士竟“噌”地一下突然站起身来,本如古井般不起一丝波澜的双眸此刻像是有怒火在燃烧,紧皱的双眉间除了愤怒和不耐烦外还隐含了一丝挣扎忍耐,竟显得比冯洛英还要激动几分,什么洒脱惫懒、淡定从容,一股脑通通消失不见。
“啊?不……知道……?”完全没有料到蓝袍道士会有这么过激的反应的冯洛英愣住了。
“……反正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那是你们的事。”蓝袍道士站在原地长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缓解心中某种晦涩的情绪,半晌,他开口,语调稍微平缓了些许,但听上去还是激动的很。
“……阁下还请冷静下来。”苏丹碧顿顿,转头看向还想说话的冯洛英,“冯兄,这位道长所说,应该并无虚言,具体情况苏某虽不了解,但就目前看来,那……嗯,那海螺,已经对你产生了某种影响,或许先前在大街上巡查的时候你或这位道长触发了什么契机,于是那海螺的力量便使你晕了过去。”
“若苏某猜测不错,冯兄你在晕过去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亦或是看到了什么?”
“好吧,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大相信这道士有一拂尘把我抽晕的本事,只是看他这态度有些不爽而已。”冯洛英扭头,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但他也没太过磨叽,只是顿了顿便接着说道,“至于我晕过去后么……苏老妖你猜对了,虽然那时候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但恍惚间似乎来到了一个蔚蓝的世界,耳边也一直萦绕着某种歌声。”
“很安宁,很美好的曲调,但是……似乎有些悲伤……”眼神中隐约有一丝迷茫闪过,冯洛英顿了好久方才开口,语声缓慢而空茫,“她……在等着谁……”
“等着谁吗……”像是一身的气力被瞬间抽干,蓝袍道士无力地坐回椅子上,神色迷茫而伤感,“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在等我了吧……”
“可是啊……阿音,你看,我连你是谁也忘了呢,你为何还要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