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芝把他攒在手里,当然要竭尽所能地满足他——只要小太子喜欢,无论孩子如何,她都顺着他,依着他。
太子爱玩,就让他肆无忌惮地玩耍;太子喜好鲜卑玩意儿,就竭尽全力找到各种各样的鲜卑玩意儿——一句话,败家子就是这么玩儿出来的。
但是这没关系。
反正世人衡量一个继母对孩子的态度,主要是看她对孩子的衣食住行,尤其是衣食的满足程度——至于品德的教育,大家往往忽略。
冯皇后但求孩子跟自己亲近,其他的,都不重要。
冯妙莲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没做声。
反倒是冯皇后也看到了她。
那时候,姐妹俩不得不擦身而过。
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
这个冯昭仪实在是打扮得太让人刺目了。
一头秀发梳成变化多端的飞云髻,髻上插一支宝蓝色的发簪。同样宝蓝色的雀金紧身绸衫外面批了一条浅紫色的轻纱,显得曲线生动,身材苗条。脸上因为淡淡涂抹了脂粉,完全遮挡了当初的那层病中的黄色,看起来面色如玉,那抹恰到好处的胭脂又增了几分淡淡的妩媚。
这都不算什么,打眼的是她身上的那件外衫。这是一件粉红色花绢做的纱衣,这衣服重不过2两,据说是从西域来的贡品,有吸附花瓣的功能。
当初刚到的时候,妃嫔们无不向往,但是并不意外,它被赏赐给了冯昭仪。
现在,她穿着在御花园里招摇过市。阵阵微风吹来,花瓣轻轻落在纱衣上,都附着不去。她在御花园里这么走一圈下来,整个人的身上批上了一层薄薄的花瓣,满身都是淡淡的桃花的香味。随手抖了抖,那些花瓣也并不掉落。
再加上她的面色,如玉一般,充沛,生动——就像玉露滋润到了极点的鲜花,开得特别的旺盛。
当冯皇后看到这一切,如何不牙龈都咬碎了?
这个贱婢!
竟然生活得这么好。
如果她真的被治好了,再生下儿子,如何是好?
皇帝都可能被造反掉,何况太子!
历史上被废黜掉的太子多的是。
两个人相持不下,那时,询儿已经跑远了。
姐妹两彼此打量着彼此。
冯皇后几乎要呕出血来。
冯妙莲淡淡的点头示意。
冯皇后咬紧了牙关,板着脸:“冯昭仪,你见了本宫何不下跪?”
冯妙莲一笑。
果然是忍不住了。
冯妙芝啊冯妙芝,现在皇帝出宫了,后宫女眷她最大。此时不发威,何时才发威?
妙莲不慌不忙,微微侧身:“见过皇后娘娘。”
“行跪礼!”
这话几乎是从皇后喉头滚出来的。
冯妙莲没动,也没回答。
行跪礼?她凭什么?
周围的妃嫔们见势不妙都躲在一边看热闹。
冯皇后统御六宫,妃嫔行跪礼何等寻常?而且冯皇后此言既出当然是考虑过后果的——这贱婢虽得皇上宠爱,可也引起了后宫上下的妒忌——再是八面玲珑之人,抢了别的女人的老公独霸起来,女人们也不可能给你好脸色。
冯妙莲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慢慢地转着目光,但见妃嫔们的脸上一个个都露出幸灾乐祸来。
而冯妙芝更是铁青着脸咄咄逼人。
也难怪,她有权利这么干!
皇后整顿皇宫,这是皇帝赋予她的权利。
“跪下!”
冯妙莲依旧岿然不动。
皇后大怒:“冯昭仪,你进宫这么多年难道没人教过你规矩?你马上给本宫跪下请安……”
一边的宫女宝珠见势不妙,急忙和陈嘉跪下去:“回皇后娘娘,昭仪是因为身子不适,陛下说她必须养好身子,否则……”
“贱婢,你们要反了不是?居然敢拿陛下来压本宫?莫不成都吃了雄心豹子胆?来人,拖下去掌嘴……”
看来冯皇后是早有准备,几名宫女立即抢上来抓住宝珠和陈嘉就噼里啪啦地掌嘴起来。一时间,但听得耳光之声四起,就连看好戏的妃嫔们都惊了一下。
冯妙莲气得浑身发抖。
可是此时此景,她根本没法营救自己的宫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打得嘴巴肿起老高,嘴角的血也流出来,本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时间面容都变形得几乎不能看了……
冯妙芝是何等样的性子?她自小是正室嫡出的第一位小姐,又长得如花似玉,深受父母宠爱,从小到大在家里都是颐指气使的主儿,嫡出大小姐,正宫娘娘,一辈子都一帆风顺,现在受了异母姐姐这么久的气,能忍到今天已经是忍无可忍爆发了。
她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冯妙莲,冷笑一声,声音更是凌厉:“冯昭仪,你跪还是不跪?”
“冯妙芝,你不要太猖獗了!”
“这个贱婢,居然还敢直呼本宫名讳?来人,把这个贱婢拉下去掌嘴二十下……”
众人一听这话,都吓呆了。
掌嘴冯昭仪?
谁去?
打她的宫女还可以说是惩罚奴才。而直接去掌嘴冯昭仪?别逗了,宫里上下谁不知道她三千宠爱在一身?
现在打了她是痛快了,等皇帝回来怎么办?
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宫女挨了打不说,现在可以直接打自己了?
冯妙莲但见冯妙芝居然嚣张到这等地步,怒极反笑了,忽然上前一大步,大声道:“冯妙芝,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我一根指头?”
掌刑的宫女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如木偶人一般不动了。
冯妙芝见此情形更是大怒:“快去抓住这个贱婢,难道你们敢不听本宫的命令?”
宫女们还是你看我我看你。
一个个依旧木然不动。
就连看热闹的妃嫔们见势不妙也纷纷开溜了。
要打你冯皇后自己动手去,我们不敢!
冯皇后但见这样的阵势,她以皇后之尊当然不愿意失去了分寸亲自动手,否则岂不是泼妇了?但见宝珠二宫女在一边鼻青脸肿的,而冯昭仪也丢了这么一个大丑,自然是皇后占据了上风。
冯皇后这才冷笑一声:“也罢,这一次就先饶了你这个不知规矩的冯昭仪!!!冯昭仪,你先回去背背烈女传,学学妇德再说!摆驾回宫……”
这边厢,冯皇后趾高气昂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边厢,冯昭仪和她的宫女们简直如斗败的公鸡。柳儿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低声说:“娘娘,皇后真是太欺负人了……”
冯妙莲没有回答。
放眼四周,她知道丛林里还有不少看好戏的目光。
都是等着看冯昭仪笑话的。
冯皇后这个下马威,众人都乐于看到。
此时她反而没怎么生气,只想起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为何女人在争宠的时候,争斗女人的时候,反而比男人更加狠毒得多?
“娘娘,等陛下回来……”
“住口,此事提也休提。”
宫女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娘娘就这么白白吃了这么大的亏?
“马上把宝珠和陈嘉送回去好生治疗。”
她但见两个受辱的宫女哭得眼睛都红肿了,长叹一声,又看了看冯皇后趾高气昂离去的方向,还有小孩子的大声欢笑:“母后,母后……”
唉!
谁叫人家是正妻呢!
正妻处罚小妾这是家规。
而且,正妻还负责教导太子。
这两个身份就是冯皇后的免死金牌。告诉拓跋宏又能如何?反而是自己失去了礼仪。
回到立正殿的时候,柳儿也在愤愤不平。真实的,赏花赏成这个样子。
她送茶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怨:“娘娘,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等陛下回来……”
“我说了提也不许再提!”
柳儿第一次见冯昭仪如此厉声,吓了一跳,立即退下去了。
这个冯昭仪,怎么变性子了?
之前那么烈性的一个女人,现在受了这样的欺负也可以不闻不理?
冯妙莲一直坐在贵妃椅上,她坐了很久。直到快到傍晚才起身慢慢走进屋子里,呆了一会儿,找了两件首饰出去。那是两只上等的翠绿镯子。
宝珠和陈嘉接过赏赐,不由得喜出望外。就算挨了打也掩饰不了的惊喜。要知道就算昔日冯妙莲对她们也多有赏赐,但无非是金银之类的,这等上好的首饰宫女们是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是赏赐给公主也算是好货色了。
二人急忙谢恩。
冯妙莲安慰了她们几句又回到了房间。
这一夜,彻夜难眠。
但是,宫女们依旧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恨,在心底越来越加深。
一招干掉冯妙芝?
或者,这恨转移到了拓跋宏的身上?
若不是他,自己岂会受到这样的屈辱???
因为心底有恨,他的好,一切的妥协,一切的付出,变得那么容易被抹杀。
所有的账,都算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拓跋宏不知道。
那时候他正忙于处理政务,直到圆满结束了才回到皇宫。
那是春暖花开的一天。
妃嫔们都结伴赏花。
冯昭仪自然也不例外。
她并不因为冯皇后发了一顿威风就不去御花园了,相反,春光尚好,她天天去闲逛。冯皇后就算气得牙痒痒也无济于事。
掐指一算,又是一个朔日了,她早已打定主意,既然在御花园宫女们不敢动手打冯昭仪,这一次朔望参拜皇后,如果那个死贱婢还敢装病不来,自己自然有办法惩罚她。
甚至连如何惩罚的具体措施她都想得一清二楚。
只等朔望之日了。
偏偏还有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