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梦
亨利第一次来看我后的第二天说出以下的梦:
我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去旅行,打算爬红角山,我们从史马丹出发。只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因为要扎营和演戏。我并没有担任什么角色。特别记得一个演员——一个年轻女人,她扮演悲剧角色,身穿长袍。
那时是白天,我想去峡谷那里,而其他人喜欢留下,我只好独自前往,把装备留在后头。不过,发现自己回到山谷那里,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希望回到原处,但我不清楚应该爬那个山。我迟疑不决,想找人问问,最后有个老妇人把我必须走的方向告诉我。
然后我从一个有别于我们今早开始的出发点爬上去。我只要转向右面的高处,然后沿着山坡,就可回去。我在右面沿着木齿铁轮的山中轨道爬行。在左手边的车辆不断驶经我身旁,每辆车都藏有一个身穿蓝大衣的小人。听人说他们已经死了。我害怕后方来车,不断回过头来看,以免被撞到,我的忧虑自不在话下。我转向右方时,有些人在那里等我。他们带我去客栈。突然倾盆大雨,我后悔没有把装备——背囊、机车——带在身边,不过大家叫我明天再去拿。我接受这个意见。
第一个梦经常呈现一些“集体意象”,它们以整体的姿态出现,提供分析以远景和未来展望,而且能给予诊治者洞察做梦者心灵的冲突。
到底上述的梦对亨利的未来发展提供些什么消息?我们必须查验一下亨利自己提供的联想。
史马丹村曾是十七世纪有名的瑞士自由斗士积纳殊的家乡。那“演戏”使亨利想起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他最喜欢这幕剧。至于那个女人,他在十九世纪瑞士艺术家阿诺·布京所画的“死亡之岛”上,看过类似的人物。一方面,他在分析者前称她为“聪明的老女人”,另一方面,他又联想到柏斯礼的话剧“他们来到城市”中的打杂女佣人。木齿铁轮轨道使他想起他孩提时堆砌的谷仓。
该梦所描述的“旅行”与亨利决定接受分析这件事有显著的共同点。通常而言,发现无名的旅行往往是象征个性化的过程。这种旅行发生在约翰·拜扬的“天路历程”或但丁的“神曲”上。在但丁的诗中,那个“旅行者”寻找出路,来到一座他决定爬的山,但因为有三种奇怪的动物,他被逼下到山谷,甚至下到地狱(最后他再次升华到灵魂净化境界,终于抵达天堂)。从这类似中,我们可以推论出,亨利说不定有同样迷失方向和孤独地找寻的阶段。他生命旅程的第一部份以爬山作代表,企图从潜意识提升到一个自我的崇高观点——即是,提升到一种增强的意识。
史马丹是旅行出发点的名字,这是积纳殊为了从法国人手上解放瑞土的维力管区而发动战争的地方。积纳殊和亨利有些共同的特征:像亨利一样,他是一个新教徒,爱上了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女郎,此外亨利的分析是要从母亲结和恐惧生活中解放出来,而积纳殊也是为了解放而战。我们可以解释这是亨利为自由而战获得成功的好预兆。旅行的目的地是红角山,他并不知道此山在瑞土西部。“红”这个字触动亨利的感情问题,红色通常是感情或激情的象征,但这在亨利而言是发展不良的,而“角”令人想起他孩提时代面包店内的半月形蛋糕。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大家就停下来,亨利可以借此回复被动状态,这也是属于他的本性。不过重点着重在“演戏”上。去看戏是种逃避戏剧人生的一般方法。观众可以融入每个角色中,还可以继续神游太虚。当他联想起少年维特,一歌德的小说,叙述一个年轻人成熟的过程——的记忆时,这种过程也许可以令亨利内在的经验发展。
亨利被那女人罗曼蒂的外形所打动,实在不足为奇,这意象类似他母亲,同时象征他个人潜意识的阴性面。亨利把她和布京的“死亡之岛”连在一起,实在把他忧郁的情绪表露无遗,这幅画好像有个身穿白袍的僧人,驾着载有一个棺材的小艇驶向荒岛。我们有个意味深长的双重矛盾:船的龙骨似乎暗示一个反方向——离开该岛,而那“僧人”的性别无法确定。在亨利的联想中,这人物绝对是雌雄同体的,这双重矛盾与亨利的“爱憎”正反感情一致:他灵魂中的对立仍然太过无区别——无显着特征——以致无法明显的区分。
经过这段插曲后,亨利突然警觉到那时是中午,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因此他再走到狭路那里。山中狭路是改变“环境”的象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使老旧的心灵态度通向一个崭新的态度。亨利必须独自前往,他的自我要在没有帮助下克服试验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他把背囊等装备留在后头——这举动意味他的精神装备变成一个累赘,所以必须改变正常的方式来着手处理事务。
但他没有抵达那狭路,他迷失了方向,发现自己回到山谷那里。这次失败表示,当亨利的自我决定积极活动时,他的心灵本质停留在以往被动的状态,拒绝陪随自我。
亨利虽然处身于无助的环境中,不过他却羞于承认。就在此时,他遇到一个老妇人,她把正确的路告诉他。除了接受她的意见外,他无计可施。那有帮助的“老妇人”在神话和童话中是众所周知的永恒女性智慧象征。那理性主义者亨利迟疑接受她,因为这接受需要种“牺牲智慧”——一种牺牲,或抛弃成见的合理方法。这种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它适用他与分析的关系和日常生活。
他把“老妇人”这意象联想到蒲力斯特里有关新“梦想”城的戏剧中打杂的女佣人,在这戏剧中,每个角色要经过一种启蒙才能登台。这联想似乎表示亨利曾本能地认知这面对面是一些他要决定的事情。在涌力斯特里戏剧中的打杂女佣说,在那个城里,“他们答允给我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她会变得既自恃又独立,一如亨利所寻求的。
如果像亨利这种有学术头脑的年轻人也意识地选择心灵发展之途,他必须准备舍去他的旧态度。因此,通过那妇人的劝告,他必须开始爬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惟有这样,才有可能使他判断必须脱离什么状况才能和团体联络——他心灵的另一些特质——那是他所欠缺的。
他爬木齿铁轮轨道,而且一直在右边爬——这是在意识那面。在左边,有些小汽车驶下来,每辆车上都藏有一个小人,亨利害怕上行车没注意到他,会从后面撞到他。他的担忧透露亨利害怕潜伏在自我后面的东西。
那膨胀,身穿蓝衣服的人说不定是象征那些被机械贬抑的呆板智力思考。蓝色通常表示思考的作用,因此那些人或许是象征在空气太过稀薄的智力顶峰死去的观念或态度,他们同时代表亨利心灵无生命的内在部份。
该梦对于这些人作了个评论:“有人说他们死了。”但亨利并不这样认为这句话是谁说的?那是一种声音——在梦中听到声音,是种最有意义的事情。荣格博土认为梦中声音的出现和“自己”的介入是一样的。它代表一种在心灵集体原理中有根源的知识。声音所说的东西是无可争论的。
亨利洞察有关“死亡”的定律是该梦的转护照。他终于因为走上新方向——向右(意识的方向)往意识和外在世界走去——而抵达正确的地方。在那里,他发现那些他留在后头的人正在等他,因此他可以逐渐意识到他人格先前不知道的层面。由于他的自我能独自克服那些危险(可以令他更成熟和更稳定的成就),他能重新加入那团体或“集体”,得到庇荫和食物。
然后是一场雨,这场大雨松弛紧张,令大地肥沃。在神话中,雨通常被认为是天和地之间的“爱的连结”。可当作诸神神圣婚姻来了解。雨的字面意义可说是“溶解”。
下来后,亨利再次遇到象征集体价值的登山背囊和机车。他已经过一段他曾加强自我意识的时期,证明他能把握自己,现在他对于社会交际有种崭新需要。不过,他接受朋友的劝告,他该等候,到明天早上才把他的东西拿回来。因而他第二次顺从来自其他方面的劝告,第一次是顺从那老妇人,顺从一种主观的力量,一种原型意像,第二次是顺从一个集体的模式。经过这一步,亨利己通过一块里程碑,迈向成熟的大道。
如果亨利希望通过分析来预知内在发展,则这个梦可说是特别有希望。那些令亨利灵魂陷入紧张状态的冲突对立明显地被象征出来。一方面,是他的意识被强迫上升,另一方面他却倾向被动的思考。同样,那个身穿白袍,令人感动的少妇意象(代表亨利敏感和罗曼蒂克的感情),和那些穿蓝衣膨胀的尸体(代表他呆板的智力世界)大大不同。不过,惟有经历最严格的考验,亨利才有可能克服这些困难,并且令两者间产生平衡。
对潜意识的恐惧
在亨利第一个梦中所遇到的问题,暴露出许多其他方面的事情,诸如男性的主动和女性的被动之间游移不定的问题,或是倾向隐藏在智力后面的禁欲主义。他害怕这个世界,但又被它所吸引。根本上,他害怕婚姻的责任,这要求他与一个女人形成一种应负责任的关系。对某些将要成为成年的人来说,这种正反感情并存是很普通的。虽然亨利的年纪己不小,但内在成熟并不配合他的年龄。这个问题在内向的人身上最容易看到,因为他害怕实体和外在生活。
亨利所重述的第四梦,对他的心理境况有很好的说明:
我总觉得做过这梦无数次。在军中服役时的长途赛跑中,我独自一人在路上,从来没抵达过终点。我会是最后一名吗?我对整个路程了如指掌,出发点是个小树林,地上覆满枯干的树叶,那一带的斜坡徐徐地延伸至一条如诗如画的小河,令人流连忘返。更后的地方,有条尘埃满布的乡间马路,它通向靠近苏黎克湖上游的小村庄漠巴提安。有一条两岸都是杨柳的小河,与布路京的一幅画——画中有个如梦的女性人物与水而行——相似。天色己晚,我在村庄问路,有人告诉我,我要走七个小时,经过狭路,才可以抵达那条马路。我振作起精神,再继续赶路。
不过,这个梦的结果不一样,在那两旁都是杨柳的小河后,我走进树林,发现一只正在逃跑的母鹿。看到这个景象,我感到十分得意。那只母鹿在左边出现,我现在转到右边。我在这里看到三只怪物:一只半猪、一只半狗、一只腿像袋鼠。它们的脸部无显著特征,只有双垂下的狗耳朵。也许它们是办戏装的人。当我儿时,有次在马戏团穿戏服扮演驴子。
很明显,梦的一开始就像亨利的第一个梦。一个如梦的女性意象再次出现,而梦的背景被联想到一幅由布路京画的画——“秋天的沉思”,而梦中较前部份提到的干叶强调秋天般的心境。这个梦也出现罗曼蒂克的气氛。很显然,这幅他相当熟悉的内在风景画代表亨利的忧郁。他再次在一群人中,但这次是和军中同僚作长途赛跑。
这整个情势可视作普通人的命运的说明。亨利亲自说:“它是生活的象征”。但做梦者并不想适应它。他继续独自前进。他的思想“我从没抵达过终点”——表示强烈的劣等感觉,而且相信自己无法赢得“长途赛一”。
他跑向汉巴提安,这个地名令他想起脱离家庭的秘密计划。但因为这脱离并没有发生,他开始失去方向感和必须问路。
做梦者的精神意识态度,多少得到梦的补偿。亨利意识理想的罗曼蒂克、处女般的象意是如此奇怪,像女人的动物来平衡。亨利的直觉世界是被一些女性象征化。那树林是潜意识范围的象征,那是个黑暗,只有动物楼居的地方。起先冒出一只母鹿——害羞、脆弱、女人天真气质的象征——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然后亨利看见三只外表奇怪、令人厌恶的混合动物,它们似乎是代表无区别的本能——一种他本能的混乱部份,包括稍后发展的原料。它们最显著的特征是完全没有面孔,因此没有任何意识的激光。
在人的心目中,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肮脏的性欲。狗也许是代麦忠诚,但也代表杂交,因为它表示随意选择伴侣。不过,袋鼠则往往象征母性,及温和携带的才能。
所有这些动物只呈现基本的特征,在炼金术,“基本的质料”往往以这种怪物似的、无根据的生物作代麦——混台的动物形式。以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它们大概象征原始的总体潜意识,通过这些潜意识,可以产生个体自我,而且可以开始向着成熟逐步发展。
从亨利企图令它们看来无害这件事而言,可以证明他害怕那些怪物。他要自己相信它们只是些化过装,穿戏服的人,就像他本人在孩提时代的化装会一样。他的忧虑是很自然的。当一个人在他内心的“自己”发现这种非人类的怪物,原来是他潜意识某种特定的象征时,谁都会有许多害怕的理由。
以下的梦也显示亨利害怕潜意识的深奥:
我在艘航行中的船上当侍者,虽然海上风平浪静,但帆却大张。我的工作包括握紧一条系住桅竿的绳索。很奇怪,栏杆是用一道石板裱的墙,这整个建筑物完全在水和帆船的边缘。我握紧那条绳索(并不是桅竿),我背对水面。
在这个梦中,亨利是在心理边境的情况中。那栏杆是堵保护他,但却阻碍他视线的墙。被禁止看到水面(他说不定在水面发现一些未知的力量),所有这些意像显示他既疑心重又满怀惧意。
那些害怕与自己的内在奥秘沟通的人(像亨利一样),就好像他本身的女性元素害怕他是个真的女人一般。在某个时期中,他被她迷住,但在另一个时期中,他又竭力逃避她,在既迷惑又恐惧的情形下,他必须逃走,以免成为她的“牺牲品”。他并不敢带着动物似的性欲,接近心爱的伴侣,因此,只好理想化。
由于他这种母亲结的典型结果,亨利很难把感情和性欲给同一个女人。他那些梦一次再一次地证明他很想从这个困境挣脱出来。在某个梦中,他是个“有秘密任务的僧侣”,而在另一个梦中,他的本能诱使他去妓院:
我和一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军中同僚在一起,发现自己在个无名的城市某条黑暗街道一幢房子前等候,入口只准女人通过,因此,在大堂里,我的朋友戴上嘉年华会用的女人面具上楼去,我大概也是照着他的方法去做,但我记得不大清楚。
这个梦所提出的东西可能会满足亨利的好奇心——但这只是种欺骗,男人没勇气进去的地方显然是妓院,但如果他放弃他的男子气概,说不定能洞察这严禁的世界——被他意识心灵所禁制。不过,该梦并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否决定进去。亨利仍没克服他的禁止。
上述的梦在我看来似乎透露亨利有同性恋的倾向,他好像感到女性的“面具”会令他引起男人的注意。以下的梦可以支持这个假设:
我发现自己回到五、六岁的时候,我那时的玩伴告诉我,他如何和那个公司董事搞猥亵的事。我的朋友把右手放在那个男人的阳具上,令阳具保持温暖,同时也温暖他自己的手。那董事是我父亲的挚友,我颇崇敬他广泛而变化多端的兴趣,但我们笑他是个“青春不老的人”。
在那种年龄的小孩,同性恋游戏是很普通的,亨利的梦仍旧出现这种事情暗示这负有一些罪恶的感情,因而强烈地压抑。这种感情和他深深地害怕与女人形成永久的结连合一起。另一个梦和此梦的联想,证明这个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