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图通过报纸、收音机、电视、广告等媒介影响大众意见,都是基于两个因素。一方面,它们依赖抽样的技巧,显示“意见”或“需要”——即是集体的态度——的趋势。另一方面,它们表达那些操纵大众意见者的偏见、主观客观化,以及潜意识的情结。但统计学对个体并不公平。虽然一堆石头的平均尺寸也许是五公分,但我们在那堆石头中,却找不到几块和这面积绝对相同的石头。
因而第二个因素不能在一开始时创造任何积极而清晰的东西。不过如果某个独一的个体专注在个性化中,往往会对他周围的人,产生一种积极的传染效果。这就如同火花从一颗跳到另一颗,而这往往发生在我们潜意影响别人和不同语言的时候。
如果从心理的观点来看,人大概可以分为三种:第是那种不管宗教教义如何,依然真的坚信不移的人,对这些人来说,象征和教义太成功地与他们内在的感受“配合”,以致重大的疑问没机会偷偷进入。当意识的观照和潜意识的背景相对地和谐协调时,这事就会发生。这类人能带着毫无偏见的眼光来看新的心理学发现和事实,而不必害怕失去他们的信仰。
第二类包括那些完全失去信仰和以纯意识——理性意见——代替信仰的人。因为这些人认为深度心理学只不过是意指心灵新发现的范围的一个概论,当他们参与新的冒险和研究他们的梦,以试验其真实性时,并不会引起任何麻烦和问题。
接着是第三组人,他们——部份人(大概是领袖)再不相信他们的宗教传统,然而有部份人仍旧相信。法国哲学家伏尔泰就是这类人的最佳明证。他以理性的论点强烈地攻击天主教教堂,但根据某些报导,在临终前,他却恳求临终涂油礼。且不论这报导是否正确,他的理智绝对是非宗教的,然而他的情感和情绪却似乎仍旧是正统教派的。这类人令人想起一个被困在巴士自动门里的人,他既不能自由地下车,也不能再进入巴士里。当然,这类人的梦大概可以帮助他们解决进退两难的问题,不过这类人往往不喜欢转向潜意识,因为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和希望什么。慎重地运用潜意识到最后是个人勇气和诚实的问题。
集体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向来都是宗教历史家和神学家所面对的重大问题之一。他们都假定有“启示”这种东西。为了替荣格派学说对这问题的假设找寻具体的证据,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但要找出证据却非常困难,因为大部份祭仪都太过古旧,以致无法追溯其根源。不过,我认为以下的例子提供了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刚死不久的阿纳那的巫师伊黑柏,在自传“伊黑柏说”中曾经告诉我们,在他九岁那年,他患了重病,在昏睡的期间,他有非常惊人的幻觉。他看见四组雄壮的马匹从世界的四个角落奔驰而来,不久,坐在云层里,他看见,六个祖先,那是他部落先人的精灵,“全世界的祖先”。他们为了自己的族人而给他六个康复的象征,并显示他生活的新方法。但当他十六岁时,他突然得到一种恐怖病,每次打雷闪电、风雨交加时,他都会惊惧异常,因为他听到“雷人”对他大叫:“要赶紧。”这使他记起那些雷声是在他幻觉中奔驰而来的马匹做成的。一个老巫师向他解释,他的恐惧源自他本人保留着自己的幻觉不放,并且说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他的部落。他照老巫师的话去做,后来,他和他的人用真正的马匹在祭仪中演出那个幻觉。经过这场戏之后,不仅伊黑柏本人,而且连他的部落都感到无限舒畅。有些甚至治愈他们的病。伊黑柏说:“经过那场舞之后,连马匹也似乎比较健康和快乐。”
那种祭仪没有再举行过,因为那部落不久就被毁灭,但在不同的情况下,有种祭仪仍旧存在。几个住在阿拉斯加州柯维河附近的爱斯基摩部落人,用以下的方式说明他们鹰节的由来:
有个年轻的猎人射死一只非常珍贵的鹰,由于他对那只死鸟的身体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把它剥制成标本,当神一样供奉,并献上祭品拜祭。有一天,那猎人深入内陆去打猎时,两个兽人突然以信差的角色出现,带他到众鹰之国。在那里,他听到一阵深沉的鼓声,那些信差说这是那只死鹰母亲的心跳声。不久那鹰的灵魂以一个黑衣女人的姿态出现在猎人之前,她请求他在他朋友中发起鹰节,以纪念她死去的儿子,经过那些鹰人教他如何进行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筋疲力竭地回到碰见那两个信差的地方。回到家里,他教他的人如何举办那伟大的鹰节——自此之后,他们都诚心诚意地履行。
从这些例子来看,我们可以了解,祭仪或宗教风俗如何能借着一个单一个体经验过的潜意识启示直接产生出来。除了这种起源,住在文明国的人以他们对整个社会生活的巨大影响力发展他们不同的宗教活动。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原始的材料被语言和行动具体化和再具体化,而且被美化,然后获得渐增的特定形式。不过,这具体化的过程有一大好处。越来越多人对原始经验一无所知只有长辈或老师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
在它们现在的形式——效用过时或太过陈旧,这些宗教传统经常潜意识抗拒更进一步有创意的交替。一些神学家有时甚至支持这些“真实”的宗教象征和象征的理论,反对在潜意识心灵发现的宗教作用。如果没有人类心灵接受神圣的启示,把它们用言语述说出来,或以艺术把它们具体化,那就没有宗教象征会归入我们实际的人烦生活。
如果有人反对宗教本身有个实体,与人类心灵独立。邯我只能以这个问题回答这个人:“如果不是人类的心灵,谁会这样说?”不论我们上张的是什么,我们绝不能离开心灵的存在——因为我们包含在心灵里,而这是我们唯一能抓住实体的途径。
因此,近代潜意识的发现永远关上一扇门。它明确地排拒一些个人太过支持,表明他能知道本来的精神实体的空幻观念。同时,在现代物理学中,有扇门被汉森堡的“下定原则”所关闭,把我们能了解绝对物理实体的错觉关在门外。不过,潜意识的发现弥补这些可爱的幻觉的损失,它在我们面前展开一个无限的、认知新领域。
人能在新的经验领域夷替这点找到补偿——借着以隐藏的方式联结本来属于一起的分别个体,以发现,“自己”的社会作用。
于是,闲谈被发生在心灵实体内的有意义事件所代替。因而,个体慎重地以曾经概述过的方法参与个性化的过程,这代表对生活有个全新和不同的方向。对科学家而言,它对外在事实也代表一种崭新和不同的科学研究。这如何会在人类知识的领域和人类的社会生活中产生作用,实在无法预测。
一般人都认为荣格派心理学的方法,仅适用于中年人。说实话,许多中年人的心理仍然不太成熟,因此有必要扶助他们发展,度过消极而负面的阶段。他们还没有完成费珠博土所提到的个性化过程的第一部份。不过,年轻人在成长时,能够面对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如果年轻人害怕生活,而且发现自己难以配合现实的步调,说不定就会躲进他的幻想世界里,或是还像个小孩一样。在这种年轻人中(尤其是内向的),我们有时可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发现想像不到的宝藏,如果把这些宝藏带到意识里,不仅可以强固自我,而且给予在长成成熟的人时所需要的心灵力量。那就是我们的梦强而有力的象征的作用。
我举出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年轻工程师亨利作例子,希望能借此表示分析如何能帮助个性化的过程。
亨利来自瑞士东部一个农庄。他父亲是个一般医师,属于新教农人家系。亨利形容他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人,不过由于太过保守,所以很难与人相处。他比较像病人的父亲,而不像儿女的父亲。在家里,亨利的母亲是“一家之主”——“我们是靠母亲强而有力的手抚养成人的。”有次他曾作过如上的表示。她来自一个有学究派背景和对艺术有广泛兴趣的家庭。尽管她很严格,但她本人则有种广大的精神视域,此外,她很冲动,而且富浪漫色彩,虽然她生而为天主教徒,但她的儿女是在他们父亲的新教教义薰陶下长大的。亨利有个姊姊。他和她的感情很好。
亨利内向、害羞、长得很高、头发稀薄、额头高、蓝眼、黑眼圈,还算英俊。他并不认为由于神经衰弱才来找我,而是由于内在的刺激,在心灵里发生作用。不过,强烈的“母亲结”和害怕受到生活的束缚,隐藏在这刺激后而,但这些都是在和我一起作分析工作时才发现的。他刚毕业,在一家大工厂工作,他正面对许多年轻人在接近成人时所遇到的问题。“在我看来,”他在一封要求和我晤谈的信中说:“我生命中这阶段特别重要和意味深长。我必须决定要在一个保护良好的防护中保留自己的潜意识,或是提起勇气,冒险地走上一条我寄以无限希望但仍旧不明的道路。”因此,他所面对的选择有二,一是仍然保持是个孤独、游移不定、不切实际的青年;一是成为一个自足而有责任心的青年。
亨利告诉我,他喜欢阅读而不喜欢社交——他感到自己很不习惯团体生活,而且往往由于疑虑和自我批评而苦恼。他专心于美学知识的追求,经过早期的美学阶段后,他成为一个热切的新教徒,但后来他的宗教态度变得完全中立。他选择了专门技术教育,因为认为自己的天赋在数学和几何上。拥有一个清晰而条理分明的头脑,而且接受过自然科学的训练,可是他有种倾向非理性和神秘的习性,连自己也不想承认。
在他的分析开始两年前,亨利和一个信天主教的女郎订婚。他形容她是个可爱、有教养、充满进取心的女孩。可是,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负起结婚的责任。因为很少与异性交往,认为最好等待,或保持王老五之身,以献身于学术界。他的疑虑实在太多太强,以致无法作决定,在能肯定自己前,他需要向成熟迈开一大步。
他双亲的两种气质固然融合在亨利的身上,不过很明显,他受到母亲的束缚。他的意识仍旧以一种压制的方式制止他的自我。他所有在纯理性间找寻坚定立足点的清晰思考和努力,都是枉费心力,徒然是种知性的练习。
要逃避这个“母亲监牢”的需要,表现在他对真实母亲的敌意反应,以及把他“内在的母亲”当作潜意识阴性面排拒。但有种内在能力驱使他回复孩童的心境,反抗外在世界每样吸引他的东西。即使他未婚妻的吸引力,也不足以摆脱他的“母亲结”,更不用说帮助他找到自己了。他没警觉到,他对成长的内在冲动(他强烈地感到)包括从他母亲那里挣脱出来的需求。
我和亨利的分析工作历时九个月才结束。总共会晤了三十五次,并提出了五十个梦。像这么简短的分析实在很少见,不过也很有可能,只要有像亨利那种能加速发展过程而充满能量的梦即可。当然,从荣格派的观点来看,根本没有规定说明一个成功的分析需要多少时间。一切都要看个体认知内在事实的准备和敏锐的程度,以及他潜意识呈现的质料而定。
像大部份内向的人,亨利的外在生活一定是单调乏味的。白天,他整个人埋首在工作中,到晚上,有时和未婚妻或一些喜欢和他大谈学问的朋友外出,不过他通常都躲在家里啃书,或左思右想。虽然我们例行地讨论过他每天生活所发生的事,也谈过他的童年和青年生活,但我们往往会很快转而研究他的梦,以及他内在生活所呈现给他的问题。了解到他的梦如何强烈地强调他对精神发展的“呼唤”,实在令人感到惊奇而意外。
但我必须澄清一点,这里描述的每一件事并非都是亨利说的。在分析中,我们须经常意识到做梦者的象征,如何对他起引发作用。分析者不得不小心和含蓄。如果对象征的梦语言太过揠苗助长,做梦者会被逼得焦虑不安,因而会导致以防御反应来强辩。或者他再不能同化它们,而且会掉进一个严重的心灵危机里。同时,那些在这里提出和评论的梦,决不是亨利在他的分析时所有的梦。我只能讨论两三个重要而且对他有影响的梦。
在我们工作的开始,带有重要象征意义的童年回忆出现。最旧的记忆可以回溯至他四岁的时候。亨利说:“有天早上,我和妈妈到面包店,在店内,老板娘给我一个半月形蛋卷,我并没有吃,只是骄傲地拿在手里。当时只有妈妈和老板娘在场,因此我是唯一的男性。”这种半月形蛋卷一般人称之为“月齿”。这对月亮的象征隐喻强调阴性的支配力量——这种力量令那小男孩感到自己太显眼,身为“唯一的男性”,他因有能力面对情况而感到骄傲。
另一个童年记忆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这与他姊姊有关,有一天她在学校考完试回家,看见他在建一座玩具谷仓。那谷仓是用积木排成,正方形,四周有篱笆围住,像城堡的城墙堞口。亨利对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而且嘲笑地对他姊姊说:“你才刚开学,就好像在放假一样。”她却回答说,他整年都在放假,这使他异常不舒服。难过到极点,以致他对自己的“杰作”也没有放在心上。即使几年后,亨利仍没忘怀那伤心往事,也没忘记当他的杰作被拒绝时的不公平。后来与说明自己是男性,以及和理性与幻想价值间的冲突有关的问题,早可在他早期的经验看出来。而这些问题也可以在他第一个梦的意象中所了解。